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子葵睡着前,心里想的还是,自己身上有雨水,把二姑娘的床榻弄脏了如何是好……
可他又不敢出声,怕被二姑娘的长姐发现了,将他揍一顿,脑中盘着如何解释,大脑却浆糊般,想不透彻,于是就这样闷头躲着,躲着躲着,就困倦地眯过去了。
萧复自然不会吵他,只垂首注视着他,刚刚被萧太后惹得那点不爽,也顷刻间散了一半。
真是奇怪。
约莫是林子葵脾气好,萧复的脾气也跟着好了那么丁点。他没什么洁癖,不在意林子葵睡在自己的床上,等他起了再换洗便是。
萧复垂首专注地看了他好长一会儿,忍不住伸手将他的木簪摘下,林子葵一头的墨发散开,皮肤颜色红得润泽。他的睡颜很安静,不像陈家兄弟会打鼾,兴许是在外面受了些风寒,鼻子堵了,林子葵红润的嘴唇微微翕张着呼吸,节奏均匀,一呼一吸间,好像跟自己的心跳同步了般。
“侯爷。”背后,传来金樽喊他的声音。
“嘘。”萧侯爷将帐子放下来,“喊主子,你忘了?”
“主子,”金樽听话地改了称呼,站在门口,“书生,睡觉了?”
“嗯,你找他有事?”萧复起身,朝外走去。
“没有,就是,问问他,还有没有这个。”
“什么?”
金樽从腰带里掏出一颗糖:“没有吃过的。”
萧复接过去闻了闻,糖的味道太淡了,他根本闻不出来是什么味儿:“这是什么糖,林子葵给你的?”
“他给武哥,武哥给我的。”
“哎,他怎么不给我?”萧复把糖纸剥开,金樽眼睛睁大:“侯爷……”
然而萧复根本不管孩子只剩最后一颗了,他已然将梨膏糖塞进嘴里,大步出去,喊:“元武,元武!”
“主子,属下在。”
萧侯爷手里捏着糖纸:“林子葵给你的贿赂,你怎么不跟我说?”
“这……”元武看了一眼,嘴角一抽,“也叫贿赂么?”
“当然了,他给你什么,你都交给我。你又不是他未过门的娘子,凭什么收他的东西?”萧复虽然尝不出味道来,但能感觉到糖慢慢在口中融化,有些沙沙绵绵的口感。
“……是。”
萧侯爷又说:“你去洗心堂,跟他那书童说一声,人在我这儿,省得书童下山去了。然后呢,把林子葵的书都搬过来。”
“搬过来?”元武吃惊。
侯爷是要做什么?
“听他念书。”
“属下明白了。”
他家侯爷一听书就会睡着,原来是让林举人来催眠的。
萧复不是乘人之危的人,林子葵睡在他的床上吧,他充其量就去看一眼,出来一会儿,又回去看一眼,又出去、又回来。
就好像屋里藏着个爱不释手的宝物。
约莫是申时那会儿,林子葵睡得沉了,嘴里发出模糊不清的梦呓。
萧复撩起一点帐子,看见他抱着自己的被子,红着脸用鼻尖拱着去嗅。萧复想也知道,多半是这香气入梦,做了什么春梦吧!
所以萧复心情很好地埋下头附耳一听。
“子曰……”
萧复:“?”
“其生也……死也哀……”
萧复眉端一拧:“睡我床上,背论语?”
这书生竟然做梦都在背书。
萧复忍了忍,没忍住,伸手轻轻去捏他的嘴,上下给他阖上:“不许背了。”
大概是呼吸不畅,林子葵睡梦间抬手去拨,萧复想也没想就抓住他的手,不让他碰。
林子葵梦里唔了两声,手被他攥着,并未挣扎。
萧复盯着他瞧了会儿,看他没有醒来的迹象,就去研究书生的手了。
搭在自己手心里的,是舞文弄墨的一只手,出乎意料的软和,这股柔软,一直沿着手,蔓延到了萧复的心头,他心情变得极好,挠挠林子葵的手心。
“这么乖啊,都不动弹的。”
随即林子葵把手抽走了,侧躺着背过身去,将手揣在怀里。
萧复趴过去看他:“醒了?”
