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游北不说话, 秋芒继续道:“来都来了, 坐下来聊聊,也别这么不给文总面子。”
游北却冷嗤了一声,并不把文总放在心里的样子。
他给秋芒面子是因为秋芒礼数做得足, 他礼尚往来,并非怕了秋芒。而这个文总, 游北认都不认识,他又不是个八面玲珑的人, 习惯了刚,有心情就给面子,没心情就不给面子, 天王老子来了他不想给面子也照旧不给面子。
秋芒见他不屑的样子, 还要说话,身后那文总终于开口了,声音听起来笑眯眯的, 和笑面狐狸似的, 道:“北哥大概是急着有事,秋哥你又何必强求,改天再请北哥吃饭也是一样的。”
秋芒闻言, 却反而给游北使了个眼色,低声道:“游北——”
游北已经不耐烦了,说:“改天,也不必。我一直,没空。”
秋芒:“……”游北疯了吧?这么得罪文总对他有什么好处吗?
文总笑了笑, 没说话,喝了一口茶,放下杯子的时候,手指在桌面上敲了几下,动作很小,在热闹的茶餐厅里面几乎没有发出声音。
游北却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个小动作,但他不动声色地装作没有看到,面无表情地转身继续往外走。
几乎是同时,游北的余光就注意到了茶餐厅其他方向有三个男人站了起来,也朝门口走,看样子都不是好茬。
他心里面有数,这文总不爽,要给他个教训。
如果怕了,就不是游北了,他也从一开始就不会给文总甩脸。
这种事情他遇到得多了,打架不过是家常便饭。从他第一次把人打翻在地那刻起,他就发现了这个最容易解决问题的好方法。
游北从小就被别人嘲笑和欺负,连累了陈其年也被人嘲笑,他一直忍受,一直躲在陈其年的身后听陈其年安慰他。后来,他发现这根本没用,那些人只会越来越过分。
那些人欺负他,他仍然可以忍,因为老师说打架的不是好学生,是坏孩子,而好学生都是不和坏孩子玩的。陈其年是好学生,游北不想当坏孩子,那样就不能够和陈其年玩了。
然而那些人欺负他就算了,他们不应该连陈其年一起欺负。
他们看着游北默默忍受,逐渐的胆子越来越大了,居然瞄上了陈其年。
那个时候是小学,欺负人的手段也比较幼稚。陈其年先是书包被人扔在地上踩了许多脚,踩得脏兮兮的。后来,他们又故意在美术课上面把颜料洒在陈其年雪白崭新的衬衫上面,嬉皮笑脸地说着“不好意思不是故意的”。可是谁也看得出他们都是故意的。
陈其年虽然也看得出来,但他从小风度足,总不能够为了一件衬衫纠缠吵闹,便和气地摇摇头,没说什么,只用纸巾擦了擦,不放在心上。
游北的眼睛却死死地钉在了陈其年衬衫上面的那些污渍上。
那是一件原本非常干净的衣服。
陈其年穿起来特别好看。
陈其年喜欢穿白色的衣服,也很适合穿白色的衣服,因为白色很干净,就像陈其年这个人。陈其年穿着最简单的白衬衫站在阳光下面,或者坐在教室里面,都像一副再漂亮不过的画。
可是那些家伙,却破坏了这幅画。
游北觉得刺眼,心也很痛,仿佛被人狠狠地揪住了。
他穿了两件衣服,默默地脱下自己的外套递给陈其年。老师看见了,却也没说什么,继续指导同学们画画。
陈其年朝他笑了笑,说:“没事,你怕冷,感冒还没好,别乱脱衣服。”
小时候的游北身体素质不是特别好,怕冷,还容易感冒。
游北却坚持把外套给他,见他不肯要,就急着把外套给他直接披上去了。
不能让陈其年穿着不干净的衣服的样子被别人看见,他们会笑陈其年的。
游北只有这个想法。
可是陈其年被裹上他的干净外套之后,那些恶劣的家伙换了个方向嘲笑陈其年,说陈其年穿了小结巴的衣服,自己也会变成小结巴。又说小结巴喜欢陈其年,羞。
那个时候在小学生的心目中几乎不存在同性恋的概念,对于他们而言,说班上的女生或者男生喜欢另一个人,就是一种羞辱了,内向一点的同学很容易被这样的方式羞辱到甚至哭起来。何况,游北还是个男生,还是个结巴,喜欢另一个男生。
很多同学都笑了起来,有恶意起哄的,也有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跟着凑热闹的。
陈其年倒是一如既往的心大,除了皱眉驳斥那些人,说他们骂游北是小结巴没礼貌之外,对自己也被羞辱了倒是不在意。他也并没有觉得自己被羞辱了,被游小北喜欢对他而言并不是一件害羞甚至羞耻的事情,他也喜欢游小北啊,游小北显然也喜欢他啊,他俩从幼儿园开始都互相喜欢好多年了,他俩是最好的朋友啊,这有什么好笑的?这些人真奇怪。
老师见状,忙批评了这几个带头的男生,大家这才罢休,继续上课。
可是游北分明听到他们仍然在私底下小声地说着笑着,还传纸条,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写了些什么,可是看向陈其年的目光始终是充满了恶意的。
陈其年什么都不知道,低着头在认真地画画。
游北的眼睛里面装着娴静温和的陈其年,耳朵里面却听着苍蝇在嗡嗡嗡嗡地叫。
他觉得自己要疯掉了。
如果不发泄出来,他就要疯掉了。
也许发泄出来,他也是疯掉了的。
下一节课是体育课,自由活动之后,陈其年和交好的同学打羽毛球去了,叫游北一起,游北摇了摇头,说自己要去上厕所,陈其年便自己先过去了。
游北转过身,远远地跟着那几个结伴去厕所的欺负陈其年的男生。
他跟进了厕所,那几个王八蛋见着了他就笑,嘴里面又说些骂人的话。
游北没有听见,他什么都听不见,他只能听得见自己脑海里面的声音。
那道声音在说:没有人可以欺负陈其年。
那几个男孩子笑着骂着,渐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游北没有像往常那样绕着他们走,而是朝着他们走了过来,脸上面无表情。虽然平时游北对着他们也没什么表情,可却和此时有那么些差别,隐约令他们不安。
他们对视了一眼,悻悻然地住了嘴,试图离开这里。
游北突然抬起脚对着其中一个人就踹了过去。
那个人毫无防备,没想到这个瘦瘦弱弱的小结巴居然会动手,被一脚踹到了地上,震惊地看着。
其他男孩子也被吓到了。
游北在这一瞬间已经拎住了另一个男孩子的衣领,一拳揍到了他的脸上。
他们终于反应过来了,尖叫着就往外跑,跑到门口发现门被反锁了!
