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祸起萧墙

红日破云,金光遍洒大地。

纵然积雪未融,但林中雾凇却如千树梨花盛放。

向阳一面更是垂落着一条条细碎的冰晶,短的绽若霜菊绒瓣,长则招摇似银柳柔枝。

岳棠一袭单薄的玄青衣袍,乌发披散,眉带烟霞色,目映霜雪辉。

信步而行,踏雪无痕。

袍袖不曾带落半点冰晶,就像一阵清风掠过,枝头雾凇不过微微一颤。

——如画中行,是山中仙。

岳棠忽然侧头,望向后方。

亦步亦趋跟随的阿虎,警觉地抬头,试图从风里辨别出异样气息,却只闻到了咸味。

阿虎不死心,再次摆动脑袋,耳尖上的长毛抖了抖。

“老师,有妖气。”

说完,阿虎又回头看了一眼畏畏缩缩的黑猫,觉得这家伙太没出息了,浑然忘记当初自己逃学的时候看到岳棠的身影出现,吓得狂奔过山林的狼狈景象。

岳棠忽然丢出一个法术,罩住了一人两猫。

少顷,一股黑色妖风掠过头顶,卷得树木齐齐摇晃。

雾凇破碎,千林落玉。

冰晶似暴雨一般哗啦啦砸落,正中急躁探头的阿虎脑袋。

阿虎:“……”

阿虎跳上树干,望着黑风卷去的方向。

“哪来的妖怪?它是要去抢劫人类村落吗?”

“跟上去看看再说。”

岳棠感觉得到,这是一只实力堪比金丹期的妖怪,而且气息浑浊暴戾。这样的妖怪直奔十万大山之外,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事。

岳棠拂袖卷起阿虎,御风追赶。

他控制的高度很低,身影完美隐藏在冰晶坠落产生的白雾之中。

眨眼间,他们就越过了两道山岗,一座青瓦土墙的道观坐落在松林之中。

黑云妖风停在了道观上方,不停地膨胀,像是要一口把道观吞掉。

岳棠也悄无声息地停步。

“……老师,猫。”

阿虎一落地,就及时出声,他们没带上黑猫。

“等会儿回去找,这里危险,带它不方便。”

岳棠走的时候看到猫钻到了石缝里。

阿虎的目光转到前方,它看到道观门窗紧闭,外面却围着不少妖怪。

现在老虎的阅历已经足够支撑它判断这些妖怪在十万大山里的地位与身份了。

——看这明明化为人形却浑身毛发,半人半妖的样子!

——有衣服,却穿得乱七八糟,脏兮兮,臭烘烘的!

唯一干净点儿的妖怪,尖嘴猴腮,裹着一件破袍子,脑瓜秃了,眉毛长长地拖下来,眼神狡诈。

绝对是只老猴儿。

如果去白鹿山妖宴,肯定混不上首席,也就中不溜儿的等级吧!

岳棠带着阿虎,用了隐匿气息的法术,缓缓靠近。

只见那老猴蹲在一块山石上,面孔有些扭曲,盯着黑风的表情很难看,大概觉得后来的黑风是个捡便宜的混蛋。

其他小妖搞不清老猴在想什么,本能地欢呼:“雁将军也来啦!”

“雁将军威武!”

“这次定然可以攻破!给臭道士一个教训!”

妖怪们齐声大喊,转过头继续用发红的眼睛盯着道观,发出让人毛骨悚然的怪笑。

黑云妖风很快就发威了。

狂风大作,瓦片被吹得哗哗作响,随着屋檐逐渐滑落。

道观的侧厢房最先支撑不住,房顶塌陷了,黑风立刻往里面钻去。

只听一声厉啸,黑风竟然被弹了出来。

一道金光从主殿内飞射出,在半空中形成了一个透明罩子。罩上浮现着十来个金光闪闪的符箓,黑风之中的妖怪也被这金光照得现了原形。

那是一只灰色的大雁,却有两个脑袋。

双头雁愤怒地一拍翅膀,折转后退,重新化为一团黑风,盘旋在道观上空。

它像是聚集了力气,再次俯冲。

金色符箓罩子受撞击变形,却没有破。

黑风竟然在半空中变化了形态,像一根黑色的锥子,符箓金罩还没来得及弹回原状,那锥子快狠准地对着薄弱处扎去。

“五行挪转,去!”

