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清和却没有管她说了什么,只知道自己此时已不悦到了极点。她从来没有与旁人睡在一张床上的习惯,即便是长孙晚都没有过。
渐渐的,她的眼神愈发像是掺了发着寒光的刀子,直直地看着旁边的孟知让,唇一掀,凉薄地说道:“我不习惯。”
宋清和的皮肤很白,孟知让看到她的第一眼之时便知道了。
可如今皎白的月光透过窗纸落在她的脸上,又似在她的脸上笼罩了一层白雾。而这白雾又因为交加闪电变得忽亮忽暗。那漆黑的瞳孔紧紧地锁在自己身上,愣是让孟知让凭空生出诡异且无力的感觉。
这是一种比雷鸣闪电更恐怖的东西。
孟知让白白地吓得浑身一颤,可是自小受到的教养让她不能在宋清和面前落荒而逃。她轻轻咽了咽口水,哆哆嗦嗦地举起一根手指,颤抖着说:“就一次?”
宋清和还在继续看着她。
半晌之后,宋清和掀开了身上的绵衾,直接弯腰赤着脚踩在不算柔软的床上,随后看都没看孟知让一眼,径自又光脚下了地。
半夜的地面上很冰,可宋清和却半分感觉也无,飞快地在毛毡上躺了下来,拉过一边的被褥,直接盖在了她自己的身上,闭上了眼睛。
孟知让刚从恐惧之中缓了过来,垂首怔怔地看着如今与她换了个位置的宋清和,此时正背对着她,看起来竟有种莫名的凄凉。
窗外雷鸣声过了许久才总算停止,只余下滴滴砸在窗棂上雨打声,经久不散。
……
第二日孟知让醒的时候,宋清和早已起身,坐在长案前,手中捧着的似乎是昨晚她在长案上看到的那一本书卷。
降香沏了壶清茶放在宋清和的面前,随后回首朝着她见礼:“孟女郎。”
孟知让嗯了声,因着一宿没有睡好,眼下乌青一片,浑身看起来都很疲惫。但是看到此时正在安静看书的宋清和,突然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这人其实并非像表面那样看起来难以接近。于是脚步又不受控制地走到了宋清和的旁边。
“你在看什么啊?”孟知微微蹲下身体,杏眸忽闪忽闪的,有些不敢看她,犹豫地问道。
宋清和看的一定皆是一些生僻却又甚是正经无趣的书。孟知让这样想着。
而对于宋清和来说,这并不是一个难以回答的问题。
她闻言,手上一歪,看了眼书卷的名字,便道:“《女诫》。”
孟知让本都做好听不懂她说什么的打算了,却没想到听到了这二字,登时觉得自己耳朵不灵光了:“《女诫》?你在看《女诫》?”
这《女诫》可是教导女性品德修养、为妇之道的书。可是宋清和浑身上下哪一点有书里说的那些妇人之德?
宋清和没有瞧孟知让的脸,单从孟知让的语气就听出了“不相信”的意味来。可她没有做任何解释,依旧将眼对着书卷,看完一页之后便翻了过去。
“你为何会看这种书?”孟知让憋不住自己的好奇心,眼见着书卷被翻了几页,还是张口问道。
“阿娘送给我的。”
“皇后娘娘吗?那想必娘娘是想提早做打算了。所以让你好好研习为妇之道呢!”
孟知让说着,跪坐在了长案边上,而手肘撑在案上,手托着自己的下巴,说道。
宋清和执书的手微微一顿,捏着书卷的拇指越来越用力。
此时,原本守在殿口的云瑞忽而垂首走了进来,对着两人说:“公主。立荷殿的元盈方才让婢子传话,说是昨日齐王殿下腿摔伤了,让孟女郎去看看殿下。”
孟知让闻言,脸色立时就不好看了起来,却没有办法:“好,我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正当她要起身离开时,手臂忽地被人握住了。她一抬眸便瞧见了那双毫无温度却带着压迫感的眸子,呼吸一窒。
“你为何要去见齐王?”宋清和盯着她的眼睛,像是要窥探她心底的秘密。
“你也听到了,云妃娘娘让我去的啊!我不能不去。”
孟知让隐隐约约觉得宋清和对齐王或者云妃这两个人有很大的敌意,不然也不会直接动手问她。
宋清和顿了一下,慢慢放开了自己的手,转过视线,仿佛方才她什么话都没有问。
……
眼见着孟知让的离去,宋清和忽地阖起了手中的书卷,唤了降香同她一同出去。
降香方才一直站在公主的身后,自然将公主所作所为皆放在了眼中,她原以为公主会是去立荷殿,结果没有想到是去了立政殿。
一至立政殿,一股清淡的熏香味扑鼻而来,甚是让人舒心。
采湘进去通报了声后,宋清和才不紧不慢地走了进去。
长孙晚正站在书案前练字,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后,温婉地笑了一声,随后道:“清和,过来帮阿娘研墨吧!”
