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金陵城(10)

“今日之内?”该文豪大惊失色, “这不可能啊,不,我做不到!”

萧复疑惑不解:“为何, 你是读书人,我尚且一个时辰能写下上千字, 你是读书人,那一个时辰起码写三千字,这十二个时辰,就是三万六千字, 足矣。”

他面如菜色:“照兄台所言,岂不是我不吃不喝不睡?”

萧复淡然点头:“是啊。”

大文豪本来是不行的,直到看见一旁身材魁梧眉眼粗鲁的兄台,抽出了弯刀,凶神恶煞冲他:“嗯?”了一声。

他认怂了:“好……我写, 不,我念, 你们写。”

萧复立刻打起精神,坐得端正了些。

据萧复提供的素材, 作者徐徐道来,很快说到了萧复关心的成亲。

“话说洞房花烛夜, 书生被灌醉, 床榻上发现将军竟是男扮女装, 惊慌不已, 难以接受,将将军踢出门外。将军扑通跪下, 门外风雪交加……”

萧复打断:“错了, 他们是春天成亲的, 没有雪。书生也不会将他踢出门外的,他不是那种人。”

“……好,春天,那便改成门外雷雨大作。将军自愿跪在门前,整夜诉说衷肠,悲壮欲绝。书生便……”

萧复打断:“若不是雷雨天呢?你换一个,换成一个风花雪月的夜晚,他们顺利洞房。”

“……好,”作者一咬牙,“书生发现将军竟是男儿身,内心震惊难过,可因醉酒而难以自持,将军乘其不备,将他硬上……”

萧复继续打断:“将军也不是那种人,不对,重来。”

文豪不愧是文豪,萧复焦头烂额的问题,从他这里得到了几十种可能出现的情况及应对方案。不管发生什么,萧复都知道怎么办了。

他问元庆:“都记下了么?”

元庆面无表情:“都记下了。”

“甚好,”萧复侧头喊:“元武,给先生一百两银子。”

一百两!作者喜不胜收:“那我可以走了么?”

“不可以呢,再写几个别的,我就爱看你写的,你画工如何?再配上小画,今日之内,能画完么?”

“…………”

萧复在奴役人给他写故事,林子葵仍在背书,书背得多了,脑子都是混混沌沌的,分不清时日几何。

十五一过,就该去贡院报道了。

上元节这日,林子葵想着会试九天,次月便是殿试,这少说要走两个月。

“这么多银子,带到淮南会馆,也太容易被偷窃了。”

墨柳:“那公子,咱们不如把银子放在唐大人府上?”

墨柳尚且不知唐兄对林子葵所做之事,林子葵从来没有说过,至于眼睛换药,林子葵也只说是谢神医的医嘱。

如今听他一提唐孟扬,林子葵便摇头:“我与唐大人已恩断义绝,两不相干了,这银子……”

“什么银子?”门外,传来萧复的声音,上元节的雪早就化了,寒梅绽放,萧复那深黑的大氅上,还落着零星梅花瓣,墨发间也有几瓣,衬得他乌眸如星,胜却人间无数。

“这银子……林子葵没敢说是肖大人送来的,解释道,“是、我的家当……”

“就这一箱么,”萧复瞥了一眼,说,“我在金陵有一处宅院,等会儿让元武给你搬到马车上,到金陵我给你换成银票。”

银票轻飘飘的,送礼之人通常都喜欢用真金白银来彰显分量。

“换成银票,那就再好不过了。”林子葵随他一道上了马车。萧复却又下来,不一会儿,金樽从行止观出来了。

萧复压低声音问:“到手了么?”

