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史记·秦始皇本纪》记载,秦始皇即位后第二十八年,齐人徐福上书至皇帝说:“海中有三座神山,名曰蓬莱、方丈、瀛洲,应有仙人居之。望准臣率童男童女前去寻访神山。”这段历史世人皆知,但是其详情如何,却并非世人皆知——因为没有留下记录。而我接下来要讲的,就是没有留下记录的这一段内容。
当时在山东半岛的北部沿海地区——也就是齐、燕诸国中,神仙道盛行一时。诸侯们无人不重用方士。而方士中也有许多人吹得天花乱坠,讨诸侯欢心,以图利用诸侯为所欲为。尔后诸侯为秦所灭,秦始皇统一天下。于是这些骗子方士就像是围着腐肉的蝇群一般围着秦始皇一拥而上。他们各显神通,把求仙求药的事吹得天花乱坠。秦始皇本人大概也因为盛况不再,一年比一年更加渴求长生不老的奇迹,显示出积极听取方士意见的倾向来,使得骗子方士们的活跃甚嚣尘上。最后,皇帝对他们一次又一次的虚妄之言感到怒火中烧,逮捕了四百六十多名没能拿出成果的方士,悉数处以坑埋之刑,此事见于本纪三十五年。世间称此为坑儒,但与其说是警示儒生,这事的主要目的其实是对方士们的杀一儆百。
徐福向秦始皇上书发生在这一臭名昭著的坑儒事件的几年之前。夸下海口要越洋寻访三神山,并从皇帝的口袋里掏出巨额经费之后,如果不能拿出成果,别说是无颜再见秦始皇,自己的身家性命也会有危险,这一点徐福是很清楚的。毕竟他的计划和其他大批方士们的小把戏相比,规模实在是过于宏大了。对于此事,徐福是否真的有胜算呢?
某日,徐福被召唤到咸阳宫。秦始皇想听徐福亲口讲述即将开始的渡海计划的详细情况。
咸阳宫横跨渭水南北两岸,是一座极尽复杂奇诡的宏伟宫殿。每次增建离宫和别馆时,它的范围就会不断向外扩张,连接各建筑物的甬道和复道纵横交错,整体上像是鼹鼠在地下挖出来的巨大迷宫。所谓甬道,是指为了防止皇帝步行时被人看到而在两侧筑有墙壁的通道;而所谓复道,是指上层专供皇帝走路用的两层式走廊。徐福被官员带着在宫殿中兜兜转转,不知不觉中完全丧失了方向感。他不知自己正位于何处,是怎样走到这里来的。走廊上处处可见巨大的金人,那是秦始皇统一天下时没收全国的武器集聚咸阳,熔铸而成的。金人一脸厉色地耸然而立,睨视着突然的闯入者。刻有奇怪纹样的巨大青铜乐器,仿佛是拷问用的工具一般悄无声息地排列在路边。徐福感觉自己像是闯入了一个无法逃离的恶梦,一路上心中惴惴不安,还没来到秦始皇面前,就早已汗流浃背。
也许是因为平日服用了太多古怪的仙丹,秦始皇仿佛是梦中人一般徘徊于玉座之厅。他的皮肤干枯苍白,眼睛半睁,眼神并无焦点,视线浮于半空之中。厅中弥漫着强烈的冰片香气,十分呛人。那香气的出处正是皇帝面前桌上的一个奇特道具——高约二十公分的博山炉。这是一种镶金嵌银的青铜制香炉,形状让人联想起水池中生长出的圆锥形莲花花蕾。仔细观察就会发现,这被一茎撑起的莲花花蕾,盖子是模仿浮于海上的岛山的形状而造。香炉盖上开了几个小孔,薄烟从孔中袅袅而上。徐福跪拜在秦始皇面前战战兢兢抬起头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正是这状如花蕾的博山炉。不知为何,徐福感到这形状异常吸引自己,有一瞬间甚至忘了自己是在皇帝跟前,只是在思绪深处想着要把这东西据为己有。
等到被侍从催促,徐福才恍然回神,颠三倒四地讲了起来。他讲着讲着,竟觉得自己前前后后所说的内容严丝合缝,觉得自己从很久以前就对这一套东西深信不疑。这种感觉让他深感奇妙。
“臣以为三神山位于渤海之中。虽然离人界并不遥远,但一旦有船只接近,须臾之间就会起风将船只推离,因此不曾有过一人上岛。神山远眺如云,近看却仿佛在水面之下,十分奇妙。然远古之时,竟有登岛之人。据传神山上有仙人栖居,生有不死仙草,名曰养神芝。宫殿皆由金银所造,鸟兽俱为白色。珠玉琅玕之树,枝叶繁茂,每逢有风吹过便会当啷作响。”
