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葵这么给他吹了一会儿, 萧复维持那个半蹲微微弯腰的姿态,呼吸急促了点。
其实他已经两日半没有睡觉,可这一下突然又睡不着了。
林子葵从来没被揪过耳朵, 想他应该是疼,可估计没那么疼, 就伸手给他揉揉。
这一揉差点让萧复没了,呼吸屏住,微微侧头去看着他。
林子葵还在说话:“老师为何那么自然就揪你耳朵了,你是不是以前经常被他揪?”
“是啊……”萧复目不转睛盯着他, 眼睛颜色变深了。
林子葵也垂眸下来,依旧是眼眸清亮澄澈有点腼腆:“以前在学堂,我有同窗经常被夫子揪耳朵,打手心,因为他们学得不好, 背不了诗经,你是不是也是因为这个?”
“嗯, 所以我一气之下,不肯学了。”萧复看见他的肩膀就在眼前, 干脆直接把下巴搁上去,伸出双臂拥过去。
林子葵眼睛睁大, 双手无处安放地凝在半空中, 脑袋偏一些, 腾出位置让他靠得舒服点:“我听老师说, 他觉得教不了你,就把你赶走了。”
“他说了我多少坏话这是?”萧复闭上眼, 想就着这个姿势在他身上睡觉了。稍微把身体重量压下去, 他沉, 沉得让林子葵喘不过气,但不觉得难受,只感觉心跳得太快了。
“就说了一点点,总是欲言又止。所以……我只晓得你喜欢倒挂在树上吹竹叶,不好好练字,拿字帖来折纸,你折纸也折得不好看,吹得也难听。”在林子葵这里,这不算坏话,萧照凌反而在他心里越发可爱了。
萧复声音渐渐懒了下去,含着笑意道:“这还不够多啊,你听完这么多坏话,还肯喜欢我?”
林子葵用只可耳闻的声音“嗯”了一声。
“你说大声点,说你喜欢我,你想我。”
林子葵耳根红着,慢慢道:“换我心,为你心,始知相忆深。”
萧复叹口气,脸埋着在他脖颈蹭了蹭,胡茬一蹭上去,林子葵就僵了一下,听他倦怠的嗓音说:“读书人啊,我骑了两天半的马过来的,你还念诗给我听,你抱我去床上呢?”
“啊?……哦。”林子葵照做,虽然是婚房,但提前给新娘子睡也没什么,他把萧复扶着到了红喜被的床上,萧复飞快地把鞋蹬掉了,拉着林子葵的手不让他走。
“林郎。”
林子葵坐在床边,替他盖了被子:“我在。”
“你换了我的心,就知道了。知道我多么多么的喜欢你,”萧复盖着喜被,闭着双眸低声说,“送的嫁妆还在后头,对了,明日是你生辰,我记着的,怕来晚了,不能给你庆生,你要怪我了。”
林子葵听了一会儿,才出声:“我怪你,怪你为了个生辰快马加鞭不睡觉,半路若是出事怎么办?日后生辰还有那么多。”
“我知林郎体贴我,心疼我。你十八岁的生辰我要陪你,十九也是,二十也是,到七十八十了,也要一起。”萧复把他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捂着,慢慢睡了,林子葵坐在原地,低头看着风尘仆仆的照凌,他心肠柔软,面对萧照凌时,尤其更甚。连他脸上忘刮的脏胡茬子,都觉得好像不那么碍眼了。
但还是有点。
林子葵不能去想这件事。
翌日晨萧复起,林子葵不在婚房,萧复推开门一瞧,果真是在厢房里,和书童睡一块儿呢。
因为热,主仆俩各睡各的背对背,但萧复还是看不下去,把墨柳从被窝里抓起来。
“萧、萧姑娘?”他惊醒。
萧复:“墨柳,你这么矮这么瘦小怎么能保护你家公子呢?去,让金樽陪你练练武。”
“啊?我不练武啊我是书童。”
“不行,你要练。”
“不,我不,哦对,我家公子生辰,我要给他煮长寿面的!”
