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位于襄陵城内的李嗣源(邈吉烈),却是有些气急的瞪着满脸血污的大将检校工部尚书、先锋军使康君立,还有一起退回来的藩汉马军都兵马使李存颢,用牙缝挤出来的声音冷哼道:
“败了?,你们居然败了!!!”
“整整三都从马直的锐健啊!居然对冲不过一支岭贼的马队。。还被人乘势踹破了城下营防。你们都是泥捏土塑的摆设么。。。”
“大兄,因为咱们对阵的那些可不是寻常的岭贼,而是西凉大马。。”
然而,康君立却是尤为郑重拱手道:
“九郎这是什么意思?”
李嗣源(邈吉烈)顿时收敛了怒色道:
“不瞒大兄,我乃是在阵中亲耳所闻彼辈的呼号,乃是西凉之地盛行的《神剑歌》,更有人人身负甲骑具装踏野如平,手执数种刀兵而背创酣斗不退。。”
康君立继续正色道:
“儿郎们的甲马防护略有逊之,又被突入近身而难展弓马之长,遂节节落得了下风;本待稍退再战,又有岭贼步队包抄而至,以火器惊伤我坐骑而难挽颓势。。。”
“如此种种,端非南方边鄙之地的营治手段,更似处置塞北边地的百战骁骑;如今某家所虑的,却是此间尚有多少可为岭贼之用呢?”
李嗣源(邈吉烈)忽然就明白了了他的意思;虽然一贯以来这些崛起于南方边鄙之地的岭贼,都是以擅长火器和水军战船著称于世,而少有如何大规模运用马军取胜的记录和消息;
因此沙陀代北军当初在关内对阵于野时,虽然屡屡有所受挫和失利,但是多数时候都能够凭借骑兵驰骋往来的离合之力,在付出一代价后脱离战斗,乃至摆脱后续追击手段,而得以保全实力和重整旗鼓。
但是如今不同过往了。彼辈在关内击败了西军联合之后,若是因此得到大量精善弓马的河西官健、骑丛的效从,无疑就补上这么一块短板和薄弱之处,那对于再度与之对阵于平野之地的河东军,可真是大为不利了。
他也是在城头督战时亲眼所见,那些疑似西凉大马的骑兵,是如何舍生忘死、奋不顾身的冲垮了一道道阵垒和防线,最后凭借强弩之末的势头,还能与城内冲出来的从马直对杀得难解难分。
要知道,这些从马直的前身,可是代北和塞外的鞑靼、退浑、党项、突厥各部附族当中,挑选出来的小头人和酋长子弟,所构成的的亲扈骑兵之一;虽组建时日较晚,那也是仅次于厅子都、鸦军、飞虎卫的精锐亲军序列之一。
“大兄。”
然而,在旁的安庆九府都督史敬思却是忍不住咳嗽了几声,而突然开口请命道:
“且然让我带队乘再战一阵吧!在与那些岭贼多番叫阵之间,我也略有心得和体会,尚需验证一二。。”
只是他原本就在战阵中受了伤奔逃回来,如今更是脸色无血而说话有些吃力和喘息着,缺少了令人信服的凭据了。
“不可,万万不可!”
正当沉思间的李嗣源(邈吉烈)还未说话,在旁的藩汉马军都兵马使李存颢连忙反对道:
“城内尚有铁林、五院、决胜三军大致完好,可凭城内以坚拒贼军的火器之利,可要是出了城。。那些雁北藩骑(触之既溃)的遭遇,就是最好鉴证了。。”
“我代北健儿征战无数,何尝如此。。。”
闻言不由愤愤砸拳道:
“莫要再说了,此乃是我轻敌之故!事后自会向父王请罪。。”
李嗣源(邈吉烈)突然开口道
“大兄!”
史敬思和康君立却是有些反应激烈道:
“然而这襄陵城矮墙薄,在岭贼举起当前已然不足为凭了。。”
就见李嗣源(邈吉烈)又道:
“那,大兄的意思是?”
李存颢突然反应过来道:
“自然是乘着贼军初破城下连营之际,即夜各自率部突走退往州城(临汾)会兵,再做据守相抗的打算。。”
李嗣源(邈吉烈)决然道:
然而当他这个决定做出来之后,又产生了一个新的问题?虽然城下的太平军尚且未尝来得及包围住襄陵四面,但是除了已经沦陷在城外大营中的那些外围部队;必然要有一支人马留下来作为断后和承担变相诱敌的任务。
众人一下子就有些失声了。毕竟,他们同为养子的兄弟关系,却是各自有权位、部曲和人马的立场;就算是平日关系更加亲近一些,也终究比不上很正骨肉至亲的亲兄弟。更何况,就算是骨肉至亲的兄弟,在这种情形下又有几分可以指望得上呢?