秦始皇一直似听非听,此时他短短地笑了一声。徐福像是抓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提高了嗓门,开始编造起更加荒诞无稽的内容来:
“实际上,所谓三神山不过是最近才有的称呼,原本岛有五座,即岱舆、员峤、方丈、蓬莱、瀛洲五岛,这五岛无所支撑,常随潮波上下往还,因此天帝曾命五只巨鳌,于根基处支撑之,后龙王国有巨人至,取走两根基之鳌,岱舆与员峤两山随波而逝,仅余三神山。此三山之中,最著名者乃蓬莱山;臣欲出船探访者,除此岛之外不做他想。”
秦始皇又尖利地笑了一声。徐福惊讶地抬起头,就看见皇帝伸出右手指着桌上的博山炉。徐福不由得凝神看向那花蕾般形状的博山炉。原来那博山炉正是蓬莱山的形状,莲花花蕾的部分是如花瓣般起伏层叠的山体。那山体被一只状似高脚杯杯脚般的东西固定在龟背上,龟则蟠踞于做成海面状的托盘正中。看到自己刚刚说明过的蓬莱山地形学构造被这小小的香炉具体展现了出来,徐福稍稍吃了一惊。他几乎怀疑自己的眼睛。自己不过是信口开河,不过是将浮现在脑海中的概念转化为语言而已。但它却已经具备了虽小却肉眼可见的形体,实实在在地存在于咸阳宫中这最深处的玉座之厅,秦始皇眼前的桌子上。
“陛下对你陈述之事极为满意。即令你速速出发前去探寻蓬莱山。”
徐福心不在焉地听着侍从说的话,平安无事地退出了咸阳宫。但他脑海里像是笼罩了一层雾气一般,有种无法从梦中完全醒转的不真实之感。
回到家中后,他一五一十地说给妻子听。神经质的妻子皱起眉头,对他的信口开河大加嘲讽:
“你打算怎么办啊?拿到大笔的赏赐是好,但事情可没这么简单啊。海里有座蓬莱山什么的,你不是也没当真过吗?”
“信不信这事儿,也不好一口说死。有还是没有,也不是靠我一个人就能决定的。”
“也就是说你要去找那可能不存在的东西咯?愚不可及。”
“有可能不存在。说不好,也有可能存在。”
“也就是说,你认为是真有咯?”
“你真啰嗦。不就是因为不知道有没有才要去找的吗?去找肯定有的东西,那还算是什么找嘛。原本所谓寻找,指的就是这么回事。”
徐福嘴上用歪理对抗着妻子的现实主义,脑海中分毫毕现地浮现出那尊在咸阳宫的玉座之厅看到的博山炉,那尊仿佛是自己信口开河的言辞凝聚成形一般的、小小的香炉。既然自己的言辞已经以一尊香炉的形态成为现实,那么以巨大的海中之岛的形态再次成为现实,也不是不可能的事。老实说,徐福对于海中有蓬莱山一事并不抱有坚定的信心。不信归不信,随着博山炉的印象在他脑海中越来越强烈,他也越来越相信蓬莱山的存在。这便是从半信半疑的状态渐次转移,最后相信的心理占据了更大的比重。通过实际存在的小小香炉形象,徐福看到了应存在于大海另一边的真正的蓬莱山。
所谓的相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我想每个人在孩童时期都有过类似的经历。于我而言,虽然与蓬莱山稍有不同,但我也曾专心寻找过现实中不应存在的宝物。作为幕间剧,就让我来说说这件事吧。
每年夏天我都会和父母在房总半岛靠近太平洋那一侧的海岸呆上一段时间。我记得那是小学三年级或四年级的夏天发生的事。我和四五个朋友一起,踩着会刺痛赤脚板的松针,打算穿过松林跑到沙滩上。这里说的朋友是指村里同龄的孩子们,他们和来自东京的我在夏天会有所来往。我跑着跑着,看到松林中的草丛里有东西闪闪发光。那是个玻璃般透明的物体,而且经过切割。那到底是什么呢?该不会是钻石吧。我一边这么想着,脚下的速度并未放慢,也没有回头看,跟在朋友身后一口气跑到了沙滩上。我在岸边的沙滩上孩子气地玩水玩沙时,内心深处却频频回想起经过松林时瞥见的那个发光的不明物体。我非常介意。最后我终于忍不住,对朋友说道:
“我说,我刚才在松林里看到有钻石。”
“哎?钻石?”
