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茅塞顿开

阴暗晦沉的天空下,一片浑浊的江水。

一群青松派修士背着口袋,蒙头遮脸,鬼鬼祟祟浑身邪气。

这伪装手法跟岳棠冒充厉鬼的情形——不能说一模一样吧,只能说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乃鬼箓之力。”

一个老道士随口解释,“青松派的传承分为天符、人书、鬼箓三脉。”

经历了这么多事,青松派诸人愿意跟岳棠谈更多的宗门隐秘了。

特别是那两个被岳棠从洪水里救出来的元婴修士。

他们就是鬼箓一脉的修者,冒充邪修鬼修是一把好手。

如果在天地灵气充盈修真宗门兴盛的年代,九州到处可见修士争斗,岳棠怀疑青松派会因此拥有完美的打劫技巧。毕竟脸一蒙,气息一换,鬼都认不出他们的身份。

“咳咳,岳先生,不是你想的那样。”

大约是岳棠看他们的表情有些奇异,青松派修士急忙证明自己的操守。

鬼箓这一脉的发扬光大,是这八百年来有长德公相助才做到的。

在青松派的传承里,天符是青松派在五千年前得以开宗立派的原因。

所谓天符,威力最大,失传也最多。

——雷法正符就属于天符,这是不属于人间的力量,只是简化为修士可用。

人书,最常见同时也是世间大部分符修所学的东西。

青松派祖师与历任掌门没有觉得它不值一提,反而把它归为宗派的基础,人人都要学。正是对人书的钻研与精进,青松派才能在天地灵气断绝之后保住宗门的地位与实力。

至于鬼箓,顾名思义,它是跟天符相对的一门符箓,其中最初浅的那部分符箓同样流传到了散修中间,用来召魂做沟通阴阳之用,也可以镇鬼辟邪。

从前修士都想着成仙,很少有人把眼睛往下看,鬼箓的地位比人书还要低。

后来一切都变了。

修士不能飞升,也不想变回凡人,只能夺舍。

修真界只是实力下跌,修士的脑子又没有随着灵气断绝变蠢。

人书与鬼箓两脉就开始发展了。

“其实同道也好,师兄弟也罢,都向往昔年修仙宗派的辉煌,可我倒觉得,那未必是什么好世道。像我这般修为的人,可能都活不到突破境界,就死在争斗之中了吧。”

“没错,那时不想斗都要斗,什么宗门大比,什么楚州修真界天才……谁家要是没有一个拿得出手的天才修士,搁哪儿说话都没面子,这就算了,这些天才修士出个门就可能被暗杀,被埋伏,被陷害……”

说话的两个青松派修士齐齐叹气。

他们看出了岳棠的心情不虞,故意落在后面,找了话题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着,想分走岳棠的注意力。

可惜用处不大。

他们很快就抵达了一处浅滩。

洪水退去之后,这里堆积了很多尸体。

一些魂魄徒劳地趴在地上,想要把自己塞进尸体里,他们开始争抢,完全不顾那究竟是不是属于自己的身体。

“快收。”

青松派修士没有邪修的收魂法器,只能用鬼箓叠在空袋子上。

收完了立刻一个镇魂符打在袋子上,让魂魄都陷入无知无觉的状态。

可是他们的动作再快,也抵不上魂魄涌来的速度。

“先烧尸体。”