道观里传来一声叱喝。

只见符箓罩子破碎的那瞬间,一块巨大的石板飞了出来。

双头雁妖撞了个正着,石板顷刻粉碎,变成一个泥土构成的巨手,似乎要把雁妖捏在其中。

这双头雁妖毕竟有着金丹的修为,它身形暴涨,泥土巨手无法禁锢它,反而变得支离破碎。同时雁妖羽毛根根竖起,双翅一拍,像利箭一般向道观里飞去。

道观外的一棵歪脖子老松树忽然“动”了起来,猛然挥舞枝条,拦住了其中大半的羽箭。

树根的泥土翻了出来,一下又扫飞了十几个小妖。

“哇。”

小妖们惊叫着后退。

这三个回合的斗法,看得阿虎目不转睛。

老松树突然暴起,阿虎还期待了一下这是不是树妖,发现这是被道观里的人控制的手段,很遗憾地晃晃脑袋。

相比看热闹的老虎,岳棠就要淡定多了。

双头雁妖的实力虽然强,但是道观是人家的地盘,谁家不会多布置一些东西做防御手段呢?

岳棠还看出一个事实,双方都跟自己一样,是穷光蛋。

道观里的人只会画符捏法决,见招拆招,雁妖尝试多次,却始终没法破门而入。

——但凡其中一方有个法宝兵器,都不至于这样一来一回的浪费时间。

就在岳棠估摸着自己大概不用出手帮忙的时候,又是一朵妖云从远处飘来。

岳棠神情微变,这次来的妖怪比雁妖还强,相当于人类的元婴境界。

这次道观里的人有反应了。

“赤狐先生怎么也来寻贫道的麻烦?”

“哎,此言差矣,我是前来化消诸位矛盾。”

妖云按下,只见一个手持折扇的红衣男子笑盈盈地看着众妖。

老猴赶忙过来行礼,双头雁妖很不情愿,却还是变回原形落在树上,给红衣男子让出了一条道。

“猴老头,雁将军……你二位的领地都在十万大山边界,与我一般,都是不想受大妖使唤。平素日子倒也清净,只有一项烦恼,便是那些无故闯入的凡人。”

赤狐先生眯起眼睛,望向道观,“只是那些凡人身上,总是带着王道长你的黄纸符啊!冲突起来,伤了吾等山头的许多孩儿呢!”

王道长在观中冷笑着说:“是吗?是那些凡人扰尔等清净,还是你们想吃他们,正如此刻你们围在道观外要做的事。”

赤狐先生装腔作势地摆手:“哎,王道长怎么能这样说呢?在下可是诚心正意地走这一趟,你看,我连手下小妖都没带来!”

它拖长了音调,慢吞吞地说,“吾之要求并不苛刻,只希望王道长今后出售黄纸符的数量少点儿,道长可以说自己出门云游嘛,也能说闭关修行,或者年老体衰精力不济。像画符这样的大事,可以交给贵高徒,保证钱不少赚。”

“因为那些次等的黄纸符只能抵挡鬼怪,拦不住你们!”

王道长反唇相讥,“赤狐,不必假惺惺了!有本事手下见真章。”

岳棠听到这里,心里诧异。

凭他的气息感应,这位王道长的实力只有金丹期初阶,怎么会直接向高他一个境界的赤狐叫板?

难道——

“哈哈哈!”

赤狐先生收起折扇,仰头大笑,“王道长啊王道长,你以为我们会上当吗?你的道观主殿神像上封着一道雷法正符,你想把我骗进去?好算计啊,这样剩下的废物,你就能随便处置了……”

赤狐先生的声音戛然而止,因为它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风拂过身边。

太快了,快得它竟然来不及看清。

赤狐先生疑惑地转头,只看到满眼怒火的雁妖与隐忍着不满的老猴儿。

同一时刻,道观里传出一声惨叫。

“你!”

