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仑宗位于太白域中最高峰泽灵山山巅之上。
从山门处到半山腰,全部都是远古参天巨树,珍禽猛兽,奇珍异草,稀世灵药,怪石嶙峋,需走过环山而建的三千台阶穿过云雾缭绕的半山腰,于飘渺云海之上,才能看见昆仑宗的殿宇。
山门外。
兄妹二人正在告别。
林逸安双手遮掩头顶的阳光,眯着双眼,抬头看了看面前的泽灵山,但是根本看不见山顶。
“妹妹,兄长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沿着这条山路一直走,约莫爬上三千台阶,就能看见云雾上面的昆仑宗,再走个一千左右的台阶,就可以到昆仑宗殿宇。”
“爬山辛苦,你别着急,步调放缓一些,今日太阳落山之前,应该可以到昆仑宗,时枢已经替你打点好了一切。”
南酌拿下帷帽,山门前的景色与十年前有些许不同,多了些竹林,但是基本如旧,故地重游,内心感慨万分。她抬眸看向山顶,今日阳光甚好,云海之上的风景定是极美。
林逸安:“这泽灵山背后就是沧海,于山巅之上俯瞰沧海,不知道是怎样的景色,要是运气好,说不定能看见鲛人呢,听说鲛人个个都是生得魅惑众生的模样,我还从来没见过。”
南酌眼角眉梢都带着笑:“兄长放心,我若是有机会一见,定写信描述于你听,实在不行,我苦练丹青,画给你看,怎么样?”
林逸安:“哈哈哈,好啊,那我就在朝云国等着你来信!”
不一会,刚还在哈哈大笑的林逸安忽然停下,他安静地着南酌,叹了一口气,轻轻拥抱住她,在她耳边低声嘱咐,话语间是浓浓的担忧;
林逸安:“妹妹,降妖修仙的路十分凶险,若碰见妖力深厚难以降伏的邪祟,或者一些难以解决的困境,你一定要记住量力而行,不可逞强,千万别忘记,你的身后永远有我。”
他有些厉声道;
“哥哥能上阵杀敌,照样也能替你斩妖除魔!”
阳光潋滟,南酌眼眸微垂,浓密纤长的睫毛在面颊上下投下阴影,轻轻颤动,听闻此言,内心忽然涌上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楚。
当年在那噬魂阵之中,只有她孤身一人......
如今有了血肉至亲可以倚靠,却喉咙发酸,只剩哀伤。
她将脸庞埋进林逸安的怀中,感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
哽咽道:“兄长,若有一天,那妖魔邪祟就是我林逸仙呢?”
她声音极轻,微风吹拂下,几乎瞬间在风力的裹挟下飘向远方,转瞬即逝。
她能感到面前之人有一瞬间的僵硬,几乎是同时,南酌有些后悔刚刚脱口而出的话。
不应该这么问的......
下意识间捏紧了自己的衣袖,怎么办?要假装刚才没有说过这句话吗?或者开一个玩笑掩饰过去?
她还没想好该怎么打破这个僵局,林逸安忽然松开了她,转而双手搭住了她的肩膀,非常用力,渐渐收紧。
南酌抬眸对上林逸安的眼神,是从未见过的认真,竟还带着一丝杀气,记忆里他对她都是极其温柔,眼角永远带着笑意和宠溺。
身后枝叶簌簌作响,一枚竹叶从空中飘下,晃晃悠悠,来到了南酌的墨发之上,顺着青丝,抚过南酌的裙袂,最终落在了林逸安的脚边。
林逸安微微俯身,薄唇轻启。
万物俱静,南酌再也听不见周围风动竹林,飞鸟蝉鸣之声。
“无论你是人是妖是仙,与你为敌者,我林逸安皆杀之!”
泽灵山被丛林环绕,上山的路十分凉爽,一路上还时不时可以看见躲藏在树后和花丛中的小兽,那些动物冒着毛茸茸的脑袋,好奇地看着面前行走的白衣女子。
昆仑宗最近少有人往来,门内弟子更是轻功御剑为主,好多石阶已经覆上了一层暗绿的苔藓,那些小动物已经很久没有看见这样一步一步走上去的人。
南酌现在的身体恢复得很不错,其实她也不用这么走上山,也是可以用轻功。
但是她今日,只想一步一步再好好走一走这几千台阶。
恍若隔世啊。
眼眶还有些许泛红,心情逐渐缓和。
又开心,又生气。
先前林逸安看见她听到那句话之后泪水滑过面颊,立马揉了揉她的头,狠狠嘲笑了一番,笑声都惊得身后山从中的飞鸟展翅。
南酌心情大好,快走了两个时辰,依旧觉得脚下生风,一点也不觉得疲惫。
走一路还一路吓一下在她面前路过的那些小妖灵,那些小妖灵一个个只有拳头大,被这泽灵山的灵气滋养,一个个白嘟嘟圆滚滚。本以为没有人能看得见它们,当南酌走上前突然出手抚摸时,吓得它们一惊一乍。
南酌看着周围越来越浓的云雾,知晓现在已经走到了半山腰。
她朝着身后看去,忽然回忆起了上一世,想起多年前来到昆仑宗的那一幕。
回忆总是朦胧模糊,不知是不是自己刻意回避那段痛苦的日子,给记忆加上了一层薄雾。
闭上双眸,她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地方。
好痛。
黑夜笼罩下,一个小女孩从破庙中醒来,一身破衣,看上去只有三四岁。
似乎经过锥心蚀骨般疼痛的洗礼,她坐在地上,呼吸微弱已经奄奄一息,脑袋耷拉在左侧,全身毫无力气。
她在黑暗中努力想要分辨眼前的画面,挣扎了几次睁开双眼,呼吸逐渐平稳,意识逐渐恢复,五感也逐渐清晰,身体逐渐恢复知觉,待能动弹时,她发现自己被一女子跪坐着紧紧搂在怀中。
鼻尖笼罩着浓厚的血腥味,她环顾四周,破庙大门歪倒在一旁,夜间微弱的月光下,能看见悬在半空中的蜘蛛网在微风下轻轻晃动。
除了悬着的蜘蛛网,她看见了无数道符文,密密麻麻将她和那女子环绕,符文上的符咒邪魅狷狂,笔势凌乱,她认不出上面究竟写的是什么内容,似乎是很古老的符咒。
她努力想要看清符咒,但当她看见符咒上的血迹时,倒吸一口凉气,那符原来是血腥味的来源,是由鲜血写成!
