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见陈其年不回复了, 游北放下手机, 继续吃饭,一边说:“少问。”

江一六继续救场,及时阻止这个傻逼到也不知道像谁的心腹小弟说出更多愚蠢的话来, 严肃地说:“你老几啊,嫂子说给你看就带出来给你看?你老大还是北哥老大?”

小弟恍然大悟:“对哦!抱歉啊北哥, 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一六陷入沉痛当中。

他不想要这个小弟了。

蠢到他竟不知道以后能给这货派发什么任务。

众人继续吃饭,突然, 游北就听到一声惊慌的尖叫:“你没事吧?!怎么了!”

他下意识地和周围人看过去,脸瞬间就白了。

尖叫的是陈其年的朋友。

因为陈其年捂着自己的脖子,特别痛苦地趴在了饭桌上, 低声说着什么, 听不太清。

周围的学生们也很惊慌,都在关心地问怎么了。

游北刹那的脑子都是空白的,什么也顾不上了, 什么在学校里保持距离的人设都抛到脑后, 他腾的起身,大步走过去,蹲在陈其年面前, 紧张地问:“怎么了?”

“我……”陈其年很难受地断断续续道,“呼吸……不上来……医院……”

游北二话不说,又站起身,拦腰把陈其年腾空抱在了怀里,对江一六扔下句“找人把, 他的饭菜,都看好,谁也别碰”,就匆匆地出了食堂,疯狂地朝校门外跑。

一边跑,他一边低声安抚怀里脸色惨白、额头上全是虚汗的陈其年:“别怕,就到医院,了。没事,别怕。”

陈其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他感觉自己的喉咙都肿了。

游北比陈其年更慌。

虽然他在安抚陈其年,但不如说,他是在安抚自己。

他已经和陈其年一样,感受不到自己的呼吸了,只是在机械地奔跑着,甚至他神经质地觉得怀里的陈其年在快速地变轻,仿佛是生命或者灵魂在逐渐地被看不见的力量从这个身体里面抽离出去。

好在学校附近有一所还不错的公立医院,游北很快就抱着陈其年冲进了急救大厅,叫来护士送他去急救。

护士见陈其年只剩下出的气儿,没有进的气儿了,也吓得够呛,赶紧把正在吃饭的医生给叫过来。

一检查,很可能是吃了过敏的东西。

江一六过了一会儿才找过来,插着腰,喘着气,慢慢地走进被拦在手术室外面的游北,干着嗓子问:“怎么了?”

游北靠着墙角坐在地上,抱着膝盖,面无表情地盯着手术室的门,仿佛其他一切都感受不到了。

就在刚刚那短短的时间里,游北什么都想了,又像是什么都没想。

最后,居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如果陈其年有个什么三长两短,他就陪着陈其年一起去死。

陈其年活着,他就活着。

陈其年让他好好活,他就好好活。

如果陈其年死了,他就跟着一起死。

这辈子,陈其年无论死活,无论用什么方式,都别想甩脱掉自己了。

只有在这生死攸关的瞬间,游北才恍然发现,自己已经没有办法再像以前那样清醒而克制地把陈其年和自己隔离在两个不同的世界里面各自生活了。

他已经一点也无法接受,不能够拥有陈其年的生活了。

江一六察言观色,并不追着问,只是蹲在游北的身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道:“没事的,肯定没事的。陈其年那耳垂你注意到没,特长,我妈说这种耳垂都是长命百岁的有福命。没事的,别担心。”

游北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让人把,陈其年,吃的饭菜,给,留住了没?”

江一六点头:“让人给看着了。怎么回事?下毒?”

“过敏。”游北说,“但陈其年,知道,他自己,过敏。他不会,随便吃,东西。”

“你是说有人偷偷给他放他过敏的东西了?”江一六咋舌,“过敏会这么严重的吗?确定不是下的毒药吗?”他还以为过敏就最多是长个痘红个脸打个喷嚏就完事儿了,可回想起陈其年被游北带离开食堂那会儿的样子,基本和下一秒就要嗝屁没差别。

“这他妈是谋杀了吧?”江一六目瞪口呆地说,“他跟什么人结这么大仇啊?我出来混这么久,都没被人这么恨过。”

游北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想起了崔烈那张令他作呕的脸。

但他没有说出来,只是说:“报警。”

江一六赶紧摸出手机就报警去了。

游北这才慢慢地从地上起来,仍然盯着急救室的门,手却兀的攥紧了,若靠得近一些,甚至能够听到骨骼嘎吱嘎吱作响的声音。

江一六挂了手机,过来和他说:“马上就过来查了。”

游北说:“你也找人,去查。”

江一六点点头:“查出来是给条子还是?”

