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照凌喝醉了, 好缠人。
林子葵尽管觉得失礼,可他很喜欢照凌身上的味道,亦很喜欢拥抱。对他一个素来不点香、只有纸墨为伴的读书人而言, 萧照凌的气味过分好闻了。
害得他悄悄地闻了几下。
萧复感觉他不动了,竟然趴在自己脖颈偷偷地嗅着, 便一只胳膊支在软榻上,手掌撑着侧脸垂眸看着他,有点好笑,心也软了。
用黏在一起的语气说:“林郎, 我想今晚就同你拜堂。”
林子葵“啊?”了一声,下意识就是摇头:“万般不可,照凌,这成亲,需登门提亲, 提前择日,明媒正娶的。”
萧照凌显然是个急色的货色, 抱着他不撒手:“我可以不要这三个环节的。”
“我……得要的,”林子葵很固执, 被他用长臂圈着一边脸红一边头晕,还牢记圣贤书所云, “我不能这般轻贱你。让你家人知晓, 也会觉得……我不是君子。”
“他们又不知道, 我横竖不是女……反正生不出, 肚子也不会大,这里拜一次, 回家再拜一次, 林郎可愿?”
他现在处于极其想要了林子葵, 但又怕吓到他的临界点。一向做事不爱瞻前顾后的萧复,如今可以称得上很克制窒欲了。
果然,林子葵支支吾吾,被他的孟浪吓得够呛,嘴里低声念:“贪色为淫,淫为大罚。三欲者,食欲、睡欲、色欲。三欲之中,食欲为根,吃得饱则昏睡,多起色心。照凌姑娘,你是不是……肚子没吃饱?”
人间三欲,人吃饱睡足,总会起欲念的。
萧复真要被逗笑:“你怎么还跟我引经据典了呢?你是和尚么,和我谈三欲。须知我和常人不同,如今我三欲只有两欲,一个是你,一个是睡觉,”隔着影影绰绰的烛火,他盯着林子葵,“你说,我要吃什么?”
林子葵忍不住地擦汗,他不是不心跳,可他有理智:“……我同你引经据典,是因为陈兄说,你一听人念书就会睡着的,我为你背一首滕王阁序如何?”
萧复:“……不好。”
林子葵:“豫章故郡,洪都新府。星分翼轸……”
萧复睁大了眼睛:“你还真背啊?”
“嗯你快睡吧二姑娘,等你睡了,我也去休息。物华天宝,龙光……”他继续背。
萧复闭上了眼睛,无可奈何地低笑出声,声音喑哑着:“把我哄睡着,有你什么好处?你看不见,去哪儿睡觉?我睡在塌上,你莫非去睡我的床?”
林子葵低声说:“二姑娘不用担心我,我记得窗边书桌旁,有个罗汉床,晚上应当能听见风动芭蕉雪落檐,我睡那里便好。”
“你真有雅兴,君子坐怀不乱,还要听下雪芭蕉,是不是还要起来作一首诗啊?”
林子葵认真道:“若照凌想要我作诗,我也可以作一首的,不知照凌想要七言诗,还是五言诗?”
“……”
萧复被他打败。
他半睁开眼:“林郎,这天儿这么冷,待会儿你若是不小心踢到炭盆,把屋子弄着火了怎么办?”
“这……”
林子葵被他问住了。
这不是没可能发生的,他蒙眼是有经验的,如果没有墨柳,更没有竹杖,自己就是个废物。
林子葵没了辙:“我去……喊一喊墨柳。”
“你别去了,别去了,”萧复单手抽开他的腰带,蹬下脚上靴子,又起身脱下林子葵的鞋,掀起榻尾锦被一盖,把正要爬下床的林子葵按住,抽开他的木簪子,说,“你哪儿也不去。”
萧复把锦被往中间压了一下,免得被林子葵发现自己那匕首不对劲,继而躺下,将脑袋靠在他的肩头去,单手一弹,气劲将烛火灭了,同时倦声道:“我困了,就这样睡了。”
“二姑娘……?”林子葵浑身僵硬,一动也不敢动。
“照凌……”他依然很小声,小心里带着呵护。
萧复却不出声了。
大概是真睡着了,大概是装的,知道林子葵不会故意将自己吵醒。
半晌过去,林子葵知晓自己今晚是定脱不开身了,他心里还好,此刻没有什么六根不净的欲望,只是心头咚咚地跳,然而在萧照凌均匀的呼吸声里,也慢慢平息安定了下来。
他稍稍放软了身体,胳膊搭在萧复的身上,手掌顺着他宽阔的背脊轻轻拍了两下。
非常轻。
像是在哄孩子睡觉一样。
如果不是因为萧复刻意压制了,此刻会控制不住喊出声的。
他也不动弹,还是原样如此。
因着萧复大鸟依人的动作,林子葵一埋头,就贴着他的发间,大抵他也困倦了,侧着身子,脸埋在萧照凌的发丝里,慢慢也睡着了。
萧复睁开眼,在黑暗中稍稍曲了一下腿。
他怕将林子葵给吵醒了,一夜之间难以接受小娘子从女变男这回事,就自己忍着,什么也不做,就将脸贴着他的脖颈,悄然呼吸。
林子葵睡觉的习惯好,且时常晚睡早起,因为要念书,从小养成一日只睡两三个时辰的习惯,通常墨柳会起得比他晚一点,林子葵去洗漱片刻,墨柳方才起,主仆两人对付着吃个热馒头,就算早膳了。
所以卯时不到,林子葵便醒了,不由自主的。
可当他发现自己是在萧照凌的床上时,姿势还不太雅观,记起昨晚上的事,他又不敢动了。
林子葵挣了下,没挣开,只能就着这个姿势,睡一场回笼觉。
朦胧间,鼻间嗅闻到一股气味,这气味不算浓烈,但在冬日关紧门窗的屋子里很明显。
林子葵很快反应了过来,难道是自己做了什么不该做的梦,在梦里……
他吓一跳,睡意全无。
林子葵不敢去检查,又觉得应当没有,自己的亵裤里并没有黏腻感。
那这是哪来的气味,林子葵就小心地扭头去闻,闻到萧复身上去了,萧复身上也有一点,但他身上还是香的。
最后他锁定罪魁祸首,莫不是陈家兄弟二人……?昨夜风将门吹开了,这气味也就传了进来,半夜又将门关上,味道也就关起来了。
哎!实在是有辱斯文。
林子葵睡不着了,脑子里反复侦查探案,打死也没想到,是萧复做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梦,梦里林子葵蒙着眼,脸庞很清晰,声音也是,所以这会儿他还在继续做梦呢,中途根本没醒过。
陈家兄弟确实醒了,二人酒量了得,半夜起发现侯爷的门开着,裹着锦被骑在那书生身上睡着了。
元庆摇摇头,好心地将门关上,然后把墨柳扛回了洗心堂。
萧照凌今日醒得比平素早些,大概是因身旁有人,他一动弹,林子葵就如释重负跟着起来:“照凌姑娘醒了?”