“侯爷,到手了。”金樽给了他一个盒子。

萧复打开看了一眼,低道:“看来老家伙,也不想让江山易主,生灵涂炭。”他关上盒子,“金樽,你跟元庆走后面,将赵小王爷押好了,不许有任何闪失。只要宇文胄在,他爹就不敢轻易动手。”

回京路上,前后两辆车,书童没好意思和公子一起坐,车上只有林子葵和萧复两人,乡道颠簸不已。

林子葵靠着马车壁,道:“今年考试有四五千的生员,约莫都进京了,不知淮南会馆,住满人没有……”

“你住我的院子,不就好了?我家又没有旁人。”约莫是因为萧复自己习武,他很喜欢林子葵这双舞文弄墨,读书写字的手。

十指如玉,手腕纤细,皮肤细腻,比上好的瓷器还要温润百倍,十分好摸。

单独相处时,他没事干,就喜欢把林子葵的手抓过去把玩。

林子葵起初不习惯,但是奈何不了他,后来半推半就,也就习惯了。

他现在没吭声,心里想的是住照凌那里,这样不合礼。

手心痒痒的,林子葵试图抽了下没抽动,低低地道:“会馆住不下,我便去客栈也行的。”

萧复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道:“今晚上元夜,我们去坐画舫游秦淮河,那船是自家的,晚上就住船上,你若住着觉得好,直到上贡院,都可以住这里。”

林子葵想了想道:“秦淮河夜夜笙歌,歌舞升平,还是客栈好些,清净。”

真是半点便宜都不占他的,油盐不进。萧复忍不住逮着他的手心挠了挠,林子葵猛地抽手,肩膀一抖:“照凌,我痒……”

“痒是吧?痒就对了,你怎么知晓秦淮河夜夜笙歌,歌舞升平?你还去过那些地方?”

“我三年前……去过一次的,我在画舫上同人斗诗,四面八方都有歌伎唱歌,好听是好听,就是乱人心。”

萧复闻言笑道:“很快就没人唱歌了,不会扰了你看书的。”

皇帝都死了,还唱什么唱。

林子葵住船上好,船上安全。

这热闹的上元节,远在西北的赵王已暗中带了一万兵马靠近金陵,萧复早两日得到消息,整理成册,交给了则悟道长。

比起文泰帝那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赵王更适合做一个好皇帝,只可惜,萧复不敢重蹈覆辙,文泰帝一个窝囊废,忌惮自己,受宦官挑拨,都敢派人来暗杀自己。

赵王的手段只会更多。

马车行得慢,到金陵时,恰逢酉时。

半个时辰前,谢老三人还在宫里,假意为皇帝解蛊:“陛下,这蛊已然大解,恭喜陛下!”

文泰帝站起身来,果然感觉身体舒泰,全身上下说不出的松快,大喜道:“太好了,赏!谢神医!朕要封你做国师!”

谢老三只想快点走,看一眼天色:“还是免……”

“哎,谢爱卿,这只是个闲职,来人,起诏书!谢神医妙手回春,悬壶济世,即日封为邺朝大国师!赏黄金三千两,国师府一座,绸缎百匹……”

谢老三无奈领旨,匆匆以太后要自己看病为由,去了慈宁宫。

文泰帝因着解了蛊毒,想起慧贵妃下蛊一事,心里石头落地,终于没了顾忌,立刻让太监起草三封圣旨。

一封,将徐阁老之女,慧贵妃打入冷宫,褫夺称号。

一封赐死徐卓君,午门斩首。

第三封,则把唐孟扬唐公公找来了,细数了他义父徐阁老的宗宗罪状,罗列成文,其中包括给皇帝下蛊,意图谋逆的满门抄斩之罪。

可徐卓君容易斩首,但徐阁老根深蒂固,难以撼动。要想扳倒并不容易。所以这第三封圣旨,只能先按下不表,封存妥当。

谢老三离开御书房,去慈宁宫的时候,萧太后宫里坐着四个小孩,从左至右,分别是淑妃所出的大皇子;慧贵妃所出的二皇子,宁夫人所出的三皇子,梁昭仪所出的四皇子。

最大的有九岁了,最小的四皇子才两岁出头,还是个粉雕玉琢的小团子。

谢老三一看太后在考校三位皇子的功课,小四皇子坐在一旁吃果果,心说这文泰帝年纪不大,倒是龙精活跃,这么能生啊……

萧太后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只是想问问萧复和皇帝。

“素衣,几位皇子都累了。”她先让宫女把皇子们带下去。

再对谢老三道:“谢神医,你是萧复的师兄,可否帮哀家带封家书给他?”