叫声里充满了不敢置信,还有愤怒。

只发出了一个音节,又陡然中断。

赤狐先生立刻放下了疑惑,它谨慎地走近了几步,试探着喊:“王道长?”

道观内。

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老者躺在地上,后心插着一柄匕首,鲜血直流。

岳棠半跪在老道士的身边,五指张开,真元源源不绝地送入老道士体内。

岳棠身后的半空中飘着一个人,是个中年道士,他满脸惊恐地挣扎,却还是无法发出声音,也没办法挣脱束缚。

“呼、呼……”

老道士嘴边流下了紫色的涎水,似乎没法喘气。

岳棠的表情更难看了,立刻调用神识,低唤:“王道长?”

老道士终于睁开了眼睛,可是眼底都泛出了一层死灰色,他什么都看不见了。

王道长感觉到体内不断流逝的生命力,又感到了一股温暖浑厚的真元,他吃力地抬起头:“道友是——”

“偶然路过,见妖怪攻击道观,本想看是否能帮上忙。”

岳棠的视线挪到了那个中年道士身上,眼神更冷,一把将人揪了过来。

“你下了什么毒?”

岳棠现在的面孔是青白色,浑然不似活人,那股阴冷恐怖的气息又直逼中年道士眼前,后者吓得惊叫起来。

“我不知道,那毒是……赤狐先生给我的。”

中年道士一边挣扎,一边崩溃地喊,“是师父你太顽固,那些山民被吃掉一些又怎么样?如果不是这样,那些妖怪为什么会总是找我们长生观的麻烦?前几年大师兄是怎么死的?去年小师弟又是怎么死的?”

“……青同,你!咳咳,他们力战妖祟而死……而你……”

王道长剧烈地颤抖着,他苍老的面孔神情复杂,最后化为一声叹息,“也罢,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这位道友还是速速离去吧,外面那只赤狐修为堪比元婴,恐此事连累你。”

岳棠在听到赤狐先生说起道观里的雷法正符就意识到不对,这样的杀手锏,赤狐怎么可能知道?除非道观里有叛徒。

岳棠急忙冲入道观,没想到还是来迟了一步。

王道长已经倒在了血泊里。

后心的伤口,对修道者来说不算致命伤,可是那上面还有毒。

岳棠再用神识一看,毒性已经深入了王道长骨髓,显然在今天之前,王道长的徒弟就开始下毒了,今天匕首上涂的不是毒,是遇血起效的药引,彻底激发了这种毒性。

“快走!”王道长喘息着说,“贫道不行了,那些妖怪不会再上当,那道雷法正符在神像后脑勺……不如送给道友……”

这时中年道士发狂地叫着:“你疯了?那是堪比大乘期一击的雷法正符!什么道友,你这个瞎子,你不知道眼前这个东西是恶鬼吗?”

岳棠一拂袖,把人扔到墙边,他语气平缓地说:

“我进来之后就放了隔音法术,你喊得再大声,外面也听不见。”

中年道士这才醒悟,在赤狐先生杀了这里所有人之前,他会先一步被杀。

“不,不,饶命!”

中年道士嘶声惨叫,“我不知道……不是我做的,是赤狐,那只狐狸精给我施了迷心术!师父救我……呃!”

话还没说完,王道长的神魂骤然离体,奋力一击,杀死了中年道士。

“道友,青同死了,那些妖怪就不知道这里还有第三个人……快走……”

王道长含糊地说完,神魂像薄雾一样散开了,他躺在地上的躯体也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金丹修士的神魂有别于普通魂魄,保有一定的本能意识,不会立刻落入阴曹地府,这也给了岳棠机会。

岳棠竭力把王道长飘散的魂魄招了回来。

他抬头看了一眼神像,没去拿那道雷法正符。

外面还有妖怪守着。

岳棠心念一动,把魂魄放进了一个瓶子里。

“王道长,恕在下冒昧,要借你身份一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