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初七,清晨,林家别院内。
“咦!?”一素面小厮不过十四、五岁尔尔,对着空空如也的衣竿顿觉疑惑。
“怎么了,阿丙?”
“我的衣服不见了!”他大惊,自己只不过是个下人,衣服也没有几件,谁这么缺德?
“怎么会呢,就你那破大褂的谁能偷你的!”
“我哪知道!”他气的跺脚,破口大骂。
“我的素蓝褂子,我最喜欢的!谁这么缺德,谁穿谁生疹子!”
“阿鼽!”一个响亮的喷嚏,戎沁心坐在闺房的楠木椅子上,捏了捏鼻子。小奴转过头来,静静的望着坐在一旁,闲来无事也不兴奋的卓敏儿,心中疑团重重。
“小姐,不会是着凉了吧?”
“没,没,没事的。”戎沁心扭正了下歪斜的身子,坐了这么久人都绵了。
小奴嘴角挑了下,试探的问道:“卓小姐,明日就是大婚之期了,难道你就不高兴,不兴奋?”
抬眼望了望小奴,戎沁心顿了一下,遂轻笑道:“哪有,我很高兴啊,心里都开了花呢。”象征性的,沁心摆了摆手,一副不好意思的样子。
“噢。”眼中闪过一丝怨恨,小奴别过头去不想多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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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三零年,十一月初八。
大红灯笼在林府的各门各院内挂起,处处张灯结彩。门口的小厮声声吆喝着来客的名字,一丝不敢懈怠。毕方在院庭内指手画脚,家丁们有条不紊的摆桌、铺布、端茶、递水。此刻酒席还未开定,宾客们却早已端坐桌边,个个面似桃花,笑容灿烂。林母向来不喜欢铺张,婚礼也要遵从古礼旧习,严谨儒雅。
民国十九年,立冬之日,戎沁心第一次嫁人。
年仅十九芳龄,女子稳端的坐在锦红似迷的闺房里,红色的盖头遮去了全部视线,影影绰绰的望见屋内琳琅满布的嫁妆,大大小小的箱子层层叠起。视线左偏,一女子规站一旁,身形不移,也闷不吭声。
“小奴。”
戎沁心轻唤了一声。
“小姐,有什么吩咐?”小奴依旧不动,只是把脑袋撇向沁心。
“外面好热闹啊。”的确,不绝于耳的鞭炮声里穿插鼓手的拍奏,唢呐的亮吹,怎能不热闹?
“那是肯定了,今天是林家大喜的日子,再过半个时辰,小姐就出去拜堂了。拜完堂——”小奴顿了一下,仿似无意往下说了。
“拜完堂——小姐就要入得洞房,以后就是小奴的少奶奶了。”
虽然看不清小奴的具体表情,但女子本坚立的身子稍稍一扭,沁心就明白她定是心里分外不愿意多出个少奶奶来。
自己哪里又想啊,戎沁心瘪了下嘴巴,没有接下小奴的话。此刻凤冠披戴,霞衣着身,绣花古鞋套着自己的脚紧绷绷的,微微有些不适。戎沁心扭了下身子,淡淡轻了声嗓子后就只剩静坐了。
大堂内厅,林作岩穿得一身古典黑褂,富字图花印作两半,嵌在中档。依着窗沿,光亮透了进来拂在他完美的侧脸上,深刻而隽永。只是此刻,他的面容上竟找不出往日的冰冷,略微提起的嘴角,许久弥散着温温雅然的气息。
眼神投在某个地方,红色的锦缎印在他的眼眸,一派嫣红。
嘴角的钩子竟又大了些。
林母拿过桌边的大红戴花,细细的整理绫缎边角。突的望见窗边那抹硕长的身影,翩然的侧脸上居然带着迷幻的笑容。
林母遂欣然一笑。
缓步上前,挨着林作岩的身边,轻唤了声。
“岩儿。”
林作岩一顿,回过头来。俊美如斯,目光温绵而淡柔。漾在嘴边的笑许久弥散,仿若皑雪初融。
林母笑的更深了。她不曾见过自己的儿子有过这样的表情,仿佛沉溺在某种期盼的臆想里收不回神,笑得如此纯净而干澈,不带一丝冰冷和邪气。
“岩儿长大了,娘很高兴啊。”
林母伸出有些苍皱的手,拂上林作岩低下来的头,细细拨动他碎散的额发。虽然不明白母亲的意思,林作岩也不言语,适时的躬下身子接受母亲的抚摸,眼神竟有些迷茫。
自己,不是早已长大了吗?
