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未亮,裴织就被人叫醒。
“姑娘,该起了。”芳菲站在旁边,轻声细语地唤着床上的人,“给您梳发的嬷嬷已经来了,等会儿您要净身梳发。”
裴织渐渐地清醒,满是睡意的声音问:“现在是什么时辰?”
“刚过寅时。”
裴织拥被坐起身,打了个哈欠,就着渗进纱帐的些许灯光,呆呆地看着帐幔上的绣纹,好半晌都没回过神。
“姑娘。”芳菲又唤一声。
裴织揉了揉眼睛,掀开被子下床。
秋实院挂起红彤彤的灯笼,下人将房间里所有的灯都点燃,整个院子亮如白昼。
裴织在丫鬟们的伺候下,沐浴薰香,然后穿上一袭准备好的大红色的衣裙,端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梳发嬷嬷为她挽发。
发髻堆得高高的,用头油和发簪固定,看起来一丝不苟。
丫鬟端来早膳,让裴织先吃一些垫垫肚子。
芳草伶俐地道:“侯夫人刚才使人过来,看看姑娘准备好了没有,等会儿要去祠堂祭祀先祖。”
用过早膳,天色仍未亮。
裴织站起身,芳菲拿着一件大红如意云纹白狐斗篷披在她身上。
走出房门,一阵寒冷的风吹来,裴织拢紧身上的斗篷,嘀咕一声:“今儿的天气好像比昨儿要冷一些。”
走在后面的芳菲芳草都笑起来。
芳草道:“姑娘,其实今儿天气还好,肯定会天公作美,不会太冷也不会热得难受,这时节的新娘子最幸福了。”
皇太子的婚礼仪式历来正式又繁冗,新娘子穿着的嫁衣厚重繁杂,要是天气太热,整个人都被捂出病来,若是天气太冷,又担心时间太久会被冻着。
所以选在十月份大婚,也是钦天监特地挑选出来的好日子。
裴织似懂非懂,这是两辈子以来,第一次结婚,实在没有经验,也不知道其中的诀窍。
来到裴家的祠堂,便见威远侯和裴安珏守在祠堂门前。
裴织走过去,给他们请安,“大伯、大哥。”
威远侯打量她,抚着颌下的短髯道:“织姐儿过来了,咱们先给祖宗们上支香,以告慰他们在天之灵。”
他的神色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裴家在他带领的这一辈,出了位太子妃,这功绩也算是他的,待百年之后,他去见裴家的列祖列宗时备有脸面,也不怕祖宗骂他无能。
裴织跟着两人进入祠堂。
祠堂里只有他们三人,天色还黑着,祠堂里点着烛火,显得阴森寒冷。
威远侯和裴安珏分别先上香,两人嘴里念念有词,待他们上完香后,裴安珏取来三支楠木香点燃,递给裴织。
裴织上前跪拜,目光滑过供桌上的牌位,最后落在父母的牌位上,恭恭敬敬地拜了拜。
行礼祭奠完,威远侯将桌上提前准备的酒水取来。
他将一杯斟满八分的酒递给裴织。
裴织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接着又将盘子里的食物递给她,裴织同样吃完。
如此祭祀先祖的仪式终于完结,三人离开祠堂,朝老夫人的寿安堂而去。
今儿是威远侯府的大喜日子,趁着宾客未至,府里的大小主子都先去给寿安堂的老夫人请安。
老夫人是孀居之人,很多场合注定是不能出席的,以免冲撞了喜气。
裴织虽然心里不以为然,但看世人皆是如此,倒也不好说什么。
一群人聚在老夫人的院子里,陪老夫人热闹地吃了顿早膳。
接着,府里上下忙碌开来。
裴织在老夫人这儿坐了会儿,陪她说话。
裴老夫人拉着孙女的手,打量她高高挽起的发髻,笑着说:“今儿是阿识的大喜日子,日后你就是皇家的媳妇,要谨言慎行,行事莫要鲁莽……”