“嗯。闪了一下光。那个绝对不是玻璃。”
“骗人的吧。”
“没骗你,是真的。”
“骗人的吧。那种东西怎么可能掉在松林里。”
奇怪的是,越是被朋友否认,越是被嘲笑,我心里就越发坚定地相信那是钻石。到了最后,我也分不清是自己想去相信,还是自己确实相信,于是我扔下朋友急急忙忙地跑向松林。从岸边到松林有相当一段距离,富含铁质且被晒热的沙子烙着脚底。我蹒跚着翻过沙丘,冲进了树林里,满身大汗喘着粗气把刚才看到的草丛翻了个遍。但别说是钻石了,连块玻璃碎片都没找到。那是场白日梦吗?而我当时只是顽固地一心想着:“糟了。晚了一步。被人捡走了。”
我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树林。带着草帽的母亲从另一边走过来,一看到我的脸就说:
“怎么了?这么惨白的一张脸。”
那时候我受到了巨大的冲击,感到茫然若失。当然,我现在已经不是那种会因此受到打击的敏感的人了。
徐福是个精神强健的中年男性。信与不信这种事,在他身上不会引发我少年时那样愚蠢单纯的反应,他更不会因为事不如愿就深受打击。正如他妻子所担心的,徐福完全是一个不靠谱的人,如果没有秦始皇的特别催促,他肯定会把寻找蓬莱山的重要约定撂在一边,终日悠闲地饮酒。他拿到了大笔钱作为渡海的准备资金,就算十年不工作光喝酒也是绰绰有余的。就算不去找蓬莱山,仙境不也已经在眼前了吗?那还要去找什么蓬莱山呢?在醉眼朦眬中,徐福的脑中模模糊糊地浮现出这个念头。曾经让他兴奋不已的博山炉的形象,如今在他的记忆中也已经淡漠到不可寻了。
但世事总是不遂人愿。徐福抛下渡海一事、自甘堕落以酒为生的流言传到了秦始皇的耳中。秦始皇开始产生了疑念,屡屡派官员到他家进行严格审议。每到此时,徐福就不得不用尽全身解数勉强辩白。要么就说冬天里风大浪急要等到春天。要么就说近海出现了大鲛会阻挠渡海,需要先解决大鲛的问题。要么就说信得过的船长被大鲛吃了,必须得赶快找个替代的人。每个借口都只能拖延一时。
最后他终于被逼得走投无路,所有的借口都用完了。徐福不情不愿地行动了起来。他一个人飘然出发去了山东半岛的北部沿海地区。直到这时为止,他都还没有见过大海。总之得先看看大海是什么样子,其他事就等看过再说。
徐福具体是去了山东半岛北岸的哪一处看海,并无确实的记录。应该是三山或之罘,又或是成山,这些渤海边的秦始皇巡幸地之一。他的行程没有明确目的,只要能找到个海边就行。那也正是春天,田园里桃花盛开,正是适于旅行的季节。
抵达海边的村落后,徐福每天就只是找块合用的岩石躺在上面,眺望着春日平稳的海面打发日子。他无事可做。不,更准确的说法是他什么点子也想不出来。一开始他眺望大海的时候,也并没有产生特别的感触。只是觉得如果这就是大海的话,那自己早就知道了。
某次,当徐福正一如往常地躺在石头上不经意地眺望着海滩的时候,出现了一个奇妙的现象。
一开始只是在海天交会之处涌出一个色彩斑斓变幻莫测的云团,转眼之间云团就铺满了整个天空,显现出一个体积无比巨大的形态。在不同的人看来,那也许像是层层宝塔,或是楼阁,或是放大到无边无际的三足鼎,又或者是爵,又或者是觚。起初云团向四面八方奔流,形态暧昧,若真若幻,难以辨识。但最终它形成了一个明确的形体。正是那座博山炉的形状。徐福大叫一声,慌忙从石头上跳了起来。他揉揉眼睛再三看向海滩,那毫无疑问正是咸阳宫的玉座之厅里那座小香炉的形状,也就是海中岛山的形状。
徐福大笑了起来,嘟哝道:“果然如此。”接着,像是妻子站在身边一样,他用冲着她说话的口吻,自语道:
“你看,果然有蓬莱山吧。这事儿用不着你操心,懂了吗?”