“好,你去煮面。”只要不在床上就行。
昨夜下了一场春雨,桃花打散了小院,萧复找了把扫帚去扫花,薛相隔着窗户看见他在鸟鸣声里干活,把叆叇摘下来擦了擦,重新戴上了。
——千真万确,被昌国公送来自己这里改造不成功的萧复,在林子葵这里扫地浇花擦桌子。
林子葵起了,萧复去给他打水洗漱。
萧复说想走一走凤台县,林子葵在吃长寿面,应了,但是道:“你是新娘子,你穿着男装,要不……”
林子葵想让他戴个幂篱遮一下的,他不喜欢有人在背后议论照凌。
萧复点头打断:“好我去换裙子。”
薛相摘下叆叇擦了擦,再次戴回去。
萧复穿好了裙子,但头发还是一个束起的发冠,林子葵仰头看见了,萧复说:“金樽他们不会盘发髻,我也不会。”
“我会一些,我来吧。”林子葵让他坐着,进屋拿了之前买的发钗和梳子出来,给他轻轻地梳头,盘发,他头发顺滑墨黑,在手里滑来滑去。
萧复很稀奇,微微仰头看着他:“你怎么会这个的?”
林子葵伸手一点,把他脑袋压下去:“你低点头,我小的时候,经常看我爹给我娘梳头,看一遍两遍,也就会了。”
林家算不得穷苦人家,不过养不起丫鬟仆人,所有事都是爹娘亲力亲为的。林子葵前些年情窦初开,想起那位肖家二姑娘,经常会想日后自己念书,二姑娘在一旁织衣的画面。
现在看来是不行了,萧照凌哪里会织衣。
他看起来能一脚把纺织车踢个稀巴烂。
萧复又仰起头:“我看上面有山,我们去山上踏春吧。”
“好。”林子葵又把他的脑袋点回去,挽发,“我等下去喊老师。”
萧复仰头:“等等,你为什么要喊他?他还爬得动山?”
林子葵耐心很足,戳他头顶:“低头。当然要喊,那是老师。”
萧复:“他不能去,你带他去,我就不梳头了!”
林子葵:“要梳的,头发梳一半不好看。”
萧复:“那你别带他,我跟他说。”萧复大喊一声,“相爷您在家好生躺着吧!”
薛老气得胡子歪了,也大喊一声:“老夫才不去,老夫走不动路!”
萧复穿一身女子装束,也没什么不适,出门遇到林子葵的老街坊邻居,他还会主动说:“我是林家的媳妇。”
一个大娘仰着脑袋看着他,看得呆了:“呃,呃这……好俊的小媳妇。”
萧复拿着手帕:“大娘说笑了,记得来喝我和林郎的喜酒啊。”
萧复和林子葵走了,还能听见议论。
“长得真不错,就是看着很高大厚实,有福分,一定好生养。”
林子葵不好意思地解释:“照凌,他们这样说话,没有坏心的。”
“我知道,你的街坊都不是坏人,地方小,就出了你这么个奇才,不关心你关心谁?对了,你家祖坟是不是也在这座山上?”
“在,我带你去见我爹娘,他们合葬在一个墓里。生同衾,死同穴。”
小小的凤台县,不出几日,所有人都知道了,林举人要娶妻了。
娘子是云南那边的人,一张脸生得那叫一个国色天香,明媚标致。
许多人慕名来看了,但没见到媳妇。
成婚前,林子葵还有许多事要做,写请帖,请优伶,他一个人操持不了这么多事,许多成婚的规矩都还不懂,所幸薛相从老家叫了十几个丫鬟婆子帮忙。
十五这日,天刚蒙蒙亮,薛府丫鬟给新娘子开面,也就是刮脸上绒毛,不仅如此,还要刮腿毛和腋毛的,丫鬟道:“姑娘,您把衣裳脱了吧?我给您刮?”