岳棠当机立断。

两个青松派修士很配合地用鬼箓召出了幽蓝色鬼火。

这些符箓岳棠都未见过,力量构成果然跟别的符箓迥异。

但是跟阴司鬼卒的勾魂牌,锁链的感觉差不多。

岳棠忽然意识到,他对鬼神敕封的参悟太“高”也太“空”了。

高是他一上来就打算假扮鬼神,没有任何根基,就像是空中楼阁。

他在夏州岩县冒充鬼神恐吓群妖的时候,那个鬼神真身只是勉强撑起来的一层皮,只能吓一吓那些跟阴司无关的妖怪,落在阴司鬼神眼里,肯定满是破绽。

岳棠以为这是他对敕封这种东西不了解,所以又借鉴了巫锦城那边得到&#30

340;山神敕封,并且想要把两者合二为一。

事实证明他的想法没错,可是那个符箓大阵的威力太强,不是他现在可以驾驭的东西。

那可能是“山鬼”,更有可能是上古时期某种天生的异兽,或者神灵。

现在岳棠突然发现,他没必要一味地往“高”处参悟,青松派的鬼箓就很好。

为什么岳棠当初假冒厉鬼的时候束手束脚?因为一使用力量就担心暴露自己是活人的身份。

如果外表、气息伪装到位,再悄悄地使用鬼箓转化力量呢?最后的短板也被堵上了啊!

嗯,鬼神不好冒充,可是冒充一个阴司鬼卒应该没问题。

岳棠深思。

这样他就能混入地府打探消息了。

长德公目前是他们在阴司地府消息的唯一来源,可是长德公的立场对楚州修士乃至楚州阴司来说都不是秘密,他身为赤阳府城隍也很难随意离开敕封所在的地界。

岳棠当然不会满足冒充小小的鬼卒逗留在阴阳路上,他还想去黄泉,去地府,去搞懂生死簿与六道轮回是怎么运作的。

一切跟天道有关的事物,都能让他更了解自己的敌人,也就是目前维持三界秩序的天庭与地府,还能增加他的见识,进一步参悟天道。

岳棠眼睛发亮,仿佛看到了一条康庄大道。

是啊,去什么仙界,应该往下看……

天庭与地府比起来,那肯定是地府的危险更小。

“小心。”

青松派修士拽住走神的岳棠。

三人躲在江岸附近的岩石后面,看着远处出现的阴司判官。

判官带着一群鬼卒晃悠了一圈,好像在记录这里的魂魄状态,又像在看成堆的腐烂白菜,满脸不耐烦。

他大声斥责了鬼卒一顿,就消失了。

那些鬼卒当然不买账,干活的速度更慢了。

恰好有两个鬼卒经过这边,他们骂骂咧咧的声音被岳棠听得清清楚楚。

“……出了这么大的事,谁还顾得上桐云府……”

“勤快个屁,就算老子把魂魄锁回去,轮回台也不需要那么多魂魄!我们送得多了,枉死城那边难道就不抱怨?”

“等等,这里怎么有鬼火?”

“大概出了个厉害家伙……嘶,好强的鬼气,咱兄弟还是离远点儿,这些厉鬼可不认我们是谁,除了判官与城隍老爷,咱们可压不住。”

声音远去之后,岳棠三人重新回到江岸。

岳棠思索着,用不成功的符箓炸出了痕迹,让这里就像是被厉鬼肆虐过一样。

“这是鬼箓吗?”青松派修士觉得岳棠画的很像刚才自己扔出去的鬼火符。

“是。”

岳棠发现鬼箓确实很难,至少看几遍学不会。

不过现在这样够用了。

这也足以让两个青松派修士露出震惊的表情了。

甚至开始怀疑自家宗门的传承有这么简单吗?光看就能上手?

岳棠只好解释,他对鬼神有关的符箓,颇有心得。

之前不得其门而入,看了青松派修士的鬼箓符文,茅塞顿开。

两个青松派修士还是对着伪装的“厉鬼肆虐痕迹”陷入了沉思,他们在想为什么岳棠这样熟练,这样周全。

“以防万一。”岳棠认真地说。

两人点头称是,同时心里冒出了一个猜测。

之前在青松派山门前,敲闷棍教训那些卖消息的散修的人就是岳棠吧!

岳棠:“……”

居然能从这两个蒙头盖脸的家伙身上看出他们在想什么,也是奇了。

岳棠叹了口气,他本来还在想,青松派也可以冒充鬼卒潜入地府,鬼箓一脉有这个实力,学一学就能为长德公分忧。现在看来,制约青松派修士的不是能力,而是天|衣无缝的演技。

毕竟是一群整天埋头钻研符箓的修士,这年头又没有宗门争斗,心里想什么就直白地表露出来了。

“走吧,我们去那边收魂。”

岳棠往另外一处浅滩走去。

虽然青松派出来了十几个修士,但是分散开来很难遇到。

还好他们有辨别敌我&#3034

0;方法,否则撞上真正的邪修时,岳棠很怀疑他们会不会认错。

“你们是哪儿来的?敢跟我们血魂宗抢东西?”

