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霜雨推门,只见少年坐在书桌后,板着脸嘴唇紧抿,没有一丝笑意,再配着那冰凉的声音,活脱脱一副冰山美少年的形象,要是再稍微年长几岁,那不就是各种无脑网文里的高冷霸道总裁的活模板吗?
不对,他的逼格更高,是太阳系高冷暴君呢。
谢霜雨心想,对不起了,我得把你逼格拉下来,毁灭太阳的暴君就别当了,你就做做霸道总裁吧。
商焰幽幽地望着他,正要说话,就听对方认真问:“番茄鸡蛋面,你要端进来吃还是在客厅吃?”
商焰指间还紧紧捏着钢笔,说:“我不吃。”
“你不饿?”谢霜雨不赞同道,“那可不行,知道你爱学习,赶着做作业,但晚饭还是要吃的,尤其你还是未成年,除非你想以后跟我一样死活就卡在179。”
没错,就差一厘米,只要再高一厘米谢霜雨就能到180,可惜他自从成年后就再也没长过个子。江云鹤那大高个先不提,而商焰作为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身高目测和他差不多,其实在南方算比较高挑了。
但男生对身高的在意程度与女生对体重的在意程度不相上下,尤其是卡在178、179这个界限上的,都会非常想要突破180.
但商焰听了这话,表情淡淡,并没有受到刺激,而是站起身从书架上随意抽出一本书向谢霜雨抛过去。
谢霜雨接住了,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语文阅读理解,我扣分最多。”商焰平静说,“你先给我读两章。”
谢霜雨垂眸一看,《小王子》?
这种治愈又致郁的童话书真不像商焰会看的书,谢霜雨拿着薄薄的童话书摇了摇,“你们语文考试阅读还考过这个?”
商焰回:“考过一次。”
谢霜雨想着桌上热气腾腾的两碗面等会要坨了,于是将书放回桌上,“学习先放一边,我们先吃晚饭吧,再等会面该凉了。”
见商焰微微皱眉,他解释道:“说实话,我平时专攻理科,语文水平一般,要是指导学生也只能教一些做题套路,监督学生背背知识点。不过我现在还不知道你的各科情况,时间也不早了,等会吃完饭我做一份适合你水平的入门测,明天你做完测试,再讨论补习计划,可以吗?”
温和的声音在安静的室内缓缓流淌,商焰的眉眼舒展开来,可他内心的躁动不息还没有得到压制,如果无法压制,那么就要施放。
不知不觉中,他握着的钢笔向前滑动了几厘米,尖锐的金属笔尖被他攥在手心。
“请说可以。”谢霜雨扬了扬眉,转身走到餐桌,“你吃不吃?不吃我自己吃了。”
商焰不动声色地从书房里跟出来,他左手拿着那本《小王子》,右手心还攥着钢笔。
他坐到属于自己的那碗番茄鸡蛋面前,说不饿是不可能的,可他现在完全吃不下去,身体被某种暴戾的情绪充斥着,满脑子的破坏欲。
破裂、烈焰、喧嚣、鲜血、哭喊、硝烟、废墟……他浑身上下每一个细胞都在渴望见到这些残酷的画面。
谢霜雨呼呼吃了半碗面,感觉一整天没有吃东西的腹部得到了抚慰,满足地长舒一口气,眼角余光见商焰迟迟不动筷子,反而是一直盯着他看。
是我吃相太难看了吗?谢霜雨停下筷子问:“我是下饭菜?光看我也不会饱,你试试面条,味道还可以。”
商焰却不拿筷子,“我在等你吃完。”
谢霜雨:“等我吃完?”
商焰从牙缝里吐出四个字,“等你读书。”他将《小王子》放到桌面上,推到谢霜雨手边。
谢霜雨:“……”
这是什么习惯?听过读故事书哄小孩子睡觉的,没听过读故事书哄高中生吃饭的!
要真是骄纵任性小作精,谢霜雨可能直接回说爱吃不吃咱不惯着!
可是面前的人将书推到他手边时,神态并不任性,而是目光紧锁着他的脸,被灯光映照成蜜金色的双瞳闪闪发光,仿佛要燃烧起来了一样。
少年淡色的薄唇紧抿着,整个人透出一种非比寻常的执拗。
“好好好,给你读,给你读。”
谢霜雨被打败了,三两下把剩下的面条吸溜完,喝了口清水,翻开书,开始从头读起。
这个译本的翻译相当不错,很多句子都是意译,全文呈现流畅优美的韵律美,谢霜雨缓缓诵来,如同一段段轻悠悦耳的诗歌。
读着读着,谢霜雨自己也觉得身心受到了治愈。
他心想这下故事下饭,该满意了吧?悄悄用余光一瞥,猝不及防和商焰的视线相撞。
还不吃饭?看来是真嫌弃我做的面了?谢霜雨有点儿不开心,觉得自己手艺一向很好,对方不吃,真是可惜。
他看了眼商焰的碗,挑了下眉,然后收回视线,将书翻页。
商焰轻不可闻地吸了口气,不再盯着谢霜雨,感到躁动不息的情绪逐渐平复。
像是冬日里布满枯枝败叶的山林旷野,刚刚起了火苗,正要在呼啸北风中燃起燎原大火,却突逢一场温润春雨。
火苗熄灭,枯枝上长出青芽来。
这时谢霜雨读到口干舌燥,终于看到商焰同学开始吃那碗又干又坨的面条。
他轻咳了声,停下正要端水喝,只见商焰左手筷子一顿,抬眼看他。
还真把童话故事当下饭菜了呀。谢霜雨继续读,商焰继续吃,他忽然起了玩心,又突然停下,过了好几秒也未继续。
果不其然,商焰停筷问:“为什么不读了?”
