猾贼挟至尊,天命矜在己。
岂知高帝业,煌煌汉中起。
《先主庙次唐贞元中张俨诗韵》年代:宋作者:陆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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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岭和大巴山之间的汉江上游,群山环抱的汉中平原斑白泛黄的原野上,已是充斥着初冬独有的萧疏寂落的味道。偶然间还可见到横死道路旁的尸体,或又是在干涸沟渠里已经僵硬的饿殍,在昭示着古人称为“鱼米之乡,国宝之府”的所在,曾经发生过的惨事凄状。
作为汉中平原的腹心地带——梁州治所在南郑城(今陕西汉中市东)中,亦是在冷风肃杀的气旋徘徊之中当中迎来了一队轻驰而过的人马。作为领头的绣袍大将,如今已是朝廷的侍御史,陇南经略使的黄皓,却没有前往府衙所在而是来到了昔日的南郑王邸。
然后又在左右忙不迭的通报和鸡飞狗跳一般的飞传声中,大马金刀的径直登堂入室而去;越过了许多回廊亭台、假山花石之后来到了正当丝竹悠扬,又是夹杂着刺耳哄笑声的水畔堂下的饮宴现场,才在几名军校不虞的表情当中停下脚步来。
就见宴席的上首位置,自从在南郑城中安定下来之后,就终日饮宴作乐而让身姿有壮大了一圈的前新朝大齐太尉、尚书令,如今李唐朝廷的感义军节度使,检校刑部尚书,护军将军尚让,也毫不见外的热切招呼着对方:
“皓哥儿回来了啊,还不快与我浮上一大白。。”
“总管,若是蜀都那边欲意兴兵,那你我又当何以自处呼。。”
表情有些烦躁的黄皓开门见山到:
“自当是顺势而为了。。”
尚让却是不以为然的松开怀中的美姬道:
“顺势而为,说的可真是轻巧啊!若是行在那边要驱使我辈为当先呢?,难道总管亦是要随顺其意?”
黄皓却是皱起眉头无奈道:
“为什么不呢?只要南边能够拿出足够的价码来,又何谓什么前驱先手之分呢?在最初与关内那边决裂之际,难道不就是早有刀兵重见的一番心思了?”
尚让却是自顾自得探摸着花枝乱颤的美姬,头也不回的道:
“难不成,在此间事情之上,你已经把握不住不住手下的人马了。。须我代助一臂之力?”
“总管这是说笑么,岂不知有唇亡齿寒的道理?三川兵马一动,首当其冲的何尝是我的陇南四州?难道彼辈一旦兵出散关,就能安心让总管的人掌握后路和隐隐威胁后路么?”
黄皓顿然冷下脸来有些痛心疾首道:
“话说自然是这个道理,可又有什么法子呢?不知四郎有什么主意和章程,何以教我呼?”
尚让却用沾满脂粉的双手一摊道:
“自然是联兵以对了,只要陇南和兴元能够合力起来竭尽地方,拉出胜兵五万的声势来依山傍势而据,便就是蜀都那边也不好过分催逼吧!”
黄皓斩钉截铁的道:
“联兵啊,也是个办法;只是如今兴元尚且残敝,征发地方尚需时日才行的。我这儿先拨给五千石谷,六千匹绢;然后请所部先行驻留兴州金牛道口的兴城关(今陕西略阳县南),以备万一如何?”
尚让无意识摸索着身边女子的大腿略作思索之后,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金牛、米仓两道,你我各守一路,既是互为呼应,也可以对蜀都共同进退啊!”
然而初步得到想要的答案,又谢绝了继续饮宴的邀请和挽留,就此离去的黄皓一行身影彻底消失之后,才有人在已经冷场下来却又强行恢复了鼓吹热闹的宴席中小心问道:
“总管,难不成就让这黄四小儿如此称心遂意了?”
“这不过是那黄四郎的试探手段而已,看我是否已然与蜀都那边勾连一气了,又是否有机可乘而已。。”
眼袋明显而脸上略有浮肿的尚让,却是轻描淡写的道:
“接下来与我好生盯着他在城中的一举一动,私下里都去见过谁,或又是于那个通书往来,都要火速呈报上来。。。大事当前,却不容再有三心二意的苟且之徒了。。就等他引兵来会了。。”
“既然老尚在兴元安定下来之后就不思进取,对待朝廷竟然还有侥幸之理,我辈也要想法子自保了。。”
而在城内回到临时驻地的队伍当中,黄皓也在对着左右心腹道:
“如今陇南侧近的天雄军有蠢蠢欲动之势,而祁山道亦是随时有可能西军南下,再加上兴元府这里的老尚态度不明,届时我辈就是腹背受敌的网底游鱼之势了,难道真要去和西蕃的残余为伍苟全么?”
“自当唯经略之命是从!”
