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两眼圆睁,可就是睡不着。
雨水敲打在公寓的薄窗上,发出讨厌的噼里啪啦声。楼上那户人家正放音乐,低音炮的轰鸣声时断时续,不知要折腾到几时才肯罢休。全副神经都凝聚在我居住的一楼这个房间。雨水自空而降,仿佛屋子周围偌大的空间都冲泡在雨水中。
楼上的低音炮哑了,只有落雨声还在淅沥个不停。乐曲声再没响起,估计楼上的人已经睡下。只觉得世上独有我一个人被遗弃了。拿根烟,点上火,这才想起烟灰缸里还有一根刚吸过两口的。屋里的摆设除了一张钢管床,一个衣柜,外加一块熨衣板,再没什么可观的东西了。合成纤维编的榻榻米磨起了皮,茬口像木桩一般探出头来。我盯着自己修长的手指,弯了伸,伸了弯,锻炼起指关节的柔韧性。什么时候才觉察到自己能两手左右开弓的?想了半天,竟然回忆不出。或许开始就这样了,也可能是慢慢练成的。
雨水像要阻止我出门一般,下起来没完没了。想想空中成片的乌云,又想想自己眼下所处的这个空间。我成心要跟老天爷作对似的,抓起烟盒,套上袜子,打开那扇薄木门,走了出去。雨水濡湿了公寓锈迹斑斑的钢柱,濡湿了死人一般倒在地上的自行车,就连雨中冰凉的空气也平添了几分冷峭。
拐过路口歪斜的路标,再从厂里那座已然生了锈的阶梯边上穿过,就到了一栋连一栋的筒子楼前。向左转过丁字路口,一辆汽车从身后加速追了上来。我知道汽车见人肯定要躲,故意把身子往车道那边靠了靠。果然,车上那个胆小鬼把方向盘一打,闪了。成排的电线杆那边,巍峨的铁塔正经受雨水的冲刷。我移开视线,心里却很清楚,不管我看也好,不看也罢,铁塔都已在那里生了根。
到了火车站,一辆待运的出租车泊在雨中。司机懒洋洋地看着前方,两眼发呆,丢了魂一般。踏上候车室台阶,把伞收了。过道里躺着一个流浪汉,像是为了躲雨,又像是为了避寒。见我走过,抬头朝我打量了一眼。这老汉看上去很眼熟。每天一到这时候,就会作为流浪汉铁定现身在这一带。汉子的眼神跟石川是那么相像,看得我不由心里一颤。不过年龄相貌显然是另外一个人。流浪汉不再盯着我看,却瞄住我身后那个位置,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的视线。想调整下心绪,点了根烟,从通往站台另一侧的老式台阶走下来。
走进一家便利店,买了一包香烟和一罐咖啡。递上钱,店员接了过去,精神病似的大声喊道:“谢谢!”这钱是昨天那个花痴的,不过这个花痴又是从哪里搞来的,就不得而知了。心想,大概这钱已目睹过世间众生相,说不定还见证过杀人现场……由杀人犯塞给某个店员,再辗转到某个善人口袋里。
出了店门,感觉全身都被成千上万的雨滴包裹住了。一片片阴云宛如巨大而又厚实的棉被罩在头上,心跳渐渐加快,手指在衣袋里弯起。脑中浮现出即将上演的一幕:登上一辆出租车去闹市,手伸到街上行人的口袋中,混在人堆里接二连三下手,手法尽可能既快又准……雨还在下,悸动的心还没有平复。尽管我知道该去街上了,可还是想先稳定一下心绪。再次走上车站的台阶。身后响起了脚步声,固执地跟着我。我以为那不过是自己脚下的回音,就点了根香烟。流浪汉已不见踪影。心脏跳得缓慢而有力。我穿过候车室大厅,再次走下台阶。眼望站前环形广场,一个身穿雨衣的男人淋着雨站在那里。过往车辆都开了前灯。白光映射下,雨雾幻成点点耀眼金珠。雨水内藏的锋芒居然会如此锐利!——我心里正在感叹,发现刚才那个流浪汉的身影又出现在车站过道里,穿雨衣的男人,却不见了!
我再次告诫自己千万别回头看,直觉提示我今天绝对不能上街。我分明感觉到了从这里本望不见的那座铁塔,感觉到了永无休止的阴雨;我还意识到正是头顶这片巨大的乌云让阴雨连绵不停,意识到正行走在乌云下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