过了不到十天功夫,徐福发现蓬莱山的传闻就传遍了帝都内外。
秦始皇为之狂喜,马上命令侍从开始制造用于渡海的大型船只,征集要与徐福同乘的童男童女,以及募集熟练的船长与海员。
咸阳的方士们对徐福有所发现一事报以强烈的怀疑,甚至有人称徐福为贪婪欺诈之徒,对他的言行极尽谩骂之能事。有一次,他们中的几个人充当先锋对徐福进行了彻底的盘问。
“你说你发现了蓬莱山。但,有证据证明那确实是蓬莱山吗?”其中一人问道。
徐福不慌不乱。他的信心毫不动摇。
“证据当然是有的。”他回答道。
“是什么样的证据?”
“我从以前就知道蓬莱山。而这次新发现的蓬莱山,和我所知的蓬莱山在形状上毫无二致。没什么比这更好的证据了。”
“你既然恬不知耻地说你知道,那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早在诞生之前就已经刻印在我脑中了。我只不过是等待它以真实的形态具现于外部世界而已。所谓发现一事,大抵不过如此。”
“少拿你那套观念论出来招摇撞骗了。再说了,你那套理论不过是贻笑大方的废话谬误而已。”
又有另一个人挤了进来,用另一种观点加以攻击:
“你说你看到了浮在海面上的岛山。据说在那一带沿岸,特别是在气候温暖的春夏之间,贝类吐出的气会凝聚成形并漂到空中。因为空中经常会出现楼台或城郭的形状,所以世间称此为空中楼阁或是海市蜃楼。你看到的难道不是这海市蜃楼的现象吗?”
“倒是你,这么说到底有什么证据?你自诩为物理学家,但在我看来,不过是让人笑破肚皮而已。退一步来说,假设那真的是贝类吐出的气,而它真的变成了现实中的某种形态,那不就应该承认它是实际存在的吗?如果我能进入海市蜃楼,如进入咸阳宫中一般,你又要如何用物理学解释这现象呢?”
“这还用得着解释吗?简直是让人吃惊的痴人说梦。跟你没法谈。”
然后又来了一个人,试图拿另一套观点击垮徐福的主张。他说:
“你说你无巧不巧,在出生之前就已经知道了蓬莱山的事。这种倒错,明显应当看作是心理学上的病症。你大概是那种容易被固有观念框住的人吧,无论是多么崭新的体验,都会认为以前自己曾经经历过。同一次的经历,在你看来曾在过往的时间中多次重复。”
“这句话让我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心理学家先生。把东西看成是好几重的,其实是你的那双眼睛吧。你就跟戴上了度数不合的眼镜一般,没法把一个事物只看作是一个事物。这就必然会产生差错,而你把这些都当成是全新的体验。我则和你正相反,我所注视的一直都只有这世上唯一的本质。”
“那么,你所声称发现的渤海中的蓬莱山,也是这唯一的本质吗?”
“确实是。这唯一的本质出现在了海上。也会出现在其他地方。本质是普遍存在的。”
“比如说,哪里?”
“在博山炉之中。”
“那是你的错觉。那么小的东西,怎么能和蓬莱山一样巨大的岛山相提并论?”