没声儿。
人还在睡呢,估摸是被他给挠痒了。
昏昏沉沉间,林子葵睡到了晚上快戌时,睁眼时,尚且以为在自己的床上,周围一片漆黑,林子葵摸索着坐起身,喊:“墨柳……”
床榻上有股馥郁的香气,应当是西域的香料调制而成的,夹杂道观的檀香,这样的气味,让他脑海里一瞬浮现出萧复的红衣来。
“不对,这里是……”
还没等他醒神,帘幔被一只手撩开了,屋里很暗,只点了一盏烛火,萧复只穿了一件白色的中衣,眸光柔和地看着他:“林郎醒啦。”
“二、二姑娘?!你怎么会……”林子葵突然惊醒,也突地想起来了,下午发生了什么。
萧复故意失落地道:“林郎忘了,自己醉酒后,对我做了什么么?”
林子葵:“……”
林子葵:“我真的……我难道真的。”他低头审视自己的衣着,腰带散开,有些凌乱,发冠也散了。
“二姑娘……”他艰难地咽了下唾沫,眉眼间俱是惊惶,“我可是,对你做了,不、不端正的事?”
“林郎你,”萧复嘴角翘起来,“抱着我不撒手,抓着我的手摸来摸去,说我身上真好闻。”
林子葵:“…………”
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自己……真的那样做了?
他呆滞了好一会儿。
萧复倾身,眼眸里有流光在闪烁:“你不记得了么?你还会把下巴放我手里。”
林子葵隐约有点印象,表情更呆滞了。
“二姑娘,我……”
他面红耳赤的,一边连声道歉,一边手忙脚乱地系腰带:“我对你……做了这样的事,我,我过两日,就回金陵!向令尊求亲于你!”
说完,忙将怀中的平安扣取了下来。
“这是家母留下的,不是什么贵重物什,就是一个寻常的料子,祖传下来的,到我这一代,我娘亲交代过,是给、给……儿媳妇的。”
萧复的手迟疑了下。
林子葵将捂得温热的平安扣,放在了他的手心,眼神真诚,纯质得叫人动容。
萧复的手心平摊着,有一瞬觉得不该收。
收了,就好像意味着不一样了。
林子葵面颊红透了望着他:“二姑娘,你,收下吧,我自知贫窭浅陋,配不上你,我向你发誓,会努力考取功名,留在金陵做官的,明年考不上,我便再等三年,总能考得上的!我一定会让你做进士夫人的!”
他心知一块平安扣证明不了什么,脑子想起里还有一些契书,放在了唐兄那里。
萧复望着他的眼神又沉了一点,什么也没说,手指慢慢将这枚平安扣捏住,收进了怀中。
林子葵看他收下,也松口气,连忙下地找鞋:“我的鞋,鞋呢……”
“你的鞋脏了,我让元武去给你刷鞋了,还没干。”
“那、那我……”
“穿我的鞋吧。”萧复提了一双给他,“我男装多。”
“……嗯。”林子葵没有拒绝,两只脚穿进去,发现这双鞋比他想象中还要大了些许,自己穿上,都大一点,二姑娘这脚……可真是莽啊!
哪有女子,生这么大双脚的?
心里感叹了句,林子葵站起身来,萧复把自己的大氅披在他的肩上,这件大氅宽敞,裹上立刻显得他更小一只了。
萧复说:“你那件斗篷也脏了,我丢了。”
林子葵表情一愣。
萧复注意到了:“很重要么?”
林子葵:“是……中举那年,我爹送的。”
萧复:“没丢远,我让元武给你捡回来洗干净。”
“谢谢二姑娘,我自己洗吧。”
萧复没理他:“你可以唤我照凌。”
林子葵顺从:“照凌姑娘。”
萧复:“……”
也可以。
萧复投喂了他一碗姜汤,便体贴地将他送回了洗心堂,一路漫步过月色,林子葵站定在风灯下,将身上毛茸茸暖烘烘的大氅脱下来还给他:“二姑娘,多谢你的披风。”
萧复:“不用跟我客气,对了,你那糖还有么?”
“麻糖?”
“另一个。”
“梨膏糖啊。”那是买给墨柳润喉用的,梨子和枇杷熬化了凝结的,林子葵说:“还有一些,二姑娘你爱吃么!我去给你拿。”
很快,林子葵就拿了一包出来,萧复揣上后,又叮嘱他:“晚上不要看书了,你的书都被我没收了,既要养眼睛,烛光下不能用眼,大夫没有交代过么?”
林子葵仰头看着他,然后点头:“好,我今晚不看书了。”
“答应我了呀。”萧侯爷伸出一根尾指给他。
林子葵表情呆呆的。
萧侯爷见他不动,主动用尾指勾住他的小指晃了三下:“笨啊书呆子,拉钩,便是‘互换旨意’的意思,你念那么多书,没见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