裴织乖巧地点头。
说到最后,裴老夫人的声音有些更咽,不欲在孙女的大喜日子里哭出来,狠下心道:“行了,你去罢,日后只盼你和太子能和和美美地过日子,我就放心了。”
“祖母……”
裴织眼里也浮现泪意,一双乌黑清澈的眸子弥漫水雾。
陈嬷嬷见状,赶紧道:“哎呀,今儿是四姑娘的大喜日子,咱们该高兴才对!四姑娘也别担心,日后咱们都会好生地伺候老夫人,您若是想念老夫人,老夫人便递帖子去东宫见您……”
裴老夫人赶紧道:“陈嬷嬷说得对,阿识莫哭。”
裴织将脸埋在祖母的双膝上,眼泪浸入她的裙子。
裴老夫人终于忍不住,搂着她哭出声,舍不得养大的孙女。
眼看祖孙俩抱着哭,急坏了陈嬷嬷,好说歹说,终于让两人止了泪,赶紧让人打水过来给她们梳洗。
裴老夫人很快就整理好情绪,她拿帕子给孙女擦去眼角的泪痕,笑着说:“幸好还未上妆,要是哭花脸,只怕太子殿下都认不出新娘子长什么模样。”
裴织嗔怪,“那祖母也莫要哭,祖母应该为我高兴才对,日后祖母也要开开心心的。”
“好,为了我们阿识,我会开开心心的。”
祖孙俩面上都带着笑,将心酸不舍压抑在心里。
眼看时间不早,丫鬟小心地过来催,裴织终于起身离开寿安堂。
裴老夫人站在门口处,目送孙女在丫鬟嬷嬷的簇拥下离开,渐行渐远,眼泪终于还是忍不住落下来。
今儿是个好天气。
朝霞万里,阳光明媚,拂去了深秋的寒冷。
宾客纷纷登门,携带贺礼上门祝贺。
裴织的秋实院犹其热闹,一群未出阁的小姑娘都跑到秋实院里的偏厅喝茶,和今日的新娘子聊天说话。
宣仪郡主、齐幼兰、温如水等和裴织交好的姑娘都过来给她送嫁。
裴织被簇拥在一群闺阁少女之中,神态恬静。
时间差不多,裴织被簇拥回房,先换上嫁衣。
早在三天前,嫁衣和凤冠就送到威远侯府,嫁衣是由宫里女红最好的绣女花了几个月时间日夜缝制而成,看嫁衣的面料,便知道用的是云锦。
云锦是江南织造局上贡的,据说每年最多能产出十匹,十分珍贵,没想到宫里会用来裁制太子妃的嫁衣。
丫鬟们小心地伺候她穿上一层又一层的嫁衣。
当裴织穿上嫁衣,俏生生地站在那里,所有人都看呆了。
云锦果然不愧是御贡之物,宛若云霞披身,堆云似锦,衬得裴织原本就出众的容貌越发的精致无瑕,美得如梦似幻。
试问哪个女孩子心中没有一个新娘子的梦?
那些未出阁的贵女心里叹息,可惜云锦难得,只怕除了裴织外,她们是没那荣幸能用云锦缝制嫁衣。
【系统,你看女主多漂亮啊?只要太子眼睛不瞎,都不会舍弃女主就其他平庸之人。】温如水在心里感慨,【我突然明白为什么你让我去攻略男主,其实攻略男主并不重要,得到所有女人都艳羡的权力和特权才是最重要。】
攻略男主,得到至高无上的权力,没有一个普通人能抗拒。
要不是有点自知之明,她都恨不得取而代之,自己变成屋子里穿着云锦嫁衣的新娘子,美美地等着攫取无上的权力。
系统:【……】她说得太有道理,无言以对。
裴织穿上嫁衣后,坐在梳妆台前任由梳妆嬷嬷打扮。
梳妆嬷嬷仔细端详她的脸,发现这脸实在生嫩,连绒毛都看不见,绞脸的步骤都可以省略,不过该有的步骤还是要有的,意思意思地绞一下就行。
绞完脸,便开始上妆。
梳妆嬷嬷是由太后派来的,知道怎么将新娘子装扮得美美的,不过这年头新娘妆流行的是浓妆,脸蛋还要画两坨腮红,看着极为喜庆。梳妆嬷嬷虽然清楚,不过她用了些巧思,腮红虽然也有,但不会弄成两坨。
裴织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很满意梳妆嬷嬷上的妆,比大嫂成亲时的好看。
