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落小声问明旬,“你想看他们吗?”
‘他们’说的是女鬼跟后面一群瑟瑟发抖的鬼魂。
“可以吗?”明旬对这群鬼没兴趣,不过若是能见着他们,就可以看到他们的一举一动,若他们想偷袭落落,他也能帮上一二。
对于开天眼对自己是否有害,不在明旬考虑范围内。
时落又往明旬额间一点。
眼前景象与方才截然不同。
半空阴雾重重,是女鬼刻意放出来的,女鬼仍旧娴雅地坐在半空,她身后,一群小鬼们抱在一起,不安地看着时落跟明旬,完全没有明旬想象中的鬼样子。
大约他们都曾为人,审美跟人也是一样的,这些鬼魂只是脸色灰败,瞳仁木了点,其他跟人也并无多大差别。
明旬看来,他们与人最大的不同是比人看着要胆小的多。
“大师,你再给我算一遍,你肯定算错了。”这八字她做鬼都忘不了,她觉得是时落道法不深,算错了。
两个年轻人便决定生不能在一起,死也要在一处。
趁着夜里,两人手牵着手往玉带河里走。
哪怕做了一百多年的鬼,生前不是灵体,死后仍旧是普通鬼魂,并无法力,她无法破了时落的术法,法铃的声响一层层在女鬼脑中炸开,她捂着脑袋,尖叫出声。
女鬼被关在罐子里许多年,开始只有她一只鬼,她孤单寂寞冷,后来老道又抓了许多,皆是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各个年龄段的都有,她怕自己忘了玉郎,来一只她讲一遍,如今都成习惯了。
“别,别念了,我认输。”女鬼艰难地求饶。
“你一定要找到你那玉郎?”时落无法理解女鬼的深情厚谊。
再睁眼,玉郎却不见了。
“不可。”时落既然看见了,就不会允这女鬼在世间晃荡,她能制服女鬼,若是普通人遇上了,哪怕女鬼不伤人,也会引起恐慌。
女鬼狼狈地跌在地上,再无先前的雅静,她哭的面容都扭曲了,“我就是想找玉郎,见不到玉郎,我就是入了轮回都无法安心。”
她死了。
时落掐指一算,而后看着女鬼,“你确定?”
女鬼神色陡然变了,她尖声叫:“谁都不能阻止我寻玉郎,我与玉郎已分别太久,谁阻碍我,我跟谁拼命!”
她哪里还敢跟时落叫板?
“当然,玉郎的生辰八字与我的极相配,我不可能记错。”女鬼迫切地问,“怎么样?玉郎是不是也没有入轮回?他在哪里等我?”
后头那些小鬼直接扑在地上,给时落跪下了。
时落不关心女鬼对那玉郎到底有多深情厚谊,她大可以灭了这女鬼,只是师父说过,正如人类有善恶之分,遇着鬼魂也不能一棍子全打死。
前几天遇到的张奎死都要拉着徐露露一起,明知道徐露露心并不在他身上,他也不在乎。
若一杆子打死,则有违道法自然。
祸不及无辜,时落收了法铃。
一个人真的能等另一人上百年?
“怎么可能呢?”女鬼用力敲着脑袋,又重复了一遍:“天启三十四年,玉郎的生辰是甲子年,丙申月,辛卯日,壬戌时,没错啊,是这个八字,我一直记着。”
“你这是嫁衣?”时落问。
女鬼讪讪地说:“大师,你行行好,就成全我与玉郎吧。”
时落同情地看着女鬼,“这八字乃寿终正寝之相,且早入了轮回。”
“不见着玉郎,我无法瞑目。”女鬼肯定地说:“我与玉郎两情相悦,只是玉郎身为王家嫡子,又怎能娶一个丫鬟做夫人?王夫人趁着玉郎回乡科考,擅自替他定下了妻子,玉郎回来后自然不同意,他说过要娶我做夫人的。”
女鬼眸子迸出精光,她灼灼望向时落,“大师,你道法高深,你肯定能帮我找到玉郎的,大师,只要你帮了我跟玉郎,我肯定不给你惹麻烦,我跟玉郎会直接入轮回的。”
王夫人觉得她蛊惑了玉郎,还想将她发卖了。
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玉郎拒绝不了,她更无身份地位。
时落跟明旬相视一眼。
说到玉郎,女鬼哭的更凄厉了。
女鬼原本觉得被老道收在罐中已经是不是她能承受之痛了,没想到这小丫头小小年纪,法力却比老道高出不知多少,区区役鬼术已经让她恨不得再死一回。
时落忙拉着明旬避开。
女鬼起身,喜滋滋地转了一圈,让时落看清自己的嫁衣,“这是我亲手绣的,玉郎说这嫁衣我穿上最美。”
话音还未落,女鬼已携着团团黑雾,袭向时落。
女鬼还曾偷偷拿了自己的八字跟玉郎的八字去寺院合过,说是天作之合,这么多年她还记得清楚。
他们没有女鬼那样的执念,若是能被这位小师父送去轮回,他们感激还来不及。
铃声渐停。
提及玉郎,女鬼又忧愁地叹了口气。“我与玉郎已经分别一百多年了,他肯定还在等我,我得去寻玉郎。”
女鬼提着挡在前面的小鬼,扔到一旁,自己扑上去,想抱住时落的腿。
这世间感情当真是有千百种。
“你都离开人世上百年了,你寻的人早不在人世了。”时落打量女鬼的穿着,她说。
时落直接取了老者的法铃,用役鬼术驱动法铃。
“玉郎与我说好的,我们一起死,做鬼也要在一起,可是等我做了鬼,却没见着玉郎,我去王家寻玉郎,没想到王家竟然请了清风观的观主在院子里设了阵法,我无法靠近半分,我就在王家门口等,这一等不知道等了多少年,可始终都不见玉郎,后来我就被一个老道收了,就收在这罐子里,那个老道将死之际又将罐子交给他徒弟,就是这老头,直到今天我才重见天日,一百多年了,我的玉郎到底在哪?”
“他的生辰八字。”她既打开了罐子的封禁,就有责任将这些鬼魂送入轮回,不让他们在世间徘徊。
今天这女鬼又让时落开了眼。
时落叹了口气,“这是最容易的测八字,我怎会错?”
女鬼定定看着时落,似哭似笑地问了一遍,“寿终正寝?”
“是。”
“玉郎明明与我一起下了河,他怎会没死呢?我们说好了要同生共死的。”女鬼死死拽着自己的头发,终是哭了出来,“怪不得人人都说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