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屿之放学后又去跟人打了一会儿球,现在才回来。
正好顺路,也离附近的篮球场更近,所以贺屿之一般晚上回来就会走园区后面的门。平时这边没什么人,他也习惯了自己走从后面保安亭到别墅门口的这段路。
但今天却是个例外。
贺屿之一开始还没注意,如果不是球滚到那边,他过去才猛然间发现花坛旁边还蹲着个人。
光线已经很暗了,但他看得出来是闻知。
“你在这儿干什么?”
贺屿之皱了皱眉,走过去弯腰把球捡了起来问。
他见过很多胆小的女生。但没见过胆子小成闻知这样的。
对方见到他过来才慢慢站起来,纤瘦的身体包裹侠宽大的校服里。贺屿之甚至有一瞬间怀疑她是不是在发抖。
路灯映亮女生的脸,很白,连下眼睫都清晰可见。湿漉漉的,眼圈略微发红,有种幼猫的姿态。
他下午看到她的时候,她就在哭。
现在都晚上了,居然还在哭。
贺屿之一看到那双红彤彤的眼睛,心里就没来由得浮起一阵烦躁。
视线下移,恰好瞥见闻知抱着的书包下方被剪破的口子。
“你已经穷到要背这种破书包的地步了?”
他知道闻知家条件不好。
但因为一个书包就哭哭啼啼的,多少有些做作。
但闻知抱着书包的手紧了紧,低着头,没有说话。
见她不回答,贺屿之也懒得再多费时间,拿了球转身就走。只是走了两步,又像想起了什么事,重新折返回来。
“把今天的作业给我。”他说。
但闻知抿了抿唇,站在原地没动。
少年的残忍体现在方方面面。
有时是不暇思索的言语,有时是鄙夷的眼神,有时也只是无意识的、蝴蝶效应般的存在。
对方很高,每次都是质问或要求般的语气,让她有微微害怕且没法拒绝的威圧感。
但今天不同。
想到爸爸,想到自己没有办法还原的书包,又想到耿悦白天说的话。闻知喉咙酸涩,好半天才小声地鼓起勇气说:“以后的作业,你可以找别人借吗?……”
话刚说完,她明显感到对面怔了半秒,随后气息便低冷了半分。
闻知心尖缩了缩,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可对面那人却紧跟着上前了一步。
“你说什么?”贺屿之问。
闻知捏了捏手指,心口像是被拉了起来,但还是按捺住,低着头,重新小心的说了一遍:“作业的话……以后可以找其他人借吗?”
可惜对方没有要放过她的意思,反而又上前了一步问。
“为什么?”
闻知喉咙像被卡住了一样,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贺屿之的身影像是一道墙,遮挡住光源,死死得把她封住了去路。但沉默对于贺屿之而言没有用,只会让他原本就不多的耐心所剩无几,连语气也变得发凶。
“说话。”
闻知低着头,刘海半垂下来挡住脸颊,双手在袖管中紧紧得攥成拳头。
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就像贺屿之永远都不会理解她的痛苦。
他不在乎。闻知也办法说,只得退让半步。
“或者……你有不懂得的可以问我。”她小声说。
贺屿之轻笑了一声,低头盯着她,声音比刚刚还要冷了几分。他的语气十分平静,声线干净,但却比凶的时候还要更加可怕,像是带着某种威胁。
“我跟你说话你是不是听不懂?”
