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织没管太子去找皇上说什么,她累得眼睛都快要睁不开。
惯用的丫鬟还没进宫,由锦云伺候她洗漱沐浴,多少有些不习惯,特别是沐浴时,看到守在旁边的一群宫人,盯着自己的身体,不放过一寸地方,简直让人头皮发麻。
锦云笑问道:“夫人,可是要奴婢为您搓背?”
“不用。”裴织道,“你们在屏风那边守着。”
东宫的宫人也没摸清楚未来太子妃的脾气,不好冒然行事,俱是温顺地应一声,退到屏风后。
没有人盯着自己看,裴织的精神松快许多。
她实在累得不行,没有泡太久,随便洗了洗,很快就从半人高的沐桶里爬起来。
锦云拿着大巾子过来裹着她,为她擦干净身上的水,伺候她穿上衣服,旁边当助手的宫女们都是垂着眸,不敢看她,脸蛋悄悄染上红晕。
她们虽然是未经人事的宫女,就算再不懂,看到太子妃身上触目心惊的痕迹也知道那是怎么来的。
从净房出来后,一股狂风呼啸而过,窗棂啪啪作响。裴织裹紧了身上的衣服,看向窗外。
天色已经暗下来,廊下挂着的灯笼被宫人点亮,洒下一片淡淡的光芒,驱散了几分浓重的夜色。
东宫实在安静,安静得仿佛没有人走动。
裴织颇有些不习惯,在威远侯府时,虽然府里的下人也很安静,但她们的安静是恪守规矩,规矩之外又夹杂着些许活泼的喧闹声。
不像东宫,那是一种窒息般的寂静,所有的宫人走动时都是尽可能地屏着呼吸,仿佛生怕呼吸大一些,冲撞了主人一般。
东宫这样的气氛应该不是一时形成的,而是长久以来的习惯。
裴织想到那位太子爷以前的精神力不稳定,对东宫现在的情况倒也没什么意外。
坐在窗边的暖炕上,裴织手里拿着两颗硕大的夜明珠把玩,听着外面穿堂而过的风声,不禁昏昏欲睡。
屋里还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让她无论如何都无法放松地陷入沉睡。
裴织打了个哈欠,朝屋子里伺候的宫人道:“我去歇息了,你们下去罢。”
锦云:“……夫人,您要等殿下回来吗?”
“不了。”裴织下了暖炕,趿上一双软布鞋,“不知道殿下什么时候回来,我先去歇息。”
她也没说若是太子殿下回来,让人叫醒她之类的,就这么转回内室。
锦云欲言又止,最终没说什么,跟着她进入内室。
因时间尚早,加上太子殿下还没回来,屋子里伺候的宫人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歇息,还没有铺好床、暖好被窝,这会儿都有些忙乱。
锦云带着宫女床铺好,将准备好的汤婆子塞进被窝里暖床,直到被褥暖得差不多,将汤婆子悉数撤下。
裴织终于躺到温暖的被窝里,舒服地舒展身体。
“行了,你们都下去罢,不用在屋子里守着。”她朝宫人道。
锦云神色微动,嘴里应一声,带着伺候的宫女顺从地退下,将门掩上,自己守在门外的扇前。
私人的空间里终于没有其他人的呼吸声,裴织紧绷的精神放松,将脸埋在枕头里,很快就陷入沉睡之中。
锦云坐在扇前,等了约莫一个半时辰,终于见到太子殿下回来。
让她惊讶的是,太子殿下手里还拿着一个装点心的食盒,看这食盒,似乎是从皇上那儿带回来的。
难道皇上又吃到什么美味的点心,忍不住赏太子一份?
锦云过去行礼,“殿下,您回来了,可是要沐浴更衣?”
秦贽看了眼内室关着的门,问道:“太子妃呢?”
