岳棠垂着眼睛,带着些许尴尬。
他看起来就是个温和无害的人。
……失去意识的灭烛鬼王可能不同意这个说法。
“我这是投机取巧,再来一次可就说不好了。”
岳棠叹了口气,左顾右盼。
他很担心灭烛鬼王倒下之后,马上就有大批天兵天将或者地府大军冒出来。
他这模样,巫锦城一看就懂。
担心神光镜嘛!
“我在灭烛鬼王面前,报了自己的名字。”岳棠忧心忡忡。
没准神光镜已经感应到了。
“不,你只是赌了一把。”巫锦城泥人平静地接话,“如果神光镜像生死簿那样需要‘翻阅’,那么神光镜现在的注意力极有可能放在坠龙身上。”
据说神光镜和生死簿都是天道至宝,可是什么样的天道至宝会生来是监视人间的?
岳棠估测,神光镜看预言中人,只不过是这件法宝的能力运用,就像阴司地府在生死簿里查一个叫岳棠的人。
天庭这么大,三界这么广,事情这么多,不可能只盯着他一个人吧。
之前岳棠总是中招,那是因为天庭可能没啥大事,有固定的神仙专司其职,定点查阅预言内容。
现在天庭可能出事了,人间也多了坠龙,预言虽然重要,但是可能会出现短暂的空档,让岳棠可以顺利脱身。
“人都已经被推上了牌桌,不赌怎么办?”岳棠叹了口气。
灭烛鬼王也没给他别的机会啊。
“还好,最后唬住了。”
岳棠面上毫无喜色,他是真的不觉得这场胜利多么了不得,毕竟他连神魂都拿出来冒险了,可谓底牌尽出。
倘若实力足够,何须如此?
所谓打铁还需自身硬,唬人总得脑子灵。
可是他不能一直用脑子唬人吧!
巫锦城看着满脸愁容的岳棠,欲言又止。
其实岳棠的想法他都很赞同,只是……
那鸿蒙生万象之道,委实惊人。
还未达到大乘期,就已经有如此声势,等到力能飞升的那一日,又会变成什么样?
所以巫锦城发自内心地觉得,岳棠那些自吹不算什么。
——谦虚了,就你参悟的道,将来还需要唬人?直接动手就完了。
这时,躺在地上的灭烛鬼王忽然动了一下。
脑袋上的瘤子耷拉着,就跟喝醉了酒似的,只有手脚在抽搐,还从喉咙里发出模糊的声音。
“呜……疼……”
声音既委屈,又气恼。
是尸兵躯壳里新生意识。
“行了。”岳棠松了口气。
刚才神魂对决的时候,他偷偷地用鬼箓吸收灭烛鬼王的纯正鬼力,最后还反手把意识塞过去了。
——原来的尸兵躯壳已经没了,初生意识可能会消散,将就着用这个神魂被天道暂时禁锢的灭烛鬼王吧。
初生意识显然很不高兴,这躯体它根本拖不动啊,懵了半天,又发现一直跟着自己帮自己“走路、活动、打架、修炼”的岳棠离开了,只剩下它在这个陌生的身体里,顿时气得用“手”拍地。
岳棠:“……”
巫锦城提醒道:“它这样,是骗不过楚州城隍的。”
确实骗不了,这连站都站不起来。
岳棠犯难了,难道真要硬闯出去?那有点难啊,而且还要救走谭屠。
巫锦城更是生出一种平生,不加上前世也未曾有过的奇妙感觉。
他好像在跟岳棠催促一个不会走路的小孩爬起来帮他们骗人?
不对,是骗鬼。
……听起来更过分了。
像那种横行街头的恶棍无赖,坑蒙拐骗,欺凌弱小。
巫锦城再次看了一眼“弱”跟“小”:瘫痪在地的灭烛鬼王。
“黄泉泥傀儡没了,鬼王躯体又不是傀儡……”能让岳棠钻进去,手把手地帮着这个新生意识掌控。
耳边传来轰隆隆的异声,巫锦城抬头,知道楚州城隍已经出手了。
灭烛鬼王的刑域已经彻底崩散,不能再藏。
现在只剩下一个办法。
岳棠与泥人同时望向地上仿佛一只皮袋子的镇州将军尸体。
***
在灭烛鬼王倒下的那一瞬间,楚州城隍猛然站起。
“呵。”
他不禁讥笑。
阴沟里翻船,堂堂地府九狱鬼王,竟然被人打翻在地。
这必然不是谭屠做的,而是那个隐藏在僵尸堆里面的神秘人。
楚州城隍极目望去,却只看到一个模糊的影子从灭烛鬼王身上脱离。
一身不似活人的气息,阴气在体表缓缓流动。若要仔细辨别,就感到一阵头晕。
不对!楚州城隍顿时警惕。
这是神魂层面的攻击余波……
隔了这么远,只是一丁点残余的影响都有如此威力,韩龙星在成为楚州城隍可是地仙!想要影响到他的神魂,对方至少也得是个地仙。
但是人间九州的地仙已经快要死完了,还活着的家伙比鬼都精,他们可不像云杉老仙一心给天庭卖命,应该不会轻易涉足坠龙之事。
不是地仙,也不可能是天庭下来的人,那就只有得了某个古老宗门真传的修士了。
因为这种人神魂里隐藏着成形的“道”。
修真界功法本身就是一种捷径,沿着别人走过的道路而行,可以少走弯路,不需要彻底参悟天道就能获得力量。
而仙人亲自留下的真传功法,就相当于追寻天道途中的指路明灯。前人的“道”以幻影的形式存在于后辈的神魂之中,直到后者超越前者。
灭烛鬼王八成是轻敌了,以为是个普通修士,结果对上了一个神魂里藏着仙人真传之道的家伙,可谓是常年打雁却被雁儿啄瞎了眼。
就不知道这是何门何派的仙人在搞鬼了。
楚州城隍冷笑。
好啊,坠龙一出,什么势力都在冒头,也不知道有多少暗藏的棋子蠢蠢欲动。
把他楚州阴司当做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地方?