“正是因为你带着有色眼镜,事物看起来才会有大有小。”
“不不,你才带着有色眼镜,把所有东西视为同一物的颠倒是非的眼镜。我算是不想再跟你这种人讨论下去了。”
讨论终于变成了争吵,方士们以徐福一人为对手进行的论战,最终没能得出任何结论。
秦始皇本纪三十七年,某个天气晴朗的日子,徐福让大船启程,出航寻找漂浮于渤海近海的蓬莱山。秦始皇率百僚到岸边,声势浩大地为船队送行。从此之后,徐福便音信杳然,生死不明。
在一度成为话题中心的徐福行踪不明之后,各种流言满天飞。有人说徐福已经到了蓬莱山,正生活在那座岛上,搞不好都已经成仙了。也有人说,不对,徐福的船已经遇难了,和众多的童男童女一起化作了海底的尘埃。也有人信誓旦旦地说,徐福笔直地朝着海市蜃楼就冲了过去,肯定是被海上幻影连船带人一起给吞了。散布这种流言的,大概是曾与徐福论战过的方士吧。
秦始皇自从数年前起就为原因不明的病症所苦,曾一日千秋地等着徐福回来,但最终还是等不及,带着大臣和公子们到东方巡幸去了。他沿着山东半岛的海岸从琅邪来到之罘,漫无目的地眺望了一阵渤海,觉得愚不可及,打算返回咸阳。这时他的病情突然恶化,奄奄一息。这时秦始皇也不再忌惮周围的人,对徐福的忘恩负义破口大骂。在前后近十年时间里,徐福胡编乱造,从皇帝口袋里捞了大笔金钱,最终逃到海上去了,秦始皇当然会勃然大怒。七月丙寅之日,秦始皇大骂着徐福,崩于沙丘平台宫。是年不过四十九岁。如果徐福能从蓬莱山采来不老不死的灵草,加急赶到皇帝枕边,也许还能阻止这降临得过早的死亡。但看来命运并不愿意这样展开。
唐代开元年间,从秦始皇的朝代算起来大约是在九百年后,那是唐玄宗的年代。接下来的故事就发生在这开元年间。
彼时,士人中有人患上了一种半身枯黑的病。无论是怎样的名医都无法治愈这种怪病。半身枯黑是怎样的怪病,我不是为其命名的古代中国人,所以很难想象,但仅观其字面就让人觉得不祥,这也就够了。某时,有人对患上这种病的士人说:“据传渤海中有神仙居住,若请其治疗,必能康复。”
士人大喜,从登州登船出海,顺风航行了十来天,漂流到了一座孤岛。孤岛上有数百名童男童女正玩得开心。士人看到离岸不远的地方有名童女正在洗药草,就靠近去问道:
“你们到底是何方人氏?”
于是童女笑而答道:
“我们都是和徐君一起乘船渡海之人。”
士人听到徐君,却不知指的是什么,于是又问了一次。童女颇感意外地说道:
“哎呀,真不像话。你连秦始皇时代的徐福都不知道吗。我们称作徐君的,就是徐福。”
“原来如此。若说徐福的话,确实是有所耳闻。他差不多是一千年前的人了,一时不察。这样说来,居于渤海中的神仙,就是指这位徐福了?如果真是这样,请务必让我见上一见。”
“徐君栖居的宫殿在这座岛另一侧的江滩上。要翻过一座小山。我来带路吧。”
士人跟在童女身后,来到一处三面环山的小小江滩。该处有一小片沙滩,但看不到有宫殿耸立于此。士人正觉得不可思议,四下张望时,童女手里拿着耙子开始扒拉起海岸附近的沙滩来。她从含水的沙子里刨出几个贝壳,其中特别大的一个——大概是蛤类——的壳打开后,里面出来了一个小小的白发老翁,让士人吓了一跳。
童女笑嘻嘻地对老翁说:
“徐君,今天我带来了一个罕见的客人。”
后面发生的事就不必细述了。士人服下根据徐福的处方制成的几颗黑药后,怪病很快得以痊愈。
我的钻石虽然在松林中如烟雾一般消失了,但徐福不愧是个方士,他找到了将海市蜃楼固化成实体的秘法。证据就是将会吐气的活生生的贝类当作自己的宫殿。我要到何年何月才能像徐福一样掌握这种秘法呢,光是想想都觉得遥遥无期。不过,即使能勉力掌握这种秘法,我现在想发现的,也早已不是钻石这种孩子气的宝石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