闻知的心脏快要爆炸,却又有种走投无路的委屈和无助。
她害怕了。
虽然私心里有过一些想要靠近贺屿之的成分,但那时,她并不知道这种靠近会给自己带来什么。
同卑微的喜欢相比,顺利上完学,考上一所好大学给母亲减轻负担的对于她来说才是最重要的事。
何况她很清楚,自己跟贺屿之永远都不会是一个世界的人。
闻知不希望今天这样的事再发生,可是……
她更惹不起贺屿之。
“那……以后当晚还给我可以吗?我不想让其他同学看到。”
闻知想了想,轻声说。
贺屿之眉头蹙了蹙,下意识打量着眼前的这个姑娘。
夜晚的灯光衬得少女的皮肤更加白皙,像是剥了壳的鲜荔枝,近乎半透明的样子。不过也正因如此,让眼尾处的那块胎记愈发明显。
她肩膀很薄,眉峰微敛,天生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嘴唇轻抿着。
其实,贺屿之也不是完全不知道女生之间的那些事,他只是不会把心思放到这上面而已。
就比如,某些排挤与妒忌。
这样一张出挑的脸,再加上天生高瘦的身材,自然从小便能轻易讨得女孩子们的欢心。有些是暗恋,有些则是明目张胆。久而久之也就变得麻木和无所谓。
跟程良不同,他对那种腻腻歪歪,哄来哄去,还要细微关注对方小情绪的生活并无兴趣,甚至感到厌烦。
更确切的说,是讨厌某种被绑定的感觉。
哪怕明知一些女生之间的矛盾来源于自己,他也不会去在意。就像闻知这件事。贺屿之稍微想一下也大概知道了原因。
其实这种事,稍微一想他就没有了耐心。
但闻知不太一样。
他知道她家庭条件不好,亲人刚去世,贺宏盛之前还嘱咐过他让帮忙照顾。再加上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贺屿之感觉自己在欺负弱势群体。
他皱了皱眉,“行,把你手机给我。”
少女抬眸,眼睛里是惊讶和尴尬,随后便是满脸的窘迫:“我……没有。”
“你没有手机?”贺屿之不敢置信,又问了一遍。
闻知只觉得不好意思,甚至丢人,耳尖泛红垂着脑袋点了点头。
其实也不是没有。
但她实在不好意思将那个连彩色屏幕都没有,只能接打电话、甚至还坏了一个键的小手机拿出来。
“行吧。”
贺屿之不想在她身上继续浪费时间,干脆伸出手:“作业给我,两个小时之后到我房间拿。”
闻知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蹲下从旁边放着的书本里拿出作业本。只是递出去的时候又有些不确定。不过对方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没很快便把练习册拽了过去。
拿完便转身要走。
闻知一下子有些着急,上前跟了几步:“我不知道你房间在哪儿。”
贺屿之头都没回:“三楼右边。”
闻知在原地看着贺屿之走远,心里空荡荡的。此时天色已经完全暗了,周围只剩下彻耳的蛐蛐和蝉鸣声。
女孩儿站了许久,最终还是怕母亲担心,拿了东西和书包往别墅侧门走去。
——
闻知回去的时候,屋子里没有人。
她偷偷翻柜子里的针线盒想要自己补上,但刚找出来还在想怎么缝好的时候,孙慧就回来了。
“怎么会弄成这样?”
孙慧一看到书包,脸上便流露出心疼的表情。
闻知不忍心说出实情,只得撒了个谎:“晚上回来的时候忘在等车的公交车站了,等重新找过去的时候就这样了,估计是被哪个小孩子弄得吧……”她说。
“那你书包里的东西呢?”
闻知摇了摇头,“课本和东西还在。”
孙慧叹了口气,“可惜这书包了,还好这个口子补一下就好了。笔印我明天洗了试试看,应该也能洗掉。”
“明天你就先用别的袋子装一下书吧。”
“以后注意一点,别再乱丢了。这次好歹是找回来了,那种地方人来人往的,直接被拿走了都不知道。”她数落说。
“哎,你这孩子……”
孙慧没有继续唠叨,但闻知心里明白她想说什么。
或许在同学眼中她就是那种节省到斤斤计较的人。但实际上母亲要比她节俭得多。
富足的人,永远无法想象真正的饥饿。
不过听到母亲说可以补上,闻知原本感到绝望到掉进冰窟的心好像又好过了一些。
原本她还看着孙慧怎么去缝书包上的口子,后来就被撵着去学习。
闻知没有办法,只会回到书桌前复习功课。
