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几日, 煴儿再没来过。
而萧照凌日日都是如此,上午天刚亮便出门,到午时才归。偶尔会早一些, 巳时过就回来了,偶尔会晚, 到黄昏落日才回家。他总是有些疲惫,又总是不知疲倦,回来要折腾小郎君一番,好几次, 林子葵都差点受不住,让他破了。
林子葵收了几次硕王府送来的帖子,硕王爷邀请他去听戏赏花,林子葵是不敢不去。
这日去了,恰好赶上用午膳, 硕王爷还穿着白泽谱子的朝服,当着他的面吐槽:“那摄政王不知道脑子有什么问题, 前些日子派太监来下旨,让本王每日都去上朝旁听!让本王去有什么用!跟罚站一样, 昨儿又让本王去御书房,晾了本王一个时辰, 晒得人都晕了!最后看了本王一眼, 就打发老子走了, 说多日不见, 想看看我,狗屁啊狗屁!刚刚上朝不还看了那么多会儿么!也不知怎么把他得罪了!”
萧复是昌国公之子, 昌国公是硕王爷的老亲邻了。
背地里说几句, 倒也无碍。
林子葵想到如今新帝年幼, 是摄政王当政,可摄政王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君王,林子葵不知道。
有听坊间议论,说摄政王战功赫赫,报效国家,也有说他狼子野心,妄图改朝换代。
那是自己即将要入仕效忠的君王,林子葵听得认真了些。硕王爷到底不敢多说什么,隔墙有耳,让萧复知道了,回头又让他在太阳底下干等几个时辰,那不是要死人?
硕王看向林子葵:“你将要入朝为官,本王提点你几句,摄政王最恨酸腐的读书人,扶持武官。不过大邺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你是个直肠子,小心些说话便是,切莫用儒生那一套对他。”
林子葵听懂了,作揖谢过了他的提点,回肠又琢磨了好几回。
六月间,薛老从淮南赶来了,暂住在硕王府上。林子葵上课,硕王的儿子灿哥儿也跟着上,灿哥儿比林子葵小几岁,听一会儿就趴桌上把宣纸搓成团儿玩,薛老看见了,也没说什么,灿哥儿和他爹一个德行。
薛老刚刚落脚,昌国公就派人过来将他请过去了,有意说:“朝廷确认,我看你身子骨倒好,让萧复给你复官如何?”
薛老摆摆手,说不了:“我现在,就教那么个学生,就够了,老了,累了,干不动了。”话锋一转,“我那学生,你可见过?”
“就是林……林……”昌国公一时又忘了,薛老道:“林子葵,我的学生。”
昌国公应声点头:“在硕王府见过,不骄不躁,沉静稳重,这个年纪,很难得。”
薛老说:“他吃过不少苦,父母都不在了,我是将他当做后人培养的,我百年后,在朝堂上也该后继有人。”
“后继有人”四个字,就说明此年轻人的独到之处。上回倒没瞧出有什么特别的。
薛老沉吟着,又道:“他本来有门好亲事的,亲家是户部郎中肖簧,结果让一个没礼貌的家伙给搅和了,他待人待物性子平和,也有些软弱,素来逆来顺受的。往后你知道了,就该晓得一切非他所愿,他也不是故意的。”实在是你家那二小子,太不要脸了些。
“什么故不故意的?往后我就知道,知道什么?”昌国公听得一脸莫名,薛老干咳一声,没有继续说,临到会试关头,可不能让林子葵意外分心了。
今日下朝后,萧复处理完国事,听人说林子葵带着脚踩的风车去了硕王府。
硕王听说林子葵研究出了这么个玩意儿,闹着非要看一看。
估摸林子葵也想着,让硕王请工匠来学习图纸,将此物量产推行出去。
硕王别的不行,倒是有些生意经,一看这东西,再一尝试,只需要轻轻用脚一踩,凉风便扑面而来,比冰块要降暑!这可是夏日纳凉的好东西啊!
林子葵站在一旁道:“我使用过后,改良了图纸,将这扇叶打磨做出弯曲的姿态,风力定当更大,王爷,若是能将图纸分发给金陵所有的木匠,推进入千万户百姓家里,这必是功德一件。”
硕王一听蹙眉:“什么,你想白白将图纸送给旁人?”
林子葵也愣:“不然?”
这样利于民生的发明,自当推入寻常百姓家,分文不取,惠而不费。
硕王:“那不行,这里头生意大了,怀甫你还是太单纯,你知道这金陵富人家,都用什么纳凉?”
林子葵看着桌子底下盛着冰块的盆子,道:“冰块纳凉。”
“是,本王这府上,也有个冰窟。不是什么稀罕物,从冬日储存到夏日来用,但你看这天热的,冰块也用得快,开了一次,冰窟里的冰都在化。本王府上都快不够用了。那寻常人家,到七月间,岂非热死了?”
“王爷说得对,正因为此,才要将图纸发放给金陵的木匠铺子,铁匠铺子,只要他们能造,是多大的好事?”
“你傻,你这图纸我看了,倒也不算复杂,就是有几个小机关的巧思,这生意你白白送给旁人,不若送给本王,你以为,你分享出去,就没人做这个生意了么,只会被有权有势的人垄断,就和这造冰一样,平民百姓想用,只能去买。图纸给本王,本王不仅能兑现你所言,还给你这个数。”
硕王很快琢磨了下,这生意,能赚多少钱,造出来一百两一个卖给昌国公不过分吧?他昌国公府这么多人,得买二十个吧?