其实也很容易打开,但他们只欺负过别人,还都是靠幼稚小手段,没打过架,哪见过这阵仗啊,被吓得要命,手都在抖,摸了半天也没有打开门锁。
游北已经过来了,手里面拎着清洁工放在一边的用具,狠狠地砸在他们的后脑勺上,然后揪住一个就骑上去狠揍。
其他人下意识来拉游北,游北转身就是一拳。
……
五分钟之后,这几个平日里不可一世横着走的男孩子们瑟瑟发抖地挤在厕所的角落里面,仿如一群过冬的鸡仔。
游北就站在他们面前,冷冷地看着他们。
这个结巴疯了!说不定还要杀人!想到这里,他们抖得更厉害了,叫也不敢叫,甚至还有人认真思考是否要把身上的零花钱交出来。
有脑子转得快的赶紧发誓自己以后再也不嘲笑游北了,也不欺负游北了。
游北犹豫了一下,没有特意提陈其年的名字。他们是因此自己才连带着欺负陈其年,如果不欺负自己,那也没有必要欺负陈其年。不被自己连累的时候,陈其年的人缘其实是很好的,没有人能不喜欢陈其年。
他想了想,又冷冷地问:“如果,老师,问,你们……”
“我们摔跤了!”脑子转得快的那个赶紧说,“厕所地板太滑了!”
其他几个人也赶紧附和。
游北:“……”
他想了想,说,“嗯。”
“那、那我、们、可、可以、走走了吗?”过冬的鸡仔此时此刻结巴得比游北厉害。
游北冷笑了一声。
鸡仔们再度挤成一团瑟瑟发抖,谁也不敢抬头,生怕游北又要拎人出来打,就像上课的时候老师要提问了就疯狂避免和老师的视线对上。
“如果,我,有,麻烦。”游北说,“我就,让,你们,有,大,麻烦。”
鸡仔们:“……”
鸡仔:“不敢不敢,我们死也不说是你打的!”
游北:“我,打的?”
鸡仔们内讧了三秒钟,把那只愚蠢的鸡仔揍了两拳,说:“不是!是我们摔的!”
游北再扫视了他们一圈,这才转身出了厕所。
就算他们去老师面前说出来,游北也不在乎了。
他反正也没有家长可以请。
游北回到操场上,看见陈其年在打羽毛球。
陈其年脱下了游北的外套,仍然穿着那件被弄脏了的衬衫,颜料已经干了。
陈其年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并没有因此而不自在,反倒在换位下场休息的时候和场边的游北笑着说:“像不像那种艺术画?我看过杂志,这样的衬衫很洋气的。”
虽然游北没看出任何艺术感,只看出了衣服很脏,但陈其年说像艺术画,那就像。游北点头,神志不清地附和:“洋气。”
陈其年说:“所以你不要难过啦,我觉得挺好看的。”
游北低下头,看着地面,用脚尖踹出去一颗小石子儿,小声说:“嗯。”
陈其年摸了摸他的头,哄孩子似的,说:“都说了让你不要难过了,这衣服很好看啊。”
游北更难过了。
陈其年赶紧从裤兜里面摸出一颗糖来塞到游北的手里:“别哭啊!”
陈其年特别怕游小北哭,比这更怕的是游小北想哭还要拼命忍着不哭的样子,眼睛里面水汪汪的,可怜兮兮,委屈巴巴,像被遗弃的小狗似的。
每一次看到,陈其年的心都要碎成八瓣。
而游北喜欢吃糖,所以陈其年从小养成了习惯,随身带着糖,见游北不高兴了就赶紧给塞一块到他嘴里面哄他高兴。
……直到游北吃糖吃到蛀牙。
陈其年他爷爷奶奶终于发现了自家孙子溺爱游小北过头,勒令他一个星期不能给游小北投喂超过三颗糖。
这个星期其实已经投喂过三颗糖了。
但是游小北受委屈了!不吃糖就更委屈了!谁看到这样的游小北能忍心不给他吃糖呢?!
作者有话要说:陈其年:游小北好可怜的,总是被欺负,心疼。
鸡仔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