游北的目光从急救室门上移开,落到了江一六的脸上。

江一六有些不自在地闪躲了一下。

他有点怕这样子的游北,眼睛里面黑寂寂的,没有半点光,像是人一掉进去,就会立刻死亡的深潭。

很久以前,他刚认识游北的时候,游北就总是这样的眼神。

就像一个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游荡在这个世界上面的孤零零的亡灵,没有家人,没有朋友,也没有理想,什么都没有,就这么无望地活着,等待着随时死去和腐烂。

可江一六已经习惯了这段日子以来,和陈其年苟且在一起,疯狂使用小表情的OOC狗比游北。

虽然很狗,一点也不酷了,分分钟想原地浸猪笼的那种。

但江一六还是更喜欢这样的游北。

他感觉,游北以前就像一个干瘪瘪的皮囊,如今被陈其年在慢慢地充气,越来越鲜活地存在着了。

游北前段时间还偷用他新买的香水,用就用了,关键是,这狗比用完了还要一脸嫌弃地说,陈其年闻到香味只是礼节性地夸了一下,说明这香水实际上并不是特别好闻,不足以增加男性魅力,建议江一六赶紧换一瓶。

你妈的,老子几百块买了这么一丢丢回来,是给你用来吸引陈其年的吗?!老子自己能用他吸引到那姓秋的就不错了,谁有空管你啊!和你很熟吗?!

“先查。”半晌,游北这么说,“别,打草惊蛇。”

江一六再度点头。

查验结果很快就出来了,陈其年确实是由过敏所引发的休克,而过敏原则是他每天饭前吃的营养胶囊。

陈其年的爷爷奶奶怕他天天在外面吃饭,又高三了,营养跟不上,眼瞅着还是几个孩子里面长得最矮最弱的,就特意去给他开了营养药。陈其年放了一瓶在学校,是午饭和晚饭前吃,另一瓶则放在租房,早上起来吃,以防忘记带。

而陈其年放在学校的那一小罐胶囊里面,全部都被掺杂了花生粉。

陈其年对花生严重过敏。

可是事情就到这里卡住了,因为,就算查出了原因,就算猜得到是有人故意往里面放的花生粉,可问题在于,没办法找出凶手。

这个年代,又不是正式高考的考场,学校里面不兴到处安监控。

虽然询问过许多人后,大致锁定了一个嫌疑人,是其他班的学生,曾在事发前一天进入过陈其年的教室。

当时陈其年他们班晚自习放学了,只留下几个被整天的学习摧残到睡眼朦胧、还要燃烧自己打扫教室卫生的同学,都心不在焉的埋头干活,只想赶紧做完赶紧回家休息,没在意那个突然跑过来说等朋友一起回家的隔壁班同学。

可对方打死不认,只说就是羡慕久不联系的朋友在重点班,想借个笔记学习,没干别的。又没有确凿证据说就是他干的,陈其年也抢救回来没事了,嫌疑人还是个高三生,这事儿就只能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陈其年的家人自然不肯干,可他们也没办法,只好忍着气,先照顾好陈其年算了。

“我没事。”陈其年被洗了一通胃,浑身都是虚的,使不上力气,还带点恶心,脸色发着白,却还强颜欢笑地装没事,安慰病床前的爷爷奶奶和男朋友,“这不没事了吗,就是过敏。”

“那人心肠怎么这么坏啊!”奶奶好不容易止住了眼泪,这时候又哽咽了,抓着陈其年的手腕,委屈又心疼道,“你都不认识那人!”

