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甜白野格

昏暗客厅里,只留着沙发边的几盏氛围矮灯,白色幼猫腿上还上着药,安静趴在猫笼的软垫里睡着。

电影的一幕幕画面,使得整体光线随之发生改变。

收尾阶段,男女主高考后分别,十年后女主回国,和男主在高中同学的婚宴上重逢。

两人对视的慢镜头,女主的眼中蓄上泪光。

“好久不见。”男主主动上前拥抱住她,“我一直在等你,你终于来了。”

影片至此结束,片尾曲前奏响起,圆满美好的happy ending,破碎的镜子在剧本中得以重圆。

季盈起身,拉开了半边窗帘,室内恢复一片明亮。

江浸月回神,关了投影仪,盘腿坐在沙发边看手机。

微信的工作室群里几人发出合照,看样子,他们下午应该是组团去了山下的古镇景区玩。

不少人发了动态,江浸月给那几条朋友圈都点了赞。

到晚餐时间,两人都控制饮食,晚饭吃的蔬菜水果沙拉,季盈做的,她深知江浸月在厨房里是什么德行,没敢让她碰食材一下。

开放式的厨房,江浸月斜倚在冰箱门上笑,“简单的切个菜我还是会的啊,你干嘛做出一副那么害怕的样子啊,我又不是厨房杀手。”

“别了吧。”季盈嘴角一扯,“你去年做菜把锅底烧穿差点引发火灾的情形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呢,你最好离厨房十米远,再往后退几步,这就是你现在能对我做的最好的帮助。”

“我都跟你说了那是锅的问题,你也知道是去年的事情,都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要怪我。”

“你要不考虑下转行,去做美食界大厨,烧穿锅底第一人,一夜爆红,名扬四海。”季盈切下番茄的最后一刀,掀起眼皮扫她一眼,“祖宗。”

“……”

简洁明了的两个字,看上去像是抬高她的辈分,但话里蕴含着的深长意味,让江浸月不是很想答应这一句。

吃完饭后去楼下的健身房泡了一个小时,两人在音乐声音震耳的房间里骑完动感单车,回家洗澡护肤完,江浸月累得躺在沙发上不想动弹。

小猫抓着笼子在喵喵地叫,被关这件事,似乎让它感到格外恐惧和敏感。

江浸月不得已拖着疲惫的身体坐起来,冲了点羊奶粉在奶瓶里,半蹲在猫笼前喂小猫喝完。

季盈在沙发上看着江浸月的背影,问:“你打算给它取个什么名字?”

“没想好,你有什么好的提议吗?”

“我不擅长取名这块儿。”季盈无辜眨眼,“二蛋,翠花,大狗,你喜欢哪个名字?”

江浸月单手举着奶瓶,轻笑,“可别,你自己留着给你以后的宠物用吧。”

大量运动出汗过后,困意来的总是比平常快些,季盈还在客厅里看手机,江浸月给猫喂完奶,到卧室里沾床就睡。

等她醒来,窗帘缝隙里透出一缕微弱的光,季盈安静地睡在她的身边。

江浸月摸了摸手机,早上六点。

她没了睡意,起身到阳台,坐在藤椅上静静看着雾灰色的天。

春末的天还没完全亮,雨很小,气温依旧不高。江浸月拿了条毛毯,搭在腿边上。

公寓楼层高,薄雾笼罩,空气里浮着一股潮湿清新的雨气,盆栽柠檬和金桔叶子在春日翻绿。

金色的路灯光还没熄,楼下一座圆形盘旋的立交桥,一眼望下去,车辆打着前灯穿梭过钢筋密林。

手指擦燃打火机,蓝光火苗跳跃,点燃一根细长的女式香烟。

清凉中带有一丝苦的薄荷味,烟气从红唇里吐出,悄无声息地消散在冷冽晨风里。

季盈不知何时站到她的身后,“醒这么早?”

“睡不着。”烟被夹在江浸月的指间,静静地燃,她回过头,“你不再睡会儿?”

“醒了,中午再睡午觉。”

江浸月抬手挪了挪桌旁的另一张椅子,“先坐会儿。”

季盈在她身边坐下,陪她一起看了会儿晨雨,忽然说:“你还记不记得,你以前最讨厌下雨天。”

“嗯?”江浸月的视线落在远处高楼,口吻平淡,“好像是有这回事。”

季盈目光疏淡,回忆着当时。

“高一刚进校的时候,军训完,语文课学那个什么丁香花……”季盈想起来,“哦,《雨巷》,是叫这个名字吧?”

“我怎么可能还记得。”江浸月说,“都十几年了。”

季盈也没指望江浸月能给出什么靠谱的答案,继续道:“那天作业,老刘让我们写雨的意象小作文,大家都在夸雨的好,只有你,作文题目就直截了当——《我讨厌下雨天》。”

陈年往事拥有奇妙的魔力,总让人轻易模糊时间界限,身临其境重温那时的境遇,在人生不同的年龄阶段,感受到一致的情绪。

季盈笑了好一会儿,“当时我们俩还不认识呢,你这篇作文在班里广泛传颂,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太有个性了。”

“所以你就因为这个跑来加我好友?”江浸月挑眉。

“是啊,那不然呢,你觉得是什么?”