平时她的作业在课间就写完了,晚上回来就只能看错题或是图书馆拿回来的书。
她没有除学校订阅以外的课外资料和练习册。
其实闻知也有去书店看过,但都有些贵,她没有钱,也不舍得要钱买。好在有图书馆的书可以借,只不过没有合适的习题册而已。
钟表上的时间滑过了两个小时。
闻知一直想着要去找贺屿之拿作业的事,等时间到了,又坐了会儿才下决心过去。
“这么晚了,出去做什么?”孙慧问。
闻知紧张了一下,但还是如实说:“我借了贺屿之作业,现在去拿回来。”
“噢……”
孙慧一听是借了贺屿之作业,也就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又继续帮她补书包了。
闻知抿了抿唇,小心地把门半虚掩上,然后穿过漫长的走廊,准备上楼梯。
此时还不算太晚,客厅的吊顶水晶灯仍在亮着。不得不说,贺家真的很漂亮。正厅大气且开阔,中间的楼梯也奢华洋气得过分,好几米宽,纯大理石的楼梯面让人踏实。
不过闻知几乎没怎么来过客厅,平时出门和回来都是走得侧门。
她小心翼翼地顺着楼梯上去,忍不住往四周看,只觉得自己渺小得可怜。
因为怕撞见人,闻知有些做贼心虚,尽量脚步放轻。
二楼是贺先生跟太太的书房和卧室,她也不敢过多停留,抓紧上了三楼。
贺屿之说他房间在三楼的右边。
一开始闻知还觉得奇怪。一般都是说右边第几个房间来着。直到上来才知道,原来右边的都是贺屿之的。
她小心翼翼地找到房间门,敲了敲。
一开始没有人开门。闻知站在原地等了会儿,又敲了敲,这次敲门的力气稍微大了些,门才猝不及防地从里面被打开。
贺屿之开了门,掀起眼帘上下打量了她一下。
“进来吧。”
对方说着,就转身回了房间伸出。只是开着门,也没太在意闻知似的。
她抿了抿唇,跟着他后面进门往里走。
这是闻知第一次进贺屿之的房间。很宽敞,一进门的房间其实就是算是一处很大的客厅。对面便是整面的落地窗,可以看到窗外的夜景。
房间中央是沙发和地毯。
挨着左边的两边有两面墙的书柜,以及闻知一眼就看到的,放在角落的架子鼓。
单单就这一个房间,就已经要比她和母亲住的那间大了两倍。
而顺着右边拐角处进去才是真正的卧室和衣帽间。但闻知不好意思再往里面进,就只敢站在门口,小心翼翼往里面打量了下。
贺屿之里面的卧室意外地整洁干净。
空气中有种舒缓而干净的香气,像是日光下干燥花丛的味道。淡淡的,惬意的好闻。
中间一张双人床,床单被罩都是崭新舒服的深蓝色。
靠近窗边的位置是书桌,上面东西也不多,主要是台灯、显示器和键盘,以及摆在旁边零散的几本书。电脑的显示屏还暂停在游戏的界面,上面有把枪停在中下方,一看便是枪击类的游戏。
贺屿之给她开门后便回了电脑前,重新戴上包耳式耳机,旁若无人的继续打起游戏来。
闻知呆站在门口不知所措。
还是那人打着打着才又忽然转头,一边点了点自己左手边桌上的本子,一边怪不耐烦地侧过头跟她说了句:“过来拿啊,在那儿愣着干嘛?”
“噢噢。”
闻知赶忙点了点头,过去拿了自己的作业。
她的作业跟贺屿之的放在一起,闻知翻了几下才找到。
而对方已经重新投入到了游戏中,一时间空气似乎凝滞了,只剩下键盘清脆的声响。
贺屿之在家时穿得比较随意,又是夏天,只有一件藏青色的短袖。
闻知拿了作业,往贺屿之那边看了眼,正好瞥见少年修长漂亮的胳膊和手指,以及白净皮肤下面隐隐隆起的青筋。
她也因此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贺屿之转头上下看了眼愣在旁边的闻知,嗓音冰凉凉的:
“还不走?”
闻知当即脸就烧了起来,耳尖发烫,心脏跳得飞快。
她抱着作业册灰溜溜的离开。
关上门后,女孩儿站在外面拍了拍脸,企图将脸上的燥热抹消掉,缓了缓心神后才下楼。
可不巧的是。
她才刚下到二楼,就迎面撞上了从卧室出来的左雪岚。
那人还穿着睡衣,看到她显然也有些惊讶,但面儿上还算平静。
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看不出来她皱了眉,甚至有些不高兴。
“闻知?”
“你怎么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