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八章 因思利弊难(中)

饱经战患之后的浔阳城,已经是看不到多少本来居民存在的痕迹了,满大街都是各种或站或立盘聚成一团,或是三五成群在游荡的义军士卒;沿街的店铺倒是的大多开着呢,可是其中却是一片乱糟糟和满地狼藉的情形,只有一些义军士卒出入或是占据在期间。

当即稍加询问了一下赵璋,才知道居然是效法了太平军早期的男女分营制度,将城中剩余的士民百姓都给别处圈禁和编管起来了。好吧,这一刻的周淮安也不知道该是如何吐槽了。

要知道太平军早期的军事编管下的男女分营制度,主要是为了在算时间内迅控制和动用,新占领城邑地方上的人力资源,而牺牲一定的效率和流动性所搞出来的权宜之策。

这样在太平军前方进行攻战的时候,男人都被集结起来提供相应的劳役转输,而女人则留在后方城邑里接受集体安排或是按户分派的工作任务,以换取定量配给的粮食物资;agt

这样在有限的资源投入和管理成本下,后方就没有多少被人煽动起来作乱的余地,而在前方提供辅助的青壮也是心有牵绊,而为了家室着想能够忍受辛苦而繁重的劳役,不会轻易生逃亡或是起来反乱。

但随着后期太平军可以调动的资源逐渐增多,底层管理的人手相继补充上来和诸多职业分工的细化之后,这种编管的对象就逐渐缩小到特定的职业专长和门类上去了。

因此,如今虽然还有女营的存在,但主要是编列在后勤部门。专门用来安置那些新旧收编义军的家眷,以及容留因为战乱流离失所的孤寡女子;乃至招募一些地方上的女性出来工作,以长期或是短期的劳作来赚钱补贴家用。

不过,稍加回想一下的话,这种初成的简陋制度,还真的比较适合黄巢这般流动很强的农民起义军风格。最起码在后世的太平天国运动当中,那个原版的太平军就是籍此从金田村的一隅之地,迅国学求一般做大转战大半个江南,而最终进取定都南京的重要凭仗之一。agt

此外在如今的黄巢本阵人马当中,其实还有另外一些明显或是不明显效法自太平军的痕迹。比如大将军府明显相对集中而分工细化的后勤系统,其中就不乏周淮安在岭外亲手开创,又沿袭下来改头换面之后的东西;

其中就有专门管理各色工匠、筹集物料和简单修造甲械的器做所;以及集中所有伤员统一救治和疗养的善后营。

又比如他们虽然没有直接照搬,太平军已经层级分明到队的圣库制度;但也在度支使名下模仿类似的模式和原理,搞了一个对麾下所有人马的缴获进行抽成,再进行重新分配和支取、调剂的所谓“钧补法”。

而在大将军府右支使赵璋的手下,甚至还有一个常平司和平准院的编制。前者一看就是当初周淮安所立下的那套,在义军各部之间互通有无,而定期举办跳蚤市场的余泽和惯例;agt

而后者则是专门做义军内部的生意,明显近似太平军各级供销体系的路数;但是在门类上更加繁多得多。除了传统的茶酒盐醋酱米布的售卖之外,也囊括了一些服务行当的兼职手艺人;甚至还有效法官军的公娼、官伎之流,专门跟在军中给做皮肉生意的。

显然黄巢率领的农民军在北上之后屡败屡起的艰险环境下,也不是不知道变通和寻找捷径的所在。

当然了按照后世太平天国的展轨迹,一旦上层开始贪图安逸繁华而停留下来不思进取,又在相互的大兴土木奢事攀比当中,自上而下的相继将缴获入公、按需取用的圣库制度和各尽其力的男女分营等,当初赖以展壮大的宝贵经验教训和成例都给破坏掉了之后;也就不可避免的走向了最终衰亡的死循环了。agt

就不知道这个错位的时空里,黄巢凭据这些东西又能够走出多远呢;最起码也不至于在日后打进长安后的数载时光里;明明具有京城数十万的户口在手,却陷入到少人可用乃至满城皆敌的困境当中吧。

在穿过了至少六座新扎起来的竹棚彩楼,和三道刻意翻新和加强装饰过,又站满了甲兵和巡哨不绝的城门之后;周淮安也终于抵达了位于浔阳城西北角,号称阖城最大的一所园林处。

这里也是前代著名大诗人白乐天所做的名句——《琵琶行》,个中背景故事的主人家,号称“重利轻别离”的大茶商陈志范,所置办下的园子——“广乐园”。

据说在《琵琶行》逐渐风闻天下之后,他没在乎自己的妾侍与之私下交接的故事,反倒是介意起来这青衫司马白乐天,关于“浔阳地僻无音乐”的评价;而专门翻修和扩建了这座园子。又广置歌姬美伎于其中,而相邀文人雅士曲乐大家行游府上,唱词作曲以为扬名这才有这处广乐园的一时名声。agt

园林的乌头大门之前,已经远远延伸出了数行高举着五方五色的旗幡、牦节、苫盖、枪戟、斧钺、瓜锤等诸般仪仗;相互之间还间杂着披帛挂彩之健马,而做黑甲黄杉的枭卫。据说这就是模仿长安大内的天子,内外数重皆以“仗班舞马”夹道的故事。

