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金陵城(3)

“他是失心疯了吗?”肖小姐忍不住背过脸跟母亲说。

肖夫人也感到奇怪:“贤侄啊,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我们府上,没有叫什么肖照凌的, 大姑娘叫肖玥,二姑娘是小女肖婷, 你要找的这个,是谁啊?”

落榜时、爹去世时,林子葵意志消沉过,然而他骨子里是坚强的, 又挺过来了。

今日这一刻,他头一次感觉,过不去了,自己彻头彻尾的一无所有了。自己一介草芥,在金陵城里, 民是斗不过官的!

哀莫大于心死,莫过于此。

“照凌……当真, 不在你们府上吗?”林子葵最后一次黯然地问,他多希望肖夫人是在说谎。

可肖夫人只是莫名其妙, 看他的目光充满着可怜,可怜啊, 林贤侄, 好像真的疯了。

“不在, 没有这个人, 贤侄……我让人把你送到医馆去吧?你的眼睛,哎……哎呀。”肖夫人捂着嘴。

“啊!娘!他眼睛流血了!”肖婷被吓到了, 叫了一声躲后面去了。

林子葵忘记了行礼, 忘记了告辞, 忘记道歉,他转身离开,肖夫人追了一步:“贤侄!银子,银子你还没拿!”

林子葵没有作声,肖夫人赶紧催促家丁:“带他从后门走,别让人看见他这样。哎!”

这一瞬林子葵脑子里想到了很多,想到在行止观里,第一次见面,二姑娘自己跑来他面前说,他就是肖府二姑娘,肖簧是他的爹。

当时林子葵还没有明说自己要找哪位二姑娘,他自报家门,以至于,林子葵根本没有想过,他其实根本不是肖家二姑娘,而是……在骗自己。

他身边只有侍卫,三个侍卫都很独特。他们有趣,人也很好。

可没有哪个大家闺秀,会这样。

所有的疑点,在脑海里汇聚。

原来,“肖照凌”,是个彻底的谎言……

他踉跄着走下楼梯,摔了一下,没人敢来扶他。

林子葵浑浑噩噩,行同走尸。

在肖府门口等候多时的椿树胡同人牙子,判断了几眼。

“是他是不是?”

“应该是吧,走,问问去。”

人牙子走上去,拍他的肩膀:“喂老弟,你叫林子葵吗?”

林子葵并不回答,闷不吭声地往前走,他看不清,也不害怕。

“说林子葵是个瞎子,你们看他,不就是瞎子嘛哈哈哈!”

“哟,身上这衣裳挺好的啊。”

“你到底是不是叫林子葵啊?”

人牙子接二连三地问他,围着他,林子葵都不回答。

“问你话呢!”直到有人把他一屁股推倒,他本就浑噩,根本站不住,就摔倒在地,但也不喊疼,似乎早已感受不到疼了。

“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啊……?”

“聋了吗?”

几个人牙子暗自交流。

“不过长得不错,是门好生意,应该能卖个不错的价钱,我看他本来就是哑巴,就不用喂哑药了吧。”

“不会说话,可惜了。”

然而这时,林子葵抬起头来了,眼睛红得模糊,声音沙哑:“你们认识肖照凌吗?”

几个人牙子对视一眼。

“认识,走吧,跟我们走吧,带你去见他。”

这句话出来,很明显的一下,林子葵通红的双眸,好像亮了一些。

这些人牙子本也不敢在这街衢上直接绑人,都是达官显贵,冲撞了谁不好,本来想跟着他一阵的,没想到是个傻子,一句话就哄着跟他们走了。

然而林子葵的这种不清醒,只是很短暂的,并未维持太久。

他似乎意识到了不对劲,突然停下了脚步。

“你们是谁派来的,是唐孟扬,还是、徐……”

“……”

人牙子直接发狠冲上来,一把要将他绑走,林子葵不会武,只能用力挣扎,拳打脚踢,喊叫救命:“光天化日,这里是金陵,天子脚下,你们跑不掉的!”人牙子没想到他力气居然还有点足,喝道:“快用药把他迷了!”

“哥,哥我只有那种药啊!”

“不管了先把他迷晕!”

一张充满浓郁异香手帕包了上来,重重地掩住林子葵的口鼻,没一会儿,他就晕了过去。

附近不远,刚刚出府的云南王府小世子严睢,耳力极佳地听见,似乎有人在喊救命。

“你们听见了吗?”

“世子……好像是有人在喊,喊了救命。”

严世子:“他奶奶的,这金陵城民风也太差劲了,走!掏家伙,救人!”

此时的皇宫内廷,萧复被请到了御书房,谢老三因为用了些微不足道的招数,缓解了皇帝身上蛊毒发作的痛苦,被文泰帝奉为了座上宾。

文泰帝看着萧复,忍不住的想:“为何萧复只比朕大两三岁,却看起来比朕年轻这么多?看来是朕操心国事,为民着想,太过蹉跎。”

萧复甚至不拿正眼看他,搞得文泰帝心底窝火,心道早晚要把他脑袋给摘了,目中无人的狗东西!

然而这时,他还得和和气气,讨好二位。

“谢神医,敢问谢神医可有方法,能找到母虫?”

“咦,陛下您还知道母虫?这可不简单。”谢老三翘着二郎腿。

文泰帝也是现学现卖,解释了一番母虫是如何控制蛊虫的:“这母虫一死,朕就必死无疑,所以必须抓到控制母虫的人!此人必定也是背后搞鬼之人!”

“这个不难,只要陛下给草民一点……”

文泰帝下意识接:“三碗血?”

“噗——用不着用不着,那是学艺不精的蛊师,才会用三碗血祭虫王。”

文泰帝瞬间更觉得他厉害了:“那谢神医要什么?”