鞭炮声大起,喜堂一切就绪,林母高坐堂位,喜滋滋的笑容如烟花绽放。堂内来客们围站一圈,堂外大庭内也已簇拥满满。
闺房中,小奴得来讯息,马上急切起来。
“卓小姐,要拜堂了!”
赶忙,欲要拉起坐在床边一动不动的戎沁心,只是沁心沉默闷声,也并无起身的势态。
“卓小姐?”
小奴一惊,这是怎么了?
“小奴,我口渴。”沉默一刻,沁心轻抿启声。
女子心中不快,什么时候了,现在说口渴。但也只是美目一瞪,识趣的去倒了一杯茶水。
“喏——”双手一伸,递在沁心跟前。
沁心被遮着面孔,只得抬起手来摸摸索索的接过茶杯,四手相碰,一个不稳茶杯豁然掉地。
叭呲——
响声清脆而响亮,小奴赶忙上前把屋门给关上了。该死,今日可是良辰好时,自己打碎了碗杯多么不吉利,被人看见还不痛骂一顿?
转身看着又是静坐着,仿若无事的戎沁心,小奴更是怨愤。
“卓小姐,你就别喝水了,直接去拜堂吧。”
语气梢有不快,但也只得上前蹲着收拾残片。
但万万没有想到,一直不动也不言语的戎沁心,突然掀开盖头。从床沿闪下,一把抓过地上蹲着的小奴。
一手扯过她的胳膊,一手拣起地上的锋芒。
对着小奴的脖子,欲要划上一刀。
小奴惊慌失措,杏目大瞪,尽是不解。
未等她出声,沁心掰过她的下巴,使其对上自己的眼神。
此刻,沁心目光决然而凛冽,锐不可挡。
“别动,否则我就划下去了。”
小奴果然未发声,只是颤抖着瞳孔盯着仿若他人的卓敏儿,冷汗涔出。
戎沁心嘴角一提,轻然笑道:“我知道你非常不明白,但现在你命在我手里,我说什么就得做什么。”
瓷尖又划进一点,冰凉的峰刺顶着自己的喉管,小奴眼中的慌怕更是甚然。
“懂么?”
小奴僵硬的点点头。
望着宛若小猫一般乖静的小奴,戎沁心邪气一笑。
挑了挑眉尖,沁心凑过脸来,轻声念语:“我知道,小奴,你喜欢少爷。”
身子一惊,小奴白皙的脸上竟变得青红不接。
“你说,我没说错吧?”
语态平缓,戎沁心笑意不减。
“喜欢,他,为何不嫁给他?”眉色又是一挑,戎沁心的声色里尽是蛊惑。“穿上我这身喜袍,难道你不想?”
眼眶又瞪大了些许,小奴颤动着嘴唇,眼神里突的闪过一丝贪婪。而这丝贪婪正是戎沁心现在需要的,眯了眯眼睛,沁心继续诱惑道。
“穿上它,出去和少爷拜过了堂。礼都成了,还怕他不要你?”
小奴仍是不语,盯住沁心。
“你貌美若天仙,甘愿做一辈子人家的丫头?就算你不甘愿,你又怎么能得到机会接近少爷,让他倾心于你,让他娶你呢!?”字字如雷破,入木三分。
“今日,你代替我嫁给他,生米都成熟饭了,他肯定不会不认的。加上林太太这么宠你,将来就算做不得大,也是二房,这不比你做丫头强?”继续捣鼓,戎沁心望着那缕贪婪与邪恶在小奴的眼眸里愈演愈烈,她知道自己就要成功了。
就只差一步,她就是自己的王牌。
“你懂我的意思?责任都是我的,如何?”刀口轻按了女子纤白的脖沿,小奴低眸一惊。
“你只是被逼迫的。”沁心笑的邪媚。
被逼迫的——
闺房闭门被打开,新娘子如期缓缓而出,步态倩盈,羞涩待放。一群人迎架在外,媒婆大声吆喝了句:“新娘子出来啦!”
停促门槛,媒婆轻说道:“新娘子,就由我这老太婆来背你了,你可要小心扶着了。”
大红盖头里的女子淡定点头。
媒婆眉头喜上眉梢,大笑洋洋。俯下身来,旁边的丫鬟纷纷扶着新娘上身。接过新娘子,媒婆熟门熟路的踏过门槛,一群人护着左右,一同向大厅喜堂而去。
只是人群的最后,竟有个衣衫素蓝的小厮,生外格格不入。但如此热闹繁景,谁又能注意的了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