萧复想了想,问她:“你都怎么给人刮的,教一下,我自己来吧。”
丫鬟等了一会儿进来,给他上脂粉,越上越觉得不对劲,新娘子怎么这么像男人啊,漂亮是漂亮,但是……
这不对吧,林公子不会是被骗了吧?
那婆子看萧复好生眼熟,像是十几年前,来薛府念过书的一位,好像是……昌国公府的公子。
因为那小公子甚美,婆子记到了如今。
心中暗忖:“又是姓萧,难道是昌国公府的姑娘?真不愧是云南王府郡主的姑娘,身材真是高大威猛,巾帼不让须眉。”
萧复没上过粉,一照铜镜,看太白了些,就伸手扫掉了一点:“不用这么浓。”
丫鬟:“姑娘,口脂可要抹一点?”
萧复扫了眼鲜红的胭脂花片,点头:“一点就好。”
灯笼红透,天边将近晚霞,萧复披上了霞帔盖头,弯腰坐上了喜轿。
四个轿夫肩膀一沉,不约而同心想:这新娘好他妈重。
新娘还很急,修长手指从黄色大袖里伸出,撩起帘子催促:“走啊,快走。”
轿夫听见新娘半点不较弱的“粗声”,笑道:“新娘子别急,要走十里路呢。”
“走快些。”新娘子掏出几颗金豆子塞过去,“给你们的,再喊四个人来抬,我重,你们走得慢,都给我快点的,别让我相公等急了。”
轿夫干这么多年,抬过这么多新娘,还是头一回看见这么急色的。
天色都快暗了,申时到了,喜轿就起了。
林子葵在刚过修缮过的林府前头,等得踱步,这会儿刚近黄昏,已是宾客盈门,观者云集。
晨迎昏行,酉时拜堂是习俗,新娘过了门,喝了喜酒,天一黑,就能入洞房了。
敲锣打鼓的声音渐渐近了,林子葵穿着大红的龙凤纹通袖过肩纹袍服,头戴长帽翅的乌纱帽,帽墙左右两侧各簪一朵金花,一身打扮风流倜傥似登科状元,心焦地反复踱步,望着街巷尽头,低低地唤:“娘子……”
薛相两手插袖,还在想,萧复不会真的穿着女子婚服嫁进林家吧,不会吧不会吧……
当真的喜轿落地,出轿小娘搀着萧复从轿上下来,虽然盖着红盖头,但一看身形就知道错不了,是萧复,那掀起裙子跨火马鞍子的动作,一般新娘子可做不了。
薛相捂住了眼睛,脸颊抽抽:“这都叫什么事,荒唐,荒唐至极啊,更荒唐的是,老夫还要亲自主持。”
新娘入了喜堂右侧,喜娘将牵红分别塞到两人的手里,用一根红绸连上新郎新娘,高声喊道:“吉时快到了,行庙见礼,奏乐!”
噼里啪啦的炮仗和喜庆的奏乐声里,林子葵拉着牵红的手微微颤抖,面对着萧照凌。
隔着红盖头,萧复只能看见林子葵的靴子。
喜娘喊:“主祝者诣香案前跪,皆跪,上香,二上香,三上香!”
又喊:“叩首,再叩首,三叩首!”
新人皆下跪拜高堂,上香,拜牌位。
三跪,九叩首,六升拜,这礼仪繁琐,不住地下跪再起,膝盖都磕得生疼了。
喜娘:“夫妻对拜——”
人声鼎沸,高朋满座,林子葵看着萧复,眼眶是热的,他弯腰郑重拜下去,帽顶和萧照凌的凤冠轻轻撞在了一起,发出微小的声音,林子葵弯得更低一些,似乎能听见他呼吸的声音。
宾客掌声如雷,不住叫好。
“礼毕,退班,送入洞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