“要陛下的一把龙须即可。”

“……一把?”

比起三碗血,不知道哪个更痛。

谢老三比划:“一小撮,连着根儿的。”

“……成。”文泰帝只好去拔后脑勺头发,可连根拔,那种疼痛的难以忍受的,搞得他一直在骂身边的小宦官:“轻点,朕要摘了你的脑袋!”

很快,一小撮头发来了。

只见谢老三如法炮制,像神棍那样利用头发对着罐子施法,接着放出一只黑黢黢的小虫子出来。

见状文泰帝坐立不安起来,把宦官拉到了自己身前。

宦官也是吞咽口唾沫,紧张得全身冒汗。

谢老三手指蘸取茶水,将虫子放在地上,随即他围绕虫子,用茶水画出纷乱错节的几十根线。

文泰帝看出门道:“这好像是……皇宫?”

宦官打了下拂尘:“哎呀,陛下!不得了,这是地图,这里是皇宫,这里是乌衣巷,这是太平街,这是安乐坊!”

不多时,便看见那虫子慢慢爬了起来。而且仿佛闻味道一样,两根小触角四处探嗅。

这一幕在文泰帝眼里,简直神了。

萧复只觉得无聊,打了个哈欠,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他想回道观咯。

小书生,肯定很想自己啦。

“陛下!往大中楼爬了,走了走了,哎呀,陛下,停了!”

宦官这样尖细地喊着,便见小虫子,停在了一个角落里。

“这里是……”宦官想了想,“开善寺!陛下,是开善寺。”

文泰帝神情不定,焦急道:“开善寺?这和寺庙有何关系,难道此人藏在庙中不可?谢神医,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谢老三婉转地“哎”了一声:“这说明啊,和母虫接触过的人,在这里呢。”

“开善寺,开善寺……”

文泰帝喃了几声,连忙唤来锦衣卫:“去开善寺查清楚,今日都有谁去过!”

身旁小宦官一下捂着嘴:“陛下……”

文泰帝恨他一眼:“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

“奴才,奴才突然想起来,徐阁老的儿媳怀孕了,胎像不稳,今日下朝后,徐阁老提了一嘴,说去开善寺烧香。”

文泰帝一脸震愕,马上道:“怎么会是徐阁老……怎么会!锦衣卫何在?去查,查他是不是真的去了!”

这虫子如果是跑到徐阁老的府宅位置,文泰帝这个多疑的,多半会怀疑是萧复想搞事。

来说是非者,必是是非人。

但由他亲信的宦官口中说出来,就彻底不同了。

等到他派去追踪母虫的人,回来说找到了江西吉水去,徐阁老的籍贯地,是个出才子的地方,这件事啊,就更坐实了。

不过,下蛊本来也是徐阁老安排自家女儿慧贵妃做的事,他并不无辜。

萧复望向奉天殿外灰蒙蒙的天。

风雨欲来,天,就快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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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子葵被迷晕后,继而被塞进马车,这一行从椿树胡同来的人牙子,或叫龟公,已经快把林子葵身上财物扒干净了。

“这衣裳,是皇族才能穿的货色吧,这么好……不是说,一个穷书生么?”

“这是什么?”

“碎琉璃片,扔了!”

“银的,留着。”

人牙子又从他怀里掏出一个约一指长,拇指指甲盖宽的圆筒柱状物:“这是啥啊,不认识,破烂儿。”

一看就不值钱,顺手从窗外扔了出去。

这一刻,只听“咻”地一声巨响,响箭冲天,迸发出耀目光芒,天女散花般地散开。

正在四处寻找受害者的严世子抬头望去:“咦,这是云南王府的响箭,谁放的?”

他不假思索追了过去。

奉天殿里,听见声音的萧复倏地站起身,走出去一看。

“响箭!”

不好,这响箭他只给了林子葵,可他怎么会在金陵?难道是其他人放的?

响箭的尾巴落下来,散发出血色一样的红芒。

萧复心都提了起来,这抹红芒代表这是他关内军营里自制的响箭,有此响箭之人,屈指可数!

萧复这下毫不犹豫,招呼也没打,就一脚点地,飞上大殿屋檐,下一刻,一众身着赤黑飞鱼服的锦衣卫出现在四周。

文泰帝跑出去看,吃了一惊,萧复想干什么,想反了么!

萧复道:“本侯有急事要出宫!”

锦衣卫将他包围:“定北侯,这是皇宫,不是你家大院,下去!”

“哟,黄指挥使?”

指挥使在宫里,副指挥不在,看来追去江西的,是那位副指挥了。

几个信息在萧复脑子里过了一瞬,他目光却有些焦急地瞥向远方,响箭就在不远处燃放,不论是谁放的,他都必须去看一眼。

“如果说,本侯不下去呢?”他不仅不下去,还闲庭信步般,在屋顶琉璃瓦上走了两步,而后脚下飞快地踹飞一块瓦片,猝不及防朝黄指挥飞了过去!

黄指挥突地提剑格挡,萧复却一脚将一排瓦片踹出去,每一个都是明着来,却因角度刁钻,速度过快,让人防不胜防!

他身法如电光火石,身影飞速抵到一年轻锦衣卫身后,没有发出一声响,干净利落从他身后抽出他的佩剑。

刷拉一声,银白剑刃上,反射出他寒光般的双眸。

“反了!反了!”文泰帝大喊,“你竟敢在皇宫动刀!黄指挥使,快拿下他!”

雪亮剑光稍纵即逝!下一刻,那剑就不知怎地,横在黄指挥的脖颈上了,萧复发丝只有一丝凌乱,眼神凌厉至极:“不想死,就给我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