这没问题,谢老三点头应了。

“皇帝的蛊毒终于解了,哀家这心里,大石终于落地了,哀家要赏你,赏你什么好呢……”萧太后还在思量,谢老三赶紧道:“太后不必赏赐草民,皇上方才已经赐过了,要封我做国师,而且皇上这蛊,说是解了,但是……”

萧太后表情惊慌:“但是什么?”

“但是……还有些余毒,不过并不严重!太后放心!陛下不会像之前那样痛苦了!而草民告诉陛下已然全好,虽犯了欺君之罪,可也是为了陛下着想,”他言之凿凿,“太后想,陛下若疑心自己病着,是不是只会越想,病越严重?只要不去想,自然会大好,这余毒也会在余生中慢慢变干净的。”

萧太后就这样被说服了:“是啊,告诉他,皇帝还要多思多虑,他操心国事,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哎,谢神医,你做的对,哀家依旧要赏你。”

进宫一趟,成了一品国师,封了府宅,黄金、宝物……

谢老三也并不是非常高兴。

出宫后,先行和萧复会合了,在船上给林子葵换药,冲洗眼睛,最后冲洗包扎,这回只包住了右眼。

谢老三道:“睁开左眼看看。”

林子葵睫毛颤抖,因着许久没有这样睁开了,他不太适应。

萧复站在一旁,弯腰看着他。

林子葵的睫毛很长,扑簌了好几下,慢慢睁开,眼前,也慢慢清晰,还有一些模糊,可能看见眼前人了。

“照凌姑娘……”

谢老三瞥了萧复一眼,嘴角一抽。

萧复凑近:“林郎看见我了?”

“嗯嗯,看得见了。”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委实不太舒服,可眼前的光亮,眼前的人,让林子葵眼睛倏然湿润了。

“哎?”萧复表情微愣,“怎么哭了,还疼啊?三爷你给他瞧瞧。”

“没,没事,”林子葵抬手去擦,“就是好久没有睁开眼了,有点酸。”

谢老三拨开萧复,去给林子葵检查:“你这眼睛,受不得刺激,别受强光,晚上这左眼完全可以睁开,至于这觑觑眼么,也慢慢能调养好。右眼要慢些,再过几个月,应该能恢复成左眼这样。”

“多谢,多谢……谢先生!”林子葵当即站起,掀起衣袍跪下,谢老三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人磕了一头。

“谢先生救命之恩,在下没齿难忘!”

“行了行了,起来起来,你跟照凌小子什么关系,我是他师兄,你说我能不救你么?”

照凌……小子?

林子葵想,难道他师兄也不知道他喜欢女扮男装么?

可自己多次喊姑娘二字,应当是知道的吧?

他想,是不是萧照凌常以男装示人,所以在外头,都没人喊他姑娘。不然旁人也会觉得奇怪的吧?

林子葵想通了,也没觉得男装有什么不好,男装可太好了,萧姑娘容貌国色天香,若是女子装扮,怕是让金陵的显贵们,给活剥了去。

金陵人多,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林子葵想了想喊他一声:“照凌……”

“嗯?”

“你常穿男装,我在金陵,怕喊漏嘴了,不若我喊你……萧公子吧。”

“萧公子?”萧复眉端轻挑,“这听着生分,子葵你唤我一声萧郎呢。”

“…………?萧郎……”林子葵喊顺口了,眉开眼笑地抚手道,“萧郎好,那便萧郎吧。”

林子葵笑起来唇红齿白,萧复爱看。

“你再喊一声。”

林子葵嗓音温和:“萧郎。”

萧复:“哎,再喊一声,我爱听。”

“萧郎……”

谢老三受不了,负手而去,呔!真想跳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