可笑!
“轰。”
地面、墙壁、房屋全都开始震颤。
一道香火缭绕的阵法屏障陡然升起,把整个楚州阴司笼罩在其中。
丁判官等一干不知内情的鬼神更是惊慌,福明灵王出手了!
果然,楚州城隍威严的声音在他们耳边响起。
“抓住入侵者!出现在谭屠院子里的家伙,一个都不许放过!”
福明灵王的命令不可违背,鬼神们硬着头皮挪动身躯,战战兢兢地围了过去。
韩龙星当然不指望他们能抓住敌人,这些只是探路的石子。
他死死地盯着那片废墟。
之前看到的影子已经消失在了烟尘里。
但是这人绝对还在那里!
因为这里是楚州阴司,没有人能绕过他的感知,尤其是鬼王刑域散后,里面发生的一切事情都休想瞒过他。
韩龙星甚至从袖中摸出了一面镜子。
无论是谁,只要被镜子照到,韩龙星就能用它应付天庭地府的质询。
——不是楚州阴司出了问题,也不是他韩龙星勾结叛军,而是有势力暗中作祟,且灭烛鬼王无能。
鬼神们刚走到废墟外围,一具尸体从废墟里跌了出来。
“镇州将军?”
鬼神们目瞪口呆,连连后退。
只见镇州将军的尸体鼓涨了三倍,脸肿得像一个巨大的发面馒头,五官错位,脖子那里还有一个很大的豁口,豁口里面塞着一个鱼脑袋。
那脑袋比鬼王整个身体都大,七只眼睛都闭着,脑袋
整个一副套不进皮囊还要硬塞的样子。
丁判官张着嘴,踉跄着一屁股坐在地上。
楚州城隍的脸色也阴晴不定。
镜子照不出藏在里面的人。
因为镇州将军的敕封还在皮囊上,灭烛鬼王是地府九狱的鬼神,按照天道法则,他是不能去人间的,只能通这种方式藏起真身,借皮钻个空子。
现在,就算皮囊里面除了灭烛鬼王还有别人,楚州城隍也没法知道了。
灭烛鬼王脑袋上的瘤子耷拉着,就跟喝醉了酒似的,他发出腹语一般模糊的声音:“……韩龙星,你麾下的楚州阴司,藏有大逆不道之人!”
楚州城隍神情一滞,怒极而笑。
好一个狂徒,竟然还敢污蔑他?
结果没等他反应,那家伙猛然从废墟里拖出了一个浑身漆黑,似乎没了气息的人。
众鬼神定睛一看,这不是谭屠吗?
楚州城隍:“……”
岳棠习惯性按住怀里的泥人,又踢了踢灭烛鬼王的尾巴,示意控制鬼王躯体的孩子老实点,别乱动。
不会走路,那保持脑袋端正竖着就行。
“谁敢阻挡,包庇同罪!”
鬼箓裹住鬼王四肢,拎着谭屠,穿着镇州将军尸体往前走。
鬼神们哪里敢阻拦,纷纷避开。
“鬼王毁我阴司,吃我将军,杀我佐官,还要咄咄逼人?”
韩龙星眼珠一转,高声叱喝。
这冒牌货口口声声往他脑袋上扣罪名,他如果说鬼王是假的,反倒惹人怀疑。
事后地府必定要来追查真相。
啧,比起鬼王被人控制他没拦住,倒不如装作不知情,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灭烛鬼王落入这等狂徒之手,估计不死也丢掉半条命。
不,还是死了好!
韩龙星眼底杀意浓厚,他调动敕封,一巴掌拍下去。
阴司衙门是三界秩序的一部分,城隍待在这里,就是实力最强的状态。
醒着的灭烛鬼王自然可以用神魂对抗这种力量,现在只能结结实实挨上这么一下。
“砰!”
灭烛鬼王飞出去了!
飞得特别远。
鬼神们一个激灵,马上高喊福明灵王威势赫赫。
“都闭嘴,这不是鬼王!”
韩龙星这句话还在演,他表现得十分愤怒,像是刚刚发现灭烛鬼王被人冒充,紧接着他就意识到并非对方竟然早有准备,是配合着他往外飞。
时机拿捏的非常准确。
仿佛猜到了韩龙星会在这时偷袭。
但是这又有什么用,楚州阴司已经封闭了。
“撕拉。”
阴司衙门的屏障干脆利落你裂出了一道口子。
“这——”
怎么可能?
韩龙星震怒之际,感觉到了一股熟悉的杀意与剑气,他的右臂也随之剧痛。
“巫、锦、城!”
唯有曾经重创楚州城隍鬼神真身的剑意,可以在城隍伤势未愈时,借着伤口或者叫做鬼神真身的缺口,再度撼动敕封。
城隍发怒,整座阴司衙门都出现了剧烈的变化,昏天黑地,仿佛要下陷进入黄泉。
阴司衙门之外,岳棠飞快逃跑,他看到收了剑的泥人跳回来,试图指路。
“去哪儿?”岳棠传音问。
“找一个能杀死灭烛鬼王的人。”
因为他看了岳棠的道。
能不留活口,还是不要留隐患。
“找那条龙?不行,我们要躲神光镜。”
“不,是瀚海剑楼的周宗主。”泥人抱着手臂,淡定地说,“他是墨阳道人的剑灵化形。”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