恐惧蔓延全身,她挣扎想要挣脱女子的桎梏,可太过弱小,试了几次根本无法逃脱。
眼睛无意间看见地面,瞳孔骤缩,发出一声惊呼。
她现在才看清楚,钳制住自己的是一双满是鲜血,血肉模糊的双手!
地面是一个奇怪的八卦阵法,满是扭曲的符文,全部也是由鲜血画就,她和那女子现在正处在阵法中央。
女子头部垂在她的右肩,似乎感受到她的挣扎,女子也渐渐苏醒。
女子见女孩苏醒,一言不发,搂得更紧了些。
女孩不敢动弹,她不知道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个地方,不知道身后女子是谁,她也不知道自己是谁,她仿佛是凭空出现在这世上。
大脑一片空白,整个破庙,只能听见她自己的心跳,和身后那女子的呼吸声。
片刻间,肩膀上传来一阵温热湿润之感。
身后的女子在哭?
女孩刚想回头看一眼,只见那女子不知从哪里拿出一物,放到女孩的手中,女孩想挣脱那双血淋淋的双手,那女子见状一手紧握住她的手,一手又紧紧搂住她。
她搂得越来越紧,越来越紧,似乎要将女孩揉碎在怀中。
“南酌,南酌,向东走,向东走,不要回头,千万不要回头,不要回头......”她在女孩耳边不停呢喃。
女孩不知为何,听见身后女子说话之后更是害怕,几乎是用尽全力在挣扎。
女子越搂越紧,口中的呢喃不停歇。
直到——直到她的头颅重重垂在了女孩的肩膀之上,直到她搂紧女孩的双手,再也没了力气,直到女孩再也听不到她的心跳和呼吸。
女孩慢慢挣脱,用力掰开她的双手,从她的怀中爬出。
她平复呼吸,忐忑地回头看了眼那女子,只见那女子也是一身粗布麻衣,发丝凌乱,清秀的面容之上有很多灰迹,此刻虽已身死,但是还是跪坐在地上,维持着拥抱女孩的姿势。
女孩趴在那血阵之中,用力朝着有月光的地方挪去,她撑在地面上摊开手掌,在月色下,有拇指一般大,半枚流光溢彩的黛色珍珠出现在了她的手中。
喉咙血腥味浓厚,有股火焰难以压制。
“南......酌......”女孩呢喃着,是她的名字吗。
口干舌燥,脑中阵阵晕眩,女孩看了眼庙外,隐约可以在月色下看出前面有一个池塘,她理了理呼吸,缓慢朝着池塘边爬去。
不知爬了多久,她终于爬到了池塘边。
来不及用手捧,她直接整个头都趴在池塘边喝水,清凉的水压下了喉咙间呼之欲出的血腥味,让她的大脑也清醒了许多。
喝饱水之后,她翻身直接躺在了池塘边上缓神。
过了许久,她坐起身,看向破庙内那依旧坐着的女子。她坐在诡异的阵法和数不清的符咒中,阴森可怖。
她看了很久,忽感脸上一阵温热,伸手抚摸,看到手中的一片水渍怔了怔。
自己在哭?
是的,她在哭,胸口传来阵阵刺痛。
但是,她为什么哭呢?她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
她努力站起身,想再次回到破庙,刚踏出一步,瞬间狂风大作。
她被狂风吹得跪在地上,月色消失,周围陷入一片黑暗,天雷滚滚,轰隆一声巨响,数道蓝色闪电劈向破庙,瞬间庙中燃起了蓝色火焰,她不想看着庙内女子的尸身被雷劈,想要前往破庙将她救出,但是在狂风中根本再也迈不开脚步。
然后便是倾盆大雨,雨点如琼珠一般散落在地。
南酌永远忘不掉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
大雨中,破庙火势汹涌,诡异的蓝色火焰在雨水中不仅没有熄灭,更是在雨中狂舞,那火吞噬了破庙的一切,包括那个女子。
南酌在大雨中晕了过去,等她再次醒来,晴光万里,女子已然不在。
只剩下那片焦黑的废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