江浸月嘁了声,“我还以为,你是觉得班里有个天仙,要趁早宝贝起来呢。”

“滚呐。”季盈很想说她不要脸,笑着骂她。

和季盈熟起来是偶然又必然的事情。

高一进校有长达一周的军训,江浸月在迎新晚会上便出了名。

脱下厚闷的军训服和帽子,她散下雾霾蓝灰长发,一条黑色的不规则褶皱吊带裙,怀里抱把吉他,在舞台上唱着Bieber的《Boyfriend》。

坐在高脚凳,她随意拨弄着琴弦,嗓音里有着令人迷恋的慵懒。

她五官偏明艳,轮廓立体,是很标准的冷浓颜系长相。随性中带点清冷的傲,成了会让大部分人望而却步的漂亮。

在刚进学校互不相识的阶段,江浸月不住学校,没有室友,除学生外的职业是小有名气的乐团吉他手,更加固了和同学间的那层厚障壁。

军训到开学,她总是独行,也没精力和兴趣去主动结识同伴。

唯一的朋友,是迎新晚会那天晚上,翻了七中玉桐的围墙,进来给她捧场的宋崖那几人。

礼堂最后的台阶上,几个高个子男生在江浸月身边围了一圈。

宋崖前一天晚上才领着人刚打完架,一行人身上多多少少都挂了彩。其中几人穿着短袖,小臂纹身张牙舞爪。

多谢那几位哥的捧场,校园内关于江浸月的谣言四起,无形之中让她不好接近的这一人设更深入人心。

江浸月连续一周没理宋崖发来的微信消息。

刘锦是班主任,也教语文。从开学起,季盈便是他的语文课代表,第一周时班委还没选出来,班长这一职责由她兼任。

她是第一个对江浸月表露亲近的人。

加上江浸月的联系方式,是她身为代理班长的职责,合情又合理。

季盈承认,有一点点,只有一点点,是因为对那样一个孤僻又耀眼的女生的好奇心在作祟。

周末时候,季盈把江浸月拉进班级群聊。

此后江浸月不常来上课,公司琴行两头跑,季盈也没再担任临时班长,但按刘锦的安排,她身为课代表,需要定时给江浸月汇报语文学习进度。

江浸月虽然对学业不上心,对季盈发来的消息也都是过目即忘,但她也在之后某一周来学校时,给季盈带了杯奶茶,以示淡薄的感谢。

芋泥啵啵,去冰半糖。

感动得季盈当场连发三条朋友圈。

直到她周六放学时看见那家奶茶店上挂的横幅——新店开业第一周期间,全场奶茶买一赠一。

季盈当即给江浸月拍了张照片发过去。

[季盈]:我以为我是真情实感,结果我是自作多情。

和江浸月在社交软件上多聊了几句,偶尔周末乐队在外有演出,江浸月也会叫上季盈。

一来二去,两人的关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拉近。

直到现在,季盈都还清楚记得,开学第二天的早晨,她去办公室抱语文作业时,刘锦对着江浸月的作业本连连叹气的神情。

好似真的,朽木不可雕也。

开学第一天,刘锦将《雨巷》提前来上,在课堂上点出了一个与丁香姑娘最为相似的人选。

冷漠、孤寂。

他故作高深,道出姓名,江浸月。

当天的作业,他钦点的丁香姑娘便洋洋洒洒交给他一篇以《我讨厌下雨天》为题的流水账作文。

书本与现实,天差地别。

刘锦叹气不已。

……

灰暗天际,浮漾阴雨。

藏青过渡雪白的雪山状的烟灰缸,烟头在里面熄灭。

“现在呢,”季盈没再看雨,翻了个身,侧躺在藤椅上问她,“你还讨厌下雨天吗。”

江浸月摇摇头,轻声回答,“早就不讨厌了。”

她以前很讨厌下雨天的。

乌云层层不知在替谁呜咽落泪,亦或是某人又对上天说出几句漏洞百出的话语,受惩罚的是遗忘带伞的路上行人。

江浸月习惯了在雨天拉上窗帘,在空旷的房间对着白墙一遍遍地弹吉他和弦。听到雨声,大脑都会感到无边的低沉和压抑。

她很容易受情绪控制,所以格外讨厌下雨。

但遇见周写蹊的那两年,黎城雨季从每年四月持续到十月,连绵阴雨与暴雨交替而来,漫长难熬得可怕。

雨声淅沥,屋里总是关着灯,病弱的狸花猫趴在木地板角落里安眠。

他说,对他而言,雨天在窗边听雨看书,会比平时更加专注。

客厅窗边一张书桌,借雨天灰白的光,少年敛着眼睫,一字一句,读那本厚重破旧的圣经。

桌上一摞关于创世纪和五经的注释书籍。

理不清楚的人物关系,陌生复杂的希伯来言,底本学说的起源发展,耶和华神的赐福应验。

江浸月从未看过一眼。

分明他也不信教的,却看完了一篇又一篇。

偶尔一起出门时,周写蹊一直都撑那把透明的雨伞。

站在十字路口,红灯鲜艳。

他说,雨在透明伞面上模糊光点,城市被晕染,看见熙攘人群和各色花伞,雨天便不再被定格为刻板印象的黑白灰。

她是真的很讨厌很讨厌雨天。

但好像就是从那时起,她注视着透明雨伞下少年的侧脸,开始接受雨季连绵怅然。

转变原因单薄得立不住脚跟。

因为周写蹊喜欢下雨天。

那她,就,勉勉强强,勉为其难,也喜欢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