“太子妃先前歇下了。”锦云说着,飞快地看了太子一眼,像是怕他生气。
秦贽听罢,看向手中的食盒,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
锦云目送他离开,一时间也不知道太子殿下是否因太子妃没有等他、早早歇下生气。
按照规矩,新婚一个月内,太子都要在太子妃的寝宫歇息,太子妃理应等太子回来再歇息的,可是看太子妃好像没当回事……
广阳殿是太子歇息的寝宫,与太子妃的寝宫――福宁殿相隔一条回廊,距离十分近。秦贽回到广阳殿,伺候的内侍赶紧为他准备洗漱沐浴的水。
何总管听说太子刚去福宁宫就走了,同样摸不着头脑,赶紧去找太子殿下。
“殿下,您今晚在哪里歇下?”他小心翼翼地问。
秦贽看他一眼,凤目冷冷的,像在看一个蠢货,“孤自然是在太子妃那儿歇息。”想到什么,他又说,“明儿你们将孤的东西都搬到太子妃的寝宫里。”
何总管总算是明白了,殿下这是以后都要在太子妃那边歇息。
秦贽在广阳殿洗漱沐浴,换上干净的衣服,转去福宁殿。
见到他过来,锦云有些傻眼。原来太子殿下回广阳殿,只是去洗漱更衣的吗?福宁殿其实也备着太子的衣物和一应用品,只是数量不多,方便太子在福宁殿歇息罢了。
秦贽朝行礼的宫人摆手,让她们别出声惊扰太子妃歇息,抬脚走进寝殿。
直到他消失在门外,锦云起身,盯着那扇,似乎有些明白为何太子殿下会先去广阳殿洗漱,原来是怕打扰到太子妃。
看来太子殿下不仅没有对太子妃早早歇息之事生气,甚至还颇为纵容。
明白这点后,锦云心里暗暗决定,日后伺候太子妃要更加上心。
裴织睡得迷糊间,感觉到有人钻进她的被窝里,将她搂住。
意识瞬间清醒,身体一动,就被人紧紧地搂着。
“阿识,别动……”
听出声音的主人是谁后,她放松身体,充满睡意的声音道:“殿下,你回来啦……”
秦贽嗯一声,让她的背靠着自己的胸膛,将她整个人都揽进怀里,一条长腿甚至过分地搭在她身上,将她压得实实的。
他将脸埋在她的颈侧,呼吸着她身上的气息,女儿家的清淡甜香格外的迷人,让他有些痴迷,唇瓣轻轻地在那柔嫩的肌肤上蹭着。
裴织虽然不习惯被人这般搂在怀里,却也没反对。
只是,在发现那位太子爷身体的变化,她马上道:“殿下,我很困……”
“嗯,你睡吧,孤不做什么。”秦贽也知道她昨晚和今天都累惨了,并没有被她那精神熠熠的样子骗到,反而十分心疼。
裴织等了会儿,确认他真的不做什么,重新闭上眼睛,呼吸很快就变得平稳起来。
秦贽听着她安稳的呼吸,也慢慢地闭上眼睛,强迫自己入睡。
至于身体某个地方撑得难受,直接无视它,让它自己消肿便是。
这一晚,裴织休息得还算好。
虽然总是断断续续地惊醒,又强迫自己重新入睡,但到底那位太子爷没有闹她,身体还算是得到足够休息时间的。
天微微亮,裴织再次醒过来。
这一回,她没有强迫自己入睡,就着窗外的光亮,猜测时辰。
她微微一动,秦贽也跟着醒过来,将她翻了个身,低头就在她额头亲了一下,唇瓣沿着额头往下……
裴织赶紧捂着脸,“我还没洗脸漱口……”
“孤不介意!”他拿开她的手,继续亲。
“我介意!”裴织在喜欢的男生面前也是爱美的,脸都没洗,哪里好意思让他亲。
她不给亲,太子殿下反而越是要亲。
两个人在昏暗的帐幔内闹了一通,衣衫凌乱,直到宫人在外面大着胆子提醒,裴织窝在男人怀里,软软地说:“殿下,今日要回门呢。”
秦贽一只手紧紧地揽着她纤细的腰肢,一条长腿曲起,将脸埋在她的胸口处。
他深吸了口气,沙哑地嗯一声。
秦贽先去隔壁偏殿洗漱更衣,伺候的都是宫里的内侍。
锦云带着宫女进来,帮裴织更衣打扮。
夫妻俩都穿戴整齐后,便去用膳。
今天的早膳和昨天一样丰富,裴织吃得很开心。
她看到放在一旁的食盒,不由问道:“殿下,这是什么?”