眼看着如今实力受损最大的史敬思,咬咬牙想要再度站出来请命的下一刻;终究是李嗣源(邈吉烈)肃身站起来道:
“勿多他言,便由我亲率剩下的从马直和铁林军,以为断后之要好了。。。”
此时此刻,身为名义和实质上诸子之首的老大。他若是不能够再站出来的,眼见的就是多年经营的局面和小团体,就此崩解离析的各自离心结果了。此去临汾也不过三十多里脚程,他还是有自信凭借马军的脚程与之周旋一二的。
——我是周旋的分割线——
而在正处暑热末尾当中的长安城。已经转移到了北内大明宫的避暑所在——太液池之畔的含量殿内的周淮安,一边摩挲着只着一件短到腿根的半截旗袍式小衣,趴伏在腿上像是慵懒猫咪似的韩霁月那长及小腿的花式编发;
一边听取着轮番递进而来的汇报,同时一心两用的对着帘子外口述着种种决意,或又是临机一现的思想火花。比如,南边五道十二路再度涌现出来的宗族聚居和乡土结社的苗头。
人类在漫长的社会发展过程中,自然而然形成抱团聚居以对抗外界风险和威胁的传统;而从小家庭到大宗族形式的分工无不是这种需求的外在表现方式。
因为在相对落后的生产力条件下,身为人类个体抵御各种生产生活中风险和意外的相应能力,实在太卑微和薄弱了。无论是饥饿的野兽袭击、高强度的农业生产、还是人为的徭役征发和摊派。
往往都很容易因为受伤或是生病造成的劳动力缺失,以及后续连锁反应的一系列恶性循环的积累,而让整个家庭走向崩溃和毁灭。更别说那些历代频发的天灾**了。
在这种情况下,以血缘纽带的宗族为形式的抱团,就频繁出现在各种拓荒和移民的历史当中;而所谓的礼法制度,也随之诞生在这些社会单位当中,作为协调复杂人际关系的基本准则和生产、生活秩序的依据。
但是任何东西经过长久发展之后,也不可避免会产生相应的弊端,尤其是人扎堆之处。随着分工固定下来,三六九等阶级和压迫也由此产生;而历经演变的礼法也自然变成大宗压迫小宗,主干剥削支系的工具和帮凶。
这也是后世那些在完善社会保障体系下,习惯了小家庭dú • lì自主生活的人们,所难以想象和理解的事物。但是现在太平军用营田所和屯庄组织,强行取代了这些底层抱团取暖的需要之后,参与地方上那些乡村市镇里还是免不了会有一笑回潮。
理由也很简单,就像是宗教信仰一样,在长久的社会形态演变下来之后,人们都是需要一个可供缅怀和纪念的追溯对象(祖先),而宗祠和族谱的存在无疑可以保持和延续,这种血缘和婚姻为纽带的亲缘关系。
因此对于这种打散拆分之后的死灰复燃,太平军本身并不严格限制和禁绝。只是要破除掉其中夹带有大量旧时代色彩的宗法、礼教之类的残余,而代之以鼓励寡妇再嫁,提高健康生育年龄,严惩吃绝户之类,新朝雅政式的各种新风尚而已。
此外,就是南方各道劝学办学之风突然大盛起来,从州县到乡村自上而下一下子像是雨后春笋一般的冒出许多形形sè • sè的蒙孰来,道理也很简单;因为以资助办学为由可以名正言顺的托寄田地。
要知道,如今那些地方上有点字号的豪姓大户被太平军杀的杀,流的流;剩下的也难逃异地迁移安置的命运。于是让一些地方被重新推举出来的殷实、小康人家,得以填补了相应的社会阶层空白。
而利用这机会得以崛起并且重新聚附了一定身家的商人们,同样对于太平军的严厉政策心有余悸,而担心自己置办的田产在日后重新成为被清算和限制的对象,于是以办学为名起乡孰而托寄田地,就成为了一个规避风险的出路了。
因此,各种良莠不齐的一时间充斥于大江南北的乡野之间。对此周淮安的态度则是“你们高兴就好”式的暂且不管不问;毕竟,太平军有自己的人才培养和考核体系;而这些地方蒙孰出来的生员,最后还是要通过新朝统一标准才算数的。
至于托寄田地的问题短时间内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因为他们托寄之后的学田,依旧还是要钱粮赋税徭役一体缴纳的;只是从明面上属于地方的集体产业,不属于《太平田亩制度》严令打击的土地兼并行为。
不过,在周淮安将其批转给皮日休所属的训学部门之后,对方还是颇为郑重的进行了一番拾遗补漏式调研和考证,然后重新给交出了一份管理细则来;其中就有好些让周淮安耳目一新的内容。
比如在重点圈出来的限制学田上限和变相土地集中的问题上,他们采取了一个浮动统计的标准,比如按照当年所收学生的数量,决定可以接受托寄学田的上限;
又比如在县乡学官当中,他们设计了一个巡回派遣制度,以每年秋收之后的农闲之期对这些乡土蒙学进行登记,和相应的教职基本常识考核,以决定他们是否可以参加地方乡试的资格。
虽然未免有所为相应学官系统扩权和延伸影响力,乃至谋求潜在利益的动机,但是却还算得上是印证了那句“只要肯用心(抓权),办法总比困难(问题)多。”的基本道理。
《唐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