这时,又有不少人过来。
这些都是来看新娘子的,满眼赞叹,好听的话不要银子般一句接着一句,满室都是欢声笑语。
齐幼兰和宣仪郡主几个坐在裴织身边说话。
“先前我们来时的路上,看到街上出现不少五城兵马司的士兵,据说是要戒严,维持秩序,以保今日的迎亲队伍所经的路能畅通无阻。”
“不只呢。”宣仪郡主娇声道,“我听说皇上舅舅连内廷禁卫司的禁卫都派出来了。”
在场众人吃了一惊。
内廷禁卫司的威名所有人都清楚,没想到皇上会将他们派出来,不过想到今日是太子的大婚,以皇上宠太子那劲儿,会派内廷禁卫过来维持秩序也是正常的。
坐在花厅里喝茶聊天的各府夫人少不得也聊到内廷禁卫把守街道的事。
“皇上还真是宠太子。”
“可不是,太子是嫡长子,又是去世的元后所出,皇上宠他是正常的。”
“……”
谁不知道昭元帝这么多年一直未再立后,除了是为确保太子的地位不受威胁外,也是无法忘记元后,不愿让其他女人取代元后的位置。
元后是一个幸运的女人,她死在风华正茂之时,不仅能得到那位俊美帝王的爱,也让皇帝每次回忆她时,都是她最年华美好的时候。不像宫里的那些宫妃,虽然能陪皇上从年轻走到中年,可年华逝去,渐渐变老,皇上每次想到她们,就是她们变老的丑样子。
简直是没法对比,有对比就有莫大的伤害。
是以那些宫妃对元后都是各种羡慕嫉妒恨,恨她的死夺了皇上的爱,羡慕她在皇上心上的形象永远是最美好的。
但要是让她们像元后那样早死,还是算了。
在场的夫人们想到这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
明明知道皇上宠爱太子,却因太子暴戾的名声,不敢将女儿嫁给太子,生怕女儿进了东宫后会被喜怒不定的太子弄死。如今想想,只怕就算他们想将女儿嫁给太子,皇上还看不上呢。
这裴四到底有什么好的,竟然在那么多贵女中脱颖而出。
等他们看到盛装打扮的少女,那些夫人都不由愣了下。
云锦裁成的嫁衣,螓首蛾眉,明眸皓齿,朱唇艳红饱满,青丝高髻,戴着镶南珠的凤冠,一步步走来,衣摆轻晃间,宛若步步生莲。
她站在那里,仿佛世间所有灵气皆凝聚她一身,教人难以移开目光。
威远侯夫人满眼惊艳,含笑道:“咱们的新娘子可真漂亮,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回过神,纷纷附和,这些夫人们面上笑盈盈的,你一句我一句地夸着,捧着。
裴织抿嘴一笑,笑容潋滟生辉,教人不觉看呆。
原本她的容貌就是极好,今日盛装打扮,十分的容貌被提至十二分,但凡见到她的人,都不会否认她的好容貌。
太子真有福气。
所有人看着裴织,都不禁如此想着。
威远侯夫人让裴织坐在花厅的上首位置。
虽然她还未被册封太子妃,但此时众人已经将她当成太子妃来看待,无形中以她为首。而且以皇帝宠太子那劲儿,册封太子妃是迟早的事。
裴织安静地坐在那里,听着周围人说话,等待着吉时到来。
威远侯夫人原本陪坐在一旁,听说岑老夫人过来,赶紧起身去迎,将她迎坐到裴织身边坐下。
这位是尚书府老夫人,又是太子妃的外祖母,在场的夫人们纷纷起身相迎,满脸俱是笑意。
“外祖母。”
裴织惊喜地叫了一声,没想到外祖母今日会过来给她送嫁,她的鼻头发酸,眼睛染上一层湿意。
岑老夫人赶紧道:“今儿是你的好日子,阿识莫要哭,小心弄花脸上的妆。”
虽是这么说,但看到盛装打扮、端坐在那里的外孙女,便想起当年女儿出阁时,也是如此,心酸又不舍。