几个邪修气急败坏地追着岳棠等人跑。

岳棠暗中阻止了青松派修士马上杀掉他们。

“有鬼卒看着这边,先跑到别处。”

“用鬼火!”

“对,冒充厉鬼反噬……为什么?邪修全部自相残杀这件事会很奇怪,打个半死放在这里。”

“没有不杀,遇到下一波邪修的时候把他们丢出去。”

“有鬼卒在附近!你们不要直接路过,哪怕都是同门,装也要装出打架的样子。”

就这样三天的“指导”结束之后,青松派修士气喘吁吁地发现,冒名顶替打家劫舍的活儿不好做,真的太难演了。

总算磕磕绊绊的收走了大部分魂魄。

回到船上,众人精疲力尽,一身冷汗。

“等魂魄交给长德公之后,我们就该走了。”

朱丹掌门始终提着一颗心。

担心神光镜再次闹幺蛾子。

担心他们出去遇到桐云府城隍,甚至楚州城隍。

“坠龙之事非同小可,楚州城隍必然前去查看,短时间内根本不会出现在桐云府。这是青松派‘消失’在楚州的最好机会。”岳棠压下道心深处的激愤怒火,冷静地分析起了局势。

不止是楚州城隍,大部分阴司鬼神、地仙的注意力都会投向坠龙之处。

他们想要知道仙界发生了什么,天庭的任何变化,都会牵动他们的心神。

如果龙还活着,他们可以去问。

如果龙死了,这条从仙界坠落的龙尸简直是人间最大的至宝,单单是鳞甲龙血之类的东西,就能让修士们发狂。

楚州要乱了。

而且楚州北方会大乱。

岳棠沉思:“除非有人及时找到那条龙,还把那条龙藏起来。”

***

“呸。”

外表年轻的剑修吐出嘴里的草根,他皱眉抓着一大碗猪血,拼命地往一个脸色苍白的男人身上抹。

男人缺少了一条手臂一条腿,模样十分惨烈,看起来像半边身体没了。

他被搁在一块门板搭成的破车上,推车的是一个驼背老头。

驼背老头眼神浑浊,衣服上全是补丁,还哭丧着脸。

“你说我们好端端的,怎么照顾起龙了?”

“我怎么知道?要问就问你大师兄我大师伯的运气啊!别人走在路上只能捡铜板银两,他倒好,直接捡了一条龙。”

年轻剑修满肚子牢骚要发。

“这龙太狡猾了,竟然狠心斩断躯体做个假身丢远了,自己化作人形跌在城楼糊泥巴,又找猪血我容易吗?”

忽然,年轻剑修耳朵一动,挤压着自己的脸,努力变成老实憨厚的庄稼汉模样。

然后走出去,对着唐士子千恩万谢:“谢谢公子,多亏公子发现了我大哥躺在城门口的废墟命了。”

说着哽咽难语。

唐士子也看到了板车上那个男人的惨状。

失去了手脚肯定不能做农活了,而且伤得这么重,不一定能活下来。

“这钱,你拿着去治病吧!”唐士子掏出银两。

“不用了公子,城里都是受伤的人,就算拿钱也找不到大夫,大哥他又伤得这么重。”年轻剑修一边拭泪一边说,“现在也就是送他回家,见妻儿老母最后一面罢了。”

唐士子心中唏嘘。

真是飞来横祸。

他看到了天降红雨,大家都说是妖怪作祟,还有人说龙王爷发怒。

这让唐士子心中不安,决定尽早离开这里。

驼背老头与庄稼汉推着板车走远了。

“师父,你去吧,这里我来就好。”

“你行吗?”老头直起腰问。

年轻剑修翻个白眼:“保护我大师伯才是最重要的事,这条龙我带走!等子夜时分,我用泥人问宗主,半路上捡到一条龙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