而在门边两侧的围墙位置,又有新搭盖起来的大棚子;透过彩绸的帷幕可以见到里头坐着竖排穿着绯衫的乐工,正在轮番卖力吹奏着某种不知名高亢、欢快的曲调。

在见到骑在马上的周淮安一行队伍到来之后,才忙不迭停下缭绕其上的热闹丝竹之声,而换成了某种更加厚重、昂然而起的钟鼎金石之声。就仿若是让人一下子进入了某种富华殿堂之中一般的错觉。

到了这里之后,周淮安才在下马之间给同行的亲直将许毅将一个眼色;他亦是不动声色领命而去,招呼着一起前来的亲军们停留在大门对街的临时休息场所里,围绕着几辆特制的马车,正对着那些枭卫仪仗团团端坐下来。agt

在四面畅阔通透的水畔厅堂中,一众新旧面孔众星捧月一般的簇拥之下,周淮安也再度见到了黄巢这位海内百万义军大统领,冲天大将军兼一代反王,大唐王朝末代的掘墓人。

当初那个粗手大脚的老农一般沉厚朴实气度,已经被身上穿绸戴锦的富贵气息,给消磨和取代去了许多,看起来有些苍老和消瘦下去。

只是在那明显有些操劳过甚,而如沟眉梢和抬头纹日渐慎重的沧桑面庞上,透露出来的眼神依旧犀利、明锐而愈的深沉、严峻;而在不经意的轻轻转动顾盼之间,而充满了某种似乎可以洞彻人心的迫人意味。

显然这一次的重大挫折与转机之后,又让他更进一步的有所蜕变和成熟起来;而变得愈有所传统上位者恩威莫测的气度和难以揣摩的深厚城府来。agt

只见那黄巢缓缓起身,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态,抢在唱报的门官出生之前当众遥然招呼道:

“是虚兄弟来了,真乃我义军大业的幸事所在。。”

这话一出却是再度掀起了在场的一片低声暄然,而又变成低抑不住的议论纷纷起来。

毕竟,随着麾下人马益众而权位日渐深重,能够让黄王当众口称“x兄弟”的老人,可是越的屈指可数起来;却没有想到会落在这个出头尚晚,却已然很有些后来者居上之势的虚和尚身上。

然后又有人恍然侧目的看着这一切,才像是如梦初醒一般的暗自坦然道;这个当初名不见经传的虚和尚,居然已经一跃大多数人其上,而成为就连黄王也要当众以礼相待的地步了么。agt

“黄王实在过誉了,相对王上兴起义师涤荡天下,为生民代补平均的赫赫功业,我还不过是刚刚起步而已。。”

而周淮安亦是转念过数闪,而恳切不失热忱的回应道。

“是以这次我带来米谷五万石、布帛三万段,愿同为义军大势绵尽一份薄力好了。。”

然后在一片意味不明的惊呼和议论声中,他目光却是打量向在场的众多生熟面孔;这一次怕是黄巢麾下各方军将和部属、幕僚,得以聚集最全的一次场合了吧,其中又不知道会卧虎藏龙下一些怎样的存在呢。

他这次不惜冒险亲自前来的作用和意义之一,除了宣威和示好已转移主要矛盾之外;就是借机挥起锄头挖一下黄巢的墙角什么的。毕竟如今既有地盘也有军队的自己,也已经足以成为通常意义上择良木而栖的候选对象之一。agt

而根据子周淮安之前的遭遇结合后世的历史记录来看,黄巢前期的农民起义军当中简直就是后来的五代十国争霸,那些帝王将相们所潜隐和蛰伏的土壤和苗床所在啊。

而眼下算是一个比较合适的机会和关口。要是再早一些话,可能不是对方对自己这边认识不足而看不上,就是有拉义军本阵的后腿而更进一步反目成仇之嫌,乃至导致其事业功败垂成而翻车掉的风险。

而要是再晚一些的话,一旦等到黄巢势如破竹一般的北伐开始之后,那还有多少人愿意放弃看起来一片大好的进军势头,留下来或是转而投奔太平军就完全不好说了。

相比之下眼下这个节点上就比较合适了。黄巢的主力刚刚经过一场惨烈大战的损耗之后,能够存活下来的多少都是有所本事和运气的人。然后又在短时间进行了急剧的扩张,而重新变得“人马众多”“声势浩大”起来。agt

这时候在其中挖角和拉走一些个别人来,就会显得比较隐蔽和不起眼;或者说并不是什么人都能意识到相应人等的价值所在;这样就算是被人察觉和现了,所遭遇的反弹和质疑也不是那么的明显,或者说容易让人忌惮。

而具体的甄别和拉拢未来可能出头的人才俊杰什么,乃至市恩与对方的这种事情,显然不可以随便的假手他人。

而听到周淮安的这句回应,黄巢身边上有些提领着心思,或是绷紧了身体的几个腹心之人,也不由如释重负一般的松了一口气而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

既然对方可以当面顺势放低身段和姿态,那也意味着在这种初步奠定的基调之下,可以进一步交涉和结好的余地所在。且不论将来的事态如何的变化和展,至少眼下的好处和利益大可先抓住了再说。

“虚兄弟真是有心了。。且代众多儿郎们谢过了。。”

黄巢亦是形容不变而略见满意的赞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