“嗯……”
林子葵松口气:“我还担心将你吵醒了,醒了便好,你昨夜喝了不少酒,我去让墨柳给你煮些枸杞。”他果断地下床,弯腰去找自己的鞋。
摸到了两双,但他的鞋和萧照凌的不一样,很快就摸了出来。
林子葵将自己的鞋穿上,提着萧照凌那双靴子站起来:“照凌,鞋在这里。”
“你给我穿么?”萧复坐在了床边。
林子葵微愣,似觉得不妥,然后还是妥协地蹲下了:“好。”
他蹲在萧复的面前,要去找他的脚,就得顺着地上摸。
萧复脚上没有套锦袜,他“怕”林子葵摸不到,故意抬起来,往他蹲下的怀里一送。
正月初一,窗棂透入的日光很亮。
林子葵埋着头,咬着了唇,不吭一声地给他套锦袜,穿鞋,手指还有些颤抖。
他做事很细致,给萧复穿一只,又一只,几乎是跪坐在地上的了,因为看不见,只能靠摸索。
萧复不是故意的,他只是单纯喜欢看林子葵耳根红的样子。
“穿好了……”林子葵没有起身,蹲着出声,“你起来看看?”
“是好了,林郎手巧,穿得很快,下回慢些。”萧复先起来,林子葵察觉他起身,也跟着起,埋着头支吾:“那我去喊墨柳,他可能还趴着睡呢。”说着,已然转身喊出声,“墨柳,墨柳……”
萧复摇头,一把抓住他的手心:“衣裳还没穿好,急着出去做什么?”
林子葵忽然反应过来,一只手拢住自己敞开的外衫,仓惶道:“我、我的腰带,照凌姑娘,对不起我失礼了……”
“在我这儿呢。”萧复从塌上找到腰带,将他的衣领整理好了,手臂穿过他的后腰,在他的腰上系好了带子,最后把上回母亲给他拿的新披裘,给他披上了。
白狐毛的领子,江崖纹绣金的红湖绸面料,里子是保暖的狼皮料。
也只有皇宫里受宠的小皇子,才穿得了这样的,萧复特意让改小了些,林子葵这回穿着刚刚好。
给他穿好,林子葵摸了下自己的袖子,摸到了崭新的花纹:“照凌姑娘,这是新的么……”
“是,特意给你做的,新年穿的,林郎穿红色也好看。”像喜服了。
“特意……给我的么。”林子葵虽然看不见,却能感觉到合身。
的确是给自己做的新衣裳。
那蓬松的狐毛挠在他的下颌。
“其实,我……不用穿这么好的衣裳的,照凌你打扮得好看些便好。”
林子葵不知怎么道谢,觉得不能收,亦觉得自己没用。
这几年,只有唐孟扬和萧照凌给他送过衣裳,担心他冷了。
那唐兄……
对自己好过,最终却是那样的结局,况且照凌说过,唐兄他还是个断袖。
不说也罢!
“我穿得够好看了,要林郎也穿好看些才是。”萧复还给他准备了其他的,要挨个让他换了,让林子葵在他面前每天穿不一样的颜色。
“谢谢照凌,我……”林子葵欲言又止,表情为难,袖中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挠着自己的手心。
“春闱……马上就到了。”林子葵出声,“我有一只眼,不是还能看见一些么,我、我想再去考一次。徐党兴许不会放过我,可我只要小心些,进了贡院考试……他们也不能把我如何的。”
昨日薛相说了句话,他说:“何异浮云过太空险夷原不滞胸中。”这对林子葵有醍醐灌顶之恩,他想自己若真的回凤台县当个教书先生,是养不了萧照凌的。
他要穿好的料子,用上好的炭,坐好的马车,自己都无法满足。若自己只是个教书先生,日后会不会引得他厌呢?他们没有小孩,萧照凌没有牵挂,会不会某日不喜欢自己,不要自己了……
方才睡不着时,林子葵便在想这件事。
自己是要把萧照凌带回家,当金枝玉叶疼爱一辈子的,而不是娶回去让他跟着自己受苦的。
作者有话说:
子葵:唐兄是个断袖
萧某:我也是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