左右亦是慨然应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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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关中之地的西北大门,位于泾河谷地上游出口处的萧关关城当中,已然是漫天细碎如粉的雪花,纷纷扬扬的给阴郁迷蒙的天地间笼罩上了一层素锦一般的白色。
而在这种并不完全覆盖所有山石树木和城池建筑,而显露出点点斑驳的白色调当中,大齐新朝当中最为年长和资历最深的老帅盖洪,也在巡视着重新被修缮过的城头墙堞,并且督促和鞭策着那些因为寒冷,而纷纷蜷缩起来烤火偷懒的士卒,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虽然说是黄王已经委任了他全权的备敌之要任,但是自从他重新回到并且入驻萧关之后,相应的整军备战的工作却进行的不是那么的顺利。首先是因为黄王御驾亲征的大军离开之后,当地留守的军将就开始失之于懈怠和疏忽了。
因此,当他得以从长安那些一团纷乱的局面当中重新脱身,带着后援的队伍和大批物资,回到自己远了的任上之时;居然发现萧关内外关城和附属的十多寨垒、戍堡和哨台,居然都因为这些日子军中的频繁逃亡而出现了大量空缺。
然后,清点账面上还算过得去的器械粮秣储备,结果又发现好些个不明不白的亏空和缺损之处;而得以放发到了余下将士手中的日常两顿、战时三餐的口分,居然也是参杂了不少糟糠、草梗和沙土的。
这个结果让他不由得怒不可遏的大索军中,处死了包括他曾经信赖的老营兄弟和乡党出身的管库官在内足足上百号人等;又分发了带来的米布物用,才将这数千残卒岌岌可危的士气和可能崩解离析的局面给稳住。
好在在此期间,那些河西、陇右藩镇的人马终究没有来攻,不然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遭遇到怎样的局面和后果?因此在这种危机感使然之下,他一遍不遗余力的加紧了操习和争分夺秒的修缮城防,另一方面也在努力的索要和堆积物资。
而这时候,已经提前一步在关内开始聚民屯田和主持诸项营造的侍中赵璋,也多少给他提供了人力物力上的帮助;不但重新给他补充了两千多名的新卒(青壮),还送来了一万多根可以用来打造城寨和防栅的粗细木头。
然而,在来自长安的三令五申的催促之下,那些重新降服的鄜坊、玢宁、凤翔各镇,也相继征调来来千余名到数百人的役丁;然后是出自长安武库一些新旧不一的器械军资,甚至还有黄王让人押解过来几百石河中的池盐,也让他手中的局面慢慢好转起来。
但是不免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其中并没有多少相对精良耐用的南方营造器物。要知道他尚在长安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那些从南方的武关——商洛道内输送过来,终日川流不息的各色军资器械的车队啊!而黄王也是一再信誓旦旦的保证,诸事当以军前备敌为先。
然而,这些车水马龙的东西,在长安政事堂和关内转运司的往来账目上,却又像是丢进水里的冰和盐块一般的转瞬就消失不见了。要知道,如今就连侍中赵璋所主持和编制的数十个营田屯地,都大半用上了来自南方廉价的精铁农具了。
只是当他前去逼问相关操持人等之时,对方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来,乃至被他逼急了就只能哀求告饶着求他放过一条活路。毕竟,他可是新朝之中最为资深的老帅了,无论怎么做都少有人人敢于冒犯和质疑,但是他们这些斗升小吏和末微官属,就未必得活了。
于是他也只能豁出老脸去,拿这些事情直接烦扰到黄王当前。当然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他那次索要的米粮冬衣柴碳大都马上到位,而经手的吏员也是被换成了新的一批。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老练和情分是有限的,而这种事情终究是可一不可再三的。
而且他也在后朝那边的关系听到了某种风声和动静,说是在如今的黄王心中眼下最要紧和迫切的有两样,一者是殿前三军和京畿大营的重整和扩编事务,再者就是在执领政事堂的张中书主持下为新朝创收的某种事业了。
至于萧关这边的兵备诸事,在迟迟未见敌踪的情况下,朝中依然是议论纷纷而颇有质疑之词了;甚至还有人暗中揣测此乃是某种分散和削弱新朝力量的谣言;只是看在他老都统的份上,才保持了断断续续的输供。殊不知,当初御驾从征的好些附从人马都被遣散或是缩编了。
但是盖洪对此反而是不可置否。虽然到目前为止,他每天派出去好几拨的探子和游哨,都未尝真正带回来西北方面大军进逼的迹象;但是这种悬而未决的威胁和危机感,却是随着时间的拉长而让他愈加烦躁和忐忑不安起来了。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重操旧业,与停驻在咸阳的赵璋进行有限的合作,以换取到对方暗中从南方大昌关所分润到的一些援助物资。最起码,那些精铁打制的农器和工具,在重新敲平磨尖了,也是不比制式军器差多少的装备。
而这么一场断断续续的落雪,却又让盖洪不禁触景生情一般的想起了自己当年的种种。也是这么么一场类似只能勉强盖住地面的薄薄大雪,却成为了压倒他这个在天灾**和繁重徭役下,苦苦煎熬中人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当他替官府累死累活的服完漕河拉纲船的徭役,揣着嘴巴缝里剩下来的两块杂面饼子;归心似箭的往家里赶的时候,却只能见到因为长久失修已经塌陷的茅舍,以及带着诡异的表情冻死在唯一一床破烂铺盖里,抱成一团的全家老小。
然后就在那个冬天,他成为了举火持杖冲进官衙里,将尚且还是读书人却被人诬告写诗谤朝的黄王,从牢中解救出来的众人之一。然后无论他杀了多少官吏,又享受了多少富贵荣华,还让那些曾经身份尊贵的女子给自己重新生了孩子。但是死在哪个冬天里的家人终究还是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