秦贽道:“翠玉豆糕和桂花白糖糕,父皇那边的御厨做的点心,孤尝着味道不错,带回来给你尝尝。”
裴织怔了下,然后朝他灿烂一笑,“多谢殿下。”
她很欢快地给他夹了一个奶油松香卷酥,又给他夹了好几样点心。不同于昨天在太后宫里的家宴,为了在太后和皇帝面前故意表现,这会儿她是真心实意的,伺候他也伺候得心甘情愿。
秦贽将她夹到碗里的东西都吃完,然后给她夹。
两人同桌的次数不多,每次太子殿下投喂裴织时,都是由他来照顾她,现在也是如此。
吃过早膳,宫人已经准备好马车和回门的礼物,随时可以出发。
裴织将装着翠玉豆糕和桂花白糖糕的食盒抱起,朝看过来的男人道:“这是殿下特地带回来给我的,我得尝尝。”
秦贽的嘴唇微微勾起,愉悦地应一声。
今日是太子妃归宁的日子。
威远侯府一大早就热闹起来,府里上上下下忙得不可开交。
太子妃归宁的规格和普通出嫁女归宁不一样,届时太子也会亲自登门,要办一场回门宴,十分讲究。
威远侯府上下俱是不敢轻忽大意,都打迭起十二分的精神作准备。
威远侯府的亲朋好友再次登门。
他们早早地就来到侯府,准备一起去迎太子和太子妃,也打着在太子和太子妃面前多露脸的机会。
这样的机会,只要脑子不蠢的都不会错过。
裴老夫人、威远侯夫妻等人坐在正厅里,都有些心神不宁,频频朝门外张望,让下人去门外守着,只要东宫的车驾到来,赶紧过来通知。
终于,负责盯稍的小厮飞快地跑进来。
“老夫人、侯爷、夫人,东宫的车驾就要到了。”
众人精神一振,慌忙起身迎出去。
威远侯夫人和梁萱扶着裴老夫人,裴绣、裴绮跟在各自的母亲身边,紧张地朝门外张望。
威远侯府的一家子站在门口,目光热烈地望着前方。
一阵马蹄声响起,只见一群东宫禁卫穿着统一的玄色劲装,腰悬佩刀,坐在高大的黑色骏马上,神色肃穆,护卫着一辆华盖翠帷的马车而来。
马车上有东宫的标志,教人一眼便知道这是太子妃出行的车驾。
太子并未与侍卫骑马而行,而是在车里陪着太子妃。
东宫的车驾在威远侯府门前停下。
也许是东宫禁卫过于彪悍威武、肃穆冰冷,所有人都噤若寒蝉地看着东宫的的车驾缓缓地抵达,下意识地躬身。
东宫禁卫翻身下马,侍立在马车两侧,手按着腰间的佩刀,微微躬身。
数十名宫人快步走过来,他们同样分侧两旁,恭敬地迎太子和太子妃下马。
锦云道:“殿下,太子妃,威远侯府到了。”
秦贽从马车里走出来,他先下马车,不等锦云上前,他转过身,朝马车伸出手,亲自将马车里的人扶下车。
威远侯府的人瞥见这一幕,有些诧异。
没想到太子殿下竟然亲自扶太子妃下马车,看起来这对新婚夫妻的感情很不错。
见太子和太子妃下马车,威远侯带着府里众人过来行礼请安。
“太子万福!太子妃万福!”
裴织抬眸看过去,看到祖母竟然朝自己行礼,有些不习惯,却也知道这是规矩,不好说什么,便看向秦贽。
“诸位免礼。”秦贽道,上前一步扶起裴老夫人,“老夫人不必多礼。”
裴老夫人没想到太子会亲自扶起自己,受宠若惊,她的嘴唇颤了颤,朝孙女看过去,见孙女朝自己笑了笑,并微微点头。
裴老夫人顿时明白,太子是看在孙女的面上,故意做给世人看,是给孙女作脸。
一群人簇拥着两人进府。
威远侯府外的街道上,不少人都看到这一幕,不由感慨太子挺会做人的,看他对太子妃的祖母多敬重,和传闻中暴戾的性子不符啊。
秦贽和裴织被引到正厅坐下。
按照君臣之礼,太子和裴织坐在上首位置,裴老夫人和威远侯夫人坐在下首位置,其他人按照辈份坐下。
他们的神色恭敬,小心地陪着太子说话。
朝堂上下,太子的威名远扬,暴戾的脾气也是众所周知。
威远侯府的人心里对太子都有些发悚的,特别是看他坐在那儿,冷着脸不说话,眉宇间萦绕着一股戾气时,骇得头都不敢抬。
幸好,太子的神色还算温和,并没有莫名其妙就发脾气,也没有传闻中那般阴沉不定,耐着心和他们说话。
或许太子是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才会如此耐心。
想到这点,众人对裴织这位太子妃的印象多少有些变化,没想到她竟然能让太子如此看重,可见是个有手段的。
说了会儿话,太子被威远侯、裴安珏等府里的男人引去外院喝酒说话。
女眷们则簇拥着裴织进内院。
来到内院的一处偏厅,裴织说什么也不肯再坐主位,扶着裴老夫人坐上去,笑着说:“不管我长多大,都是祖母的孙女。”
这话让裴老夫人眼眶湿润。
姑娘家出嫁后,就是别人家的媳妇,每次回娘家都是作客,成为外人。特别是裴织作为太子妃,就算血缘关系断不掉,明面上的规矩礼仪却不能少的。
裴织如此,是真的将她这祖母放在心上的。
周围人都笑着附和,“瞧,太子妃这是心疼祖母呢。”
“太子妃果然是个孝顺的。”
众人奉承着裴老夫人和裴织,知道太子妃重视祖母,好话更是一箩筐一箩筐地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