“我也不知道。”陈其年也挺郁闷的。他根本不认识那个嫌疑人,自问也没做过得罪人的事,你说他就吃个营养药而已,突然就祸从天降了,防不胜防的,搁谁都郁闷。

接下来几场考试还都弃考了。

这可是期中考啊,陈其年还打算去参加提前面招以图高考加分呢,这成绩单就不好看了啊……

爷爷叹气:“算了,你也别哭了,小年看着也担心。”他拍了拍奶奶的肩膀,对陈其年说,“你妈那里在跟一个大项目,关系她升职的,我们见你没事了,就做主,没和她说。”

陈其年点点头,刚要说话,就听到熟悉的声音:“小年你没事吧?”

他转头看过去,不冷不热地叫了句:“爸。”

陈其年的爷爷奶奶虽然嫌弃自家儿子糊涂,可到底是亲儿子,也不希望他和亲孙子真为了崔烈一个外人而生分,便赶紧把儿子给叫到医院来了。

陈明还是担心儿子的,就算知道儿子已经抢救回来了,还是有些后怕,担忧地问:“这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陈其年说,“不过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能不担心吗?”陈明叹着气,摇了摇头,看了看病房里的爸妈和游北,又看了看桌上的水果鲜花,一时之间心情也有些复杂,讪讪道,“东西谁买的,这么见外?”

“我班上同学和老师送的。”陈其年解释,“他们来看我,刚刚才走。”

陈其年只是单纯的解释,陈明却想岔了,以为陈其年在暗示自己这个当爸爸的来医院比他的同学和老师都晚。

他有些尴尬,说:“爸爸临时……有点急事,得安排好了才能过来。”又忙问,“你妈呢?”

“霜叶忙工作,我们没通知她,她又不在国内,回来一趟不容易。”爷爷说。

陈明胡乱地点了点头,又说:“小年你好好休息,想吃什么和爸爸说,爸爸给你买。”

“他刚,洗了胃,不能,乱吃东西。”游北幽幽地说。

陈明:“……”

他再度尴尬,说,“总不能不吃东西,你总抬杠干什么?”

游北冷冷地别开目光。

“医生说,就只能吃点清粥,刚吃过了。”奶奶忙圆场,拉着儿子道,“不过我们也都没吃东西,我在这陪着小年,你们去附近吃点东西,给我随便带点就好。”

陈明忙说:“妈,你和爸……还有游北一起去吃吧,我陪着小年。”

“我陪。”游北说着,拉开椅子,就这么坐在病床前,拿了个苹果削起皮来。

陈明:“……”靠,你为什么这么嚣张?

爷爷心想俩孩子感情好,游北担心也是自然的。更进一步想,爷爷也怕陈明这个蠢东西单独留下来又把事情搞砸,实在不放心把他放出眼皮子范围外和陈其年沟通,便点点头:“也行吧,孩子在一起说会儿话,也好,和大人没什么好聊的。走吧,我们先去吃点东西。小北,等下给你带饭回来。”

游北点点头。

爷爷和奶奶拉着儿子出了病房,等电梯的时候,奶奶就忍不住先“发难”:“你怎么现在才来?你现在这单位,不是说时间上很宽裕吗?”

不宽裕也不行,就是个养老闲职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的那种。

陈明皱着眉头,说:“我也不想,可是小烈突然晕了!”

奶奶一怔:“他怎么了?”

“不知道,学校突然打电话来,说他好端端走着路,突然就喘不上气来了,往地上一栽,还以为是中暑,结果折腾了半天也没醒,赶紧送医院,医院也没查出是什么毛病。”陈明叹气,“小年这边有你们,再不济还有游北和小年他亲妈,可小烈只有我啊,我总不能扔着他不管吧。”

奶奶虽然听着他这话总觉得有点刺耳,可也没追着说,只是问:“那小烈现在呢?”

“醒了,说是没事了。”陈明说。

“那是什么毛病?”爷爷也有点好奇了。

陈明也百思不得其解:“谁也说不清他是什么毛病,他自己也说以前没出现过这种情况,医院也检查不出来,不是中暑,也不是食物中毒,什么事儿都没有,不知道怎么就一下子喘不上气了。可能……可能是以前过得太苦,经常被打骂欺负,所以身子骨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