一个昌国公府,就是两千两,这京城这么多勋贵达官,少数也是十万两的生意,赚头也至少有一半。
硕王眯眼伸出五指:“你这个数卖给本王,本王答应你,将此物惠及推行到民间。”
林子葵:“五……五十两?”
“格局小了……”硕王伸着手跺脚道,“怀甫,本王给你五千两!但这图纸,你可就不能卖给别人了啊。”
林子葵:“…………”
他险些没站稳,脑袋一晕,差点以为硕王在给自己送钱。
自己是硕王失散的亲人吗,他为何给自己五千两?
“五千两,使不得,使不得,王爷,这太多了。”林子葵心头不安,受之有愧,却认为他说得不无道理,一样东西,只要能赚钱,就会使得有权有势的人去垄断。
“也不多,本王有钱嘛,你这图纸可是好东西,本王赚点小钱就行了。”看林子葵如此没有生意头脑,硕王心下很满意,人嘛,总是有短处的。
但就算给林子葵本金,他也做不了这生意,他没钱没势,送给百姓,他也送不了。这门生意只能硕王来做。他劝林子葵收下,将银票拿了出来,轻飘飘的五张一千两票,随手就递给了林子葵:“你娘子的病可好了?”
硕王提过几次,说让他接娘子来,林子葵都以生病为由搪塞了去。
硕王便道:“你家娘子病得这般严重,太医也不好使啊,多花些钱,给她买补品,再买些漂亮首饰……”
本来林子葵是不想要的,图纸可以给硕王作人情,只要他兑现诺言。可一听“娘子”二字,心底就开始动摇。
他万分地不好意思,收银票的时候,感觉像是做了什么坏事,受了贿赂一样,手道半空中,又落下去,赧然地说:“我、我问问老师……”
“……这点银子,你问你老师做什么?”硕王摇头,林子葵实在没有魄力,迂腐,有文人气节。
林子葵还是去问了:“老师,我不该收下硕王的银子。”
薛老一听,很快想明白了:“他是个奸商,你以为他会亏么?他给你的不过是蝇头小利,给他也好,没有商人能从他手里抢食,五千两你就卖给他吧。”
林子葵蹙眉沉思,似乎还在犹豫。
“对了,”薛老道,“就要春试了,明日你就带着书童搬来硕王府,硕王欠老夫人情,你搬过来,宇文灿晚上也能上课,他求之不得。你来专心写文章念书,先和你家那个……那个谁,先分开。”
林子葵想着考试确实重要,尽管有点不知如何跟照凌去说。可老师说的有理,他家那娘子……每日早出晚归,到晚上就缠着自己要玩闹,说热,要脱衣裳,又跟小孩儿一样,要抱要啃要吃、奶。以至于林子葵身上没一处皮肤是好的,都是印子,林子葵这晚上回去,连功课都写不了。
娘子太重欲了。
带着银票坐马车回家,林子葵神色恍惚犹在梦中。
心里画了个清单,要做什么。
先还五百两给肖大人,再给娘子买东西,买些什么好……
萧复在宫里听说此事,就冷哼一声:“才给五千两?打发谁呢。硕王想赚钱,没那么容易!”
待造好后,他就下旨给硕王,让他先进献三百给皇宫。
银庄里,林子葵将其中一张银票换了一张五百两票,和一些碎银子来。
他先买了一条鱼,割了牛肉,照凌尝不出味道,只能多做些肉给他补补身体。
他爱喝酒,再买些上好的好酒。
随即林子葵买了鲜花,又去了玉器店,给萧照凌挑玉簪和玉佩。再去布店,定做了几身衣裳。想着日后还要拜访萧家父母,不管认不认可自己吧,礼数要周到,他干脆连见面礼都挑了起来!
这厢林子葵满载而归,萧复也出宫回家。
别苑外墙根爬满了蓝色的玉碧莲,门廊下挂着澄黄的灯笼,萧复推门而入,便见院里摆了一桌席,桌上堆着姹紫嫣红的花,林子葵买得多了,寝室里也插着花。
林子葵正穿着他一贯的白襦衫在操持这些,萧复站定,眼睛柔和了,林子葵转过头来,看见他招手:“饭好了,你快来吃,给你买了酒。”
虽然知道他是赚了点钱,萧复还是故意问:“今日是有什么喜事?可是七夕了?”
“七夕还要等几日呢,没什么喜事,就是硕王爷……”林子葵一五一十说了,顺手坐下,拿了个红包给他,“我不会保管钱,时常叫我忘了,这剩的四千两,照凌你好好收着。”
萧复捏着红包,笑得眼睛一弯问他:“都给我了?你用什么?你这么贪嘴,出门吃东西够么?”
林子葵节俭惯了:“我还有些碎银,够花了。吃东西不要什么钱。”他和墨柳都是如此,有什么一起分,一块儿吃,如今已经算过上很好的日子了。
林子葵没那么多的物欲和奢求,小富即安,怕只怕娘子满足不了。
萧复故意吓他:“若是硕王生意亏本了,找你还钱怎么办?钱都让我给花完了怎么办。”
林子葵猛地让他说得表情呆住,想到确实有这么个可能性。
对方是硕王,他要钱,那自己能不给?
他思考良久:“那、那我想法子,卖些字画,再赚了给他。你花就花了吧,银子还能赚,娘子却只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