“阿识,进东宫后,一言一行皆要注意,好生伺候太子,最好赶紧为太子开枝散叶……”
岑老夫人其实不愿意外孙女嫁人后太早生孩子,岑家的人都懂些医理,知晓女孩子过早生育对身体不好。只是外孙女嫁的是太子,由不得他们任性,早些诞下皇太孙,才是最好的。
岑老夫人只能忍着不舍和难受,小声地叮嘱她。
裴织:“……”
裴织终于后知后觉地想起,她和太子结婚,可不仅仅是换个地方住,只和他谈纯纯的恋爱,还包括生孩子之事。
算了,船到桥头自然直,到时候再说吧。
裴织很快就将之抛开,故作羞涩地朝外祖母笑着道:“外祖母放心,我省得的。”
岑老夫人还有很多话想和外孙女说,甚至想到等孙女被册封为太子妃后,估计太子很快也要纳侧妃……
届时也不知道外孙女会如何难过。
她在心里叹气,如果外孙女嫁回岑家多好,他们岑家的男儿不纳妾,女孩子能清清白白地和丈夫齐案齐眉,不用去折腾那些有的没的。
“吉时到啦,迎亲队伍就要过来了。”
一个伶俐的丫鬟跑过来喊道,一时间,整个威远侯府都热闹起来。
鞭炮声响起,夹杂着各种喧闹声、尖叫声、欢笑声,整个世界都是热闹的、喜庆的,所有人都喜笑颜开,花厅里也变得忙乱起来。
裴织被嬷嬷和丫鬟揣扶着出去,来到正厅。
正厅这里有不少人,上方的位置摆着两个牌位,是裴焕夫妻的牌位。
裴织恭敬地对着牌位跪下,拜别父母。
接着她起身,去拜别威远侯夫妻,最后拜别长辈和亲朋。
岑老夫人亲自将大红色绣凤凰的红盖头盖到外孙女的凤冠上,看着外孙女乖巧地趴在人高马大的喜嬷嬷背上,由喜嬷嬷背出去,眼泪终于滚出来。
两位舅母扶着老夫人,跟着出去。
浩浩荡荡的迎亲队伍朝着威远侯府一路走来,内廷禁卫皆分布两旁,拦住沿途看热闹的百姓。
太子坐在一匹通体白色、系着大红色绸花的骏马上,金冠束发,红绦缠绕,身上一袭大红色的新郎喜袍,衬得他英姿勃发、丰神俊朗,宛若天上的骄阳,耀眼得让人难以移开目光。
百姓极难得见到太子,加之今日又是太子的大婚之日,不禁比平时大胆几分,拼命地往前凑,欲要一睹储君真容。
待迎亲队伍经过,看到被簇拥在中间的新郎官,所有人都看呆了。
迎亲队伍低达威远侯府前。
太子高高地坐在马背上,一双凤目热切地看向威远侯府的大门。
那些挤在廊下看新郎官的贵女们都看呆了,反应过来后,不禁羞红脸,同时也有些懊恼。
原来太子殿下如此俊美无双,二皇子三皇子虽然也是美男子,如何比得上太子殿下?
可惜她们以前竟然还以为太子脾气暴戾,不愿接触他,更不愿嫁他……
若是再给她们机会,她们一定很愿意嫁给太子殿下,单凭如此好样貌和太子之尊,就值得她们冒险。
“新娘子来啦!”
一道兴奋的声音响起,伴随着鼎沸的喧闹声,只见一群人簇拥着新娘子从里面走来。
新娘子趴在喜嬷嬷的背上,由喜嬷嬷背着过来。
从新娘子出现时,秦贽的目光就一直专注地凝视着她,纵使她盖着红盖头,看不清楚模样,依然不舍得移开目光。
看到这一幕,众人如何不知太子对新娘子极为上心,那些原本就懊恼的夫人和贵女更是遗憾得难受。
怎么当初就没有积极地争取太子妃之位呢。
喜嬷嬷终于将新娘子背上花轿。
威远侯夫妻和裴安珏等人都走出来,看向门前的太子和迎亲队伍。
秦贽朝他们拱手拜别。
众人慌忙回礼,哪里敢受太子的礼。
太子重新翻身上马,迎亲队伍热热闹闹地离去,威远侯府的人站在那里,望着花轿渐行渐远,都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