“嗓子痒,休息会。”谢霜雨把书随手放下,将椅子拉近些坐商焰边上,问:“你是左利手?”
清润有磁性的声音近距离落在耳边,商焰觉得心脏深处像被什么微小之物刮磨着,有些痒痒的。
“算不上。”商焰吃完了最后一口面,“两只手差不多。”
谢霜雨看见他握紧的右手冒出来一截笔杆,点头:“刚见你写字是用右手。”
商焰从鼻子里发出一声低低的气音。
谢霜雨又说:“既然你也吃了我做的晚饭,那么我们现在来沟通一下洗碗的问题。”
商焰骤然警觉:“洗碗的问题?”
“我给你补习,所以包吃包住,没问题吧?”见对方点头,谢霜雨继续说,“那么我就不会免费做家务了,所以如果我做饭,那么你洗碗。你做饭,我洗碗。打扫卫生的话,我们可以一起来。”
谢霜雨虽然经常做饭,但他一点也不喜欢刷锅洗碗。
商焰生平就没从洗过碗,万万没想到吃了碗坨掉的冷面,居然还得洗碗,他看了眼黏着汤汁的瓷碗,二话不说,掏出手机,打给林姨。
“喂,你到哪了?嗯,没事,给我安排一个保洁,上午十点过来,对,每天。“
谢霜雨心里啪啪鼓掌,好好好,难怪是帝国暴君呢,资本主义作风十分熟练。
商焰挂断电话,平视着他,“我们谁也不用洗,保洁会洗。”
“保洁上门那是明天的事了,今日事今日毕。”谢霜雨指着碗,不轻不重地说,“碗里还黏着汤汁菜沫,在室温下,每一分每一秒各种微生物都会指数级繁殖,在你睡觉的时候,上千万看不见的细菌卵虫正在碗里爬动,甚至会沿着碗壁爬到桌子上。”
商焰稍微一联想,也开始觉得难以忍受让脏碗过夜。
但他也不想动手洗碗,于是刚刚略微消退的火焰又开始冒起黑烟来,顿时想抓过碗哗啦全摔碎。
“而你,以后还得用这些碗吃饭。”谢霜雨笑眯眯结尾。
啪啪——
商焰听完他最后一句,直接抓过两个碗摔了。
两只漂亮精美的雪花瓷大碗在大理石地面上摔得粉身碎骨。
谢霜雨:“……”这脾气真够大的,和张雪崖有得一拼。
其实商焰一摔完就有些后悔,心想深蓝该不会认为自己在给他脸色看吧?可商焰现在心里躁得很,眼下这个场景也不适合再让对方安安静静给他读书。
攥在手心的钢笔尖用力地往皮肤里扎了扎,商焰企图借助刺痛感冷静下来,可效果并不明显。
两只碗让破坏欲开了头,接下来只会想要继续。
商焰不想让自己的缺陷暴露在这人面前,于是转身就回主卧,咣当一声关上门,锁死。
隔音极好的门和墙壁将主卧里的所有声响死死闷住,无论他在里面做什么,深蓝都听不到任何声音。
“我去!”谢霜雨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盯着主卧浅黄色的门,骂了一句,“小屁孩,人不大火气这么大。”
他不该怀疑孔子号的话,就这样的脾性一路发展下去,那可不就是要成暴君的节奏吗?
吃饭得哄。
不爱刷碗就算了,至于说两句就摔碗吗?还关门甩脸色?
真真切切任性大少爷形象。
自从毕业,谢霜雨接的都是真心想学习跪求带逆袭的学生,这么任性的少年在他的记忆里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哪怕是张雪崖,也没这么给他甩过脸色。
“我就不信我还教不好你了。”谢霜雨磨牙,暗暗跟自己较劲,一定得从各方面让商焰改邪归正。
早前确认商焰就是孔子号所说的太阳系暴君时,他爽快接了对方,无非想着这个世界虽不是他的世界,但也有活生生的这么多人类,也有他的学生在这。
他得试试看,能让商焰改邪归正那是最好,如果不能,那么他会将这个秘密告诉江云鹤,让江云鹤来监督商焰。
可现在商焰完全把他的少年意气激了出来,让谢霜雨产生一种做不到就枉为人师的感觉。
谢霜雨握拳,在心里给自己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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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姨姗姗来迟,她每周五上午都会过来清理公寓、添加食材,所以有备用钥匙,直接自个开门进屋,看见玄关处摆了码数差不多的两双鞋,心想奇怪了,商焰居然还能把除江云鹤之外的朋友带进家门吗?
客厅寂静无声,灯火通明。
她拎着两个大纸袋放到茶几上,敲了敲主卧的门,等了大约有五分钟,门才悄无声息地开了一条缝。
从门缝可见,偌大的主卧窗帘紧闭,黑压压地暗不见光,而商焰此刻就站在门边,身体被笼罩在黑暗中,从客厅射入的一线光芒像刀刃般将人影分成两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