宋清和依言,站到了阿娘的对面,沉默地研起了墨。
长孙晚的字很好看,不似男人一般粗狂,也不似女儿家那般过于清秀,反倒是独具特色,别有一番风味。
“清和要来写几个吗?”
宋清和摇头。
相比于长孙晚,她写的字歪歪扭扭,丑的不成形状。
但这也不能怪她。
幼时在寒寂阁里,没有人教过她写字。她第一次写字还是在立政殿,长孙晚亲自教她的。
写的是一个字——和。
为的就是教她为人相处要和睦。
只是可笑的是,她学明白了,别人没有。
过了许久,宋清和才开口:“阿娘,我今日来是想问您,那日您为何将《女诫》一书送予我?”
长孙晚闻言微怔,将手中的笔放置在笔搁上,抬眸看向宋清和,语气听起来很是坦然:“怎么想起来问这个了?阿娘送你东西会有什么必要的原因吗?”
“那上面讲的是为妇之道。我没打算成亲。”宋清和的话不含糊,直接说到了重点上。
长孙晚听到后,皱了皱眉头:“瞎胡闹,什么叫没打算成亲?你难道想在这宫里过一辈子?”
宋清和嘴角几不可察地往下一压:“所以,阿娘,您现在是有打算将我嫁出去了,是吗?”
长孙晚忽而不作声了。清和说的的确没错,她是有这个打算,近来也一直在物色一个能将清和托付出去的好郎君。
宋清和看着阿娘的神色,便知道自己猜测的果然不假。忽然间便觉得自己最后的依靠原来也是要将她推出的,自己可能又要变得和幼时一般了。
想到此,她的情绪倏忽间又控制不住了,朝着长孙晚大声地唤道:“我不嫁人!我只想陪着阿娘!阿娘您别抛下我!”
“清和。你的心意,我明白。但是,我护不住你了。你现在已经不适合待在宫中了。只有离了宫,对你来说才是最好的。”长孙晚微叹一声,话语里藏匿着悲伤,“你要是不想让我担心,便听我的话。这段时间好好待在殿中,等着阿娘替你寻一个好的夫家。”
宋清和听着长孙晚的话,心里渐渐平静下来,半晌,她问:“是因为父皇吗?”
长孙晚面容顿住,神色复杂,轻轻地点头:“你父皇最近越来越偏激了,我现在一点都看不懂他想做什么了。”
宋清和不自觉地握住手指,张了张唇,问出了那个她一直想要问出的问题:“阿娘,那您告诉我,为何父皇这么厌恶我?”
她一直都不明白,能是有多深多大的仇怨,连自己的亲生女儿都可以鄙夷至此。
长孙晚看着宋清和,心中大恸,微叹一声:“清和,你别问了。”
“阿娘您不觉得您很残忍吗?我是用了多大勇气,才说出这样的话,您知不知道。而您,知道一切,却从来不同我说。我连最起码的,我为何被人厌恶的原因,我都不知道,却要默默承受着这一切。”宋清和语气平静,“阿娘,您告诉我,我难道就该承受这一切吗?”
长孙晚听着这些话,心口一抽一抽的,却也不知该如何回应她,忽地眼前一阵发黑,竟有些站不住脚。
若不是宋清和眼疾手快,只怕这时长孙晚便已摔到地上了。
“阿娘?你怎么了?”见此,宋清和也不敢再轻易问下去,只让降香去寻太医过来。
*
自从先前刘远那一档子事之后,太医署的人皆不敢有异心。
降香及时将年迈的李致太医带了进来,替长孙晚诊治。
李太医握着长孙晚的腕,皱眉道:“皇后娘娘原本身体还未恢复好,今日情绪波动比较大,受了些影响。让臣给娘娘开一个药方,让婢女每日熬一碗,等到状态恢复如往昔,再停药即可。”
采湘记住了李致说的话,转而跟着他去拿药。
刚一出殿,迎面便撞见了紫袍猎猎的宋承,只是他的面色明显不嘉。
“阿娘她今日怎么又有头晕之症了?”宋承问。
采湘见礼道:“六公主方才和娘娘说了会儿话,就这样了。婢子守在殿外,也并不知情。”
宋承微微颔首,随即大步迈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