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第 7 章

京华信安王府,暮阳时分。

萧然亭中,顾衍呆立了许久,眉目也染上些许素白。此时日将暮去,一阵忽来的狂风后,天色迅速沉下去。

当夜幕披上天际时,从九曲百折的楼阁处亮起一点花火。长发及腰,步步生莲的女子提着宫灯独身寻来。

“近日转凉,你怎么就是不知道顾惜身体!”连小意,也就是提灯而来的女子,没好气的将自己身上的披风披在顾衍身上。

顾衍笑着看她的动作,知道她固执,也不阻止,看向她的眼中尽是宠溺:“王妃不是说要替本王做顿晚膳么?怎的放弃了?”

连小意给他系好披风,沮丧道:“我方才是在做来着……可效果不太理想,还是再练上一阵儿吧。”

“扑哧……”顾衍笑出声来。

连小意佯怒瞪他一眼,又道:“还在担忧玖玖那丫头么?这丫头常年不同外人交际,我也担心她若是遇人不淑可如何是好。”

“我托了好友在旁关照着,你不必太过忧心。”

顾衍顿了顿,想起今早收到的秦昭的信件,他之前只当楚玖玖是常年在府中闷着了,想去游历江湖,却不曾想到她竟是为替他求医而去的。

顾衍心中苦笑,这傻姑娘,他这病又哪里是这么容易治好的?

夜色降临,只见楼台亭阁中,一盏盏长灯亮起,映出别样的夜景,为雄伟的建筑添上一份凝重。

顾衍望着远处一盏风中摇曳的宫灯,缓缓道:“况且,她此时离京,也未尝不好。”

————————

远在天涯的楚玖玖并没有感应到顾衍的忧心忡忡,此时,她坐在饭桌前,一脸无语的看着两个秦姓男子争夺最后一个鸡腿。

都说同一姓氏的人可能五百年前是一家,但秦昭与秦湮完全没有这样的自觉。

秦湮对秦昭的定义就是赖上楚玖玖吃软饭的小白脸儿,为了捍卫全家人的生命,顺便捍卫祖父母的爱情,他一定要阻止这小白脸儿靠近自家祖母。

而在秦昭眼中,秦湮就是一个爱惹祸的拖油瓶,总有一天会给他的保护任务带来麻烦,而且这拖油瓶对他还莫名敌视,他暗自想着能把这小屁孩儿给送走真是再好不过了。

楚玖玖则是磕着瓜子默默想:秦昭看着也是二十出头的人了,竟然在这儿欺负小孩儿,真是对得起自己给他的流氓评价。

但她转念一想,如果是秦湮总是和她抬杠,估计现在会被欺负的更惨。想到这里,她讪讪的继续磕着瓜子决定不予评价。

三个人都各怀心思。这时鸡腿在秦昭与秦湮用筷子争夺时,一下飞起,正巧飞到楚玖玖碗里,楚玖玖淡定的夹了起来放地上,一条小狗慢吞吞的给衔走了。

“吃饱了就回房休息吧,明天还得赶路。”楚玖玖说完便回了房,留下两人大眼瞪小眼。

“哼,没想到你一个大人竟和小孩子过不去。”秦湮仗着年纪小首先发难。

但他显然低估了秦昭的脸皮厚度,秦昭巴不得气走了他路上少个人好轻松些。

“不好意思,就是喜欢欺负小孩儿了怎么滴吧。”

秦昭挑高了眉,一脸爷就不要脸的模样气得秦湮咬紧后槽牙。

这个小人!在楚玖玖面前是一个样,在他面前又是一个样子!

他发誓,等找到他祖父后一定要让祖父好好修理这个小白脸儿!

————————

自从在李大娘那儿得到消息后,楚玖玖三人便往临水方向赶去,经过几日在荒野中跋涉,几人都十分狼狈,只盼着早点到达城镇中歇息一会儿。

这日清晨,距城镇只有半日路程。

秦昭清晨有静坐修行的习惯,于是一路以来都是楚玖玖与秦湮先行,待他静坐完再赶上来。

楚玖玖带着秦湮先走了一刻钟左右,便看到不远处隐隐约约有城镇的轮廓,此时她们是处在半山腰上,而城镇就在山脚处。

城镇周遭林树环绕,潺潺溪流将小城划分为几个零落的部分,之间由古桥相连接。

“咦?居然是三水镇的姻缘树么。”

秦湮一眼望到那缠绕着鲜艳红绸的古树。楚玖玖随他目光看去,入目是一棵苍劲虬枝的古木,树叶繁盛,苍翠欲滴。

古树下端的树枝上缠绕着无数红色绸条,红绸末端挂着两块小小的木牌,木牌迎风而动,如同是点缀在绿叶间的繁花般,又因寄托着善男信女的情思,而显得分外美好。

而远远看着古树高处苍翠不染殷红,而古树低处则缠满了姻缘绳,红绿分明,看着十分奇特。

秦湮将那块代表祖父母姻缘进度的石头拿出来看了看,那块石头仍旧是透明的,要到什么时候这石头才能变成深红色,真是让人发愁。

这些天他时不时的就把这石头拿出来看看,不看他不安心,看了他又无奈。

据那位白胡子老人说的,这姻缘石还可以通过促成他人良缘来变红,虽然收效少点,但也不是没什么用处嘛。

这三水镇是有名的姻缘镇,也许可以在这里给人家牵牵红线什么的,秦湮心里盘算着。

楚玖玖略觉奇怪,她曾在书上看到这姻缘树上的红绸挂的越高才越显诚意,怎么这棵树上的挂的这么低?

其实书上也没有记载错,但是三水镇上的这棵姻缘树有个与众不同的规定,就是说祈愿人只能将姻缘绳挂在伸手能及的地方,表示这姻缘不可强求,顺其自然之意。

她走近了些,看清了那些木牌上所记载的祈愿。

“愿得一心人,白头不相离。”

“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虽都是一些常见的姻缘签文,也许对那些痴男怨女来说意义不凡吧,但她实在理解不了。

楚玖玖转身想走,却不想地上有稀泥,她脚一打滑瞬间后仰,手正好捞着一根红绸,然后被她给生生扯断了。

楚玖玖活了十多年,还是第一次出这种差错,她背后的衣裳糊上了层泥,像是摔坏了母亲首饰的小孩儿,楚玖玖满脸通红,一脸懵圈的看着手中扯断的红绸和木牌。

“老大,你有没有伤到哪儿?”楚玖玖这一跤摔得很狠,把树那头的秦湮都给惊动过来。

“没事……”就是想拿块布把脸遮遮。

按照痴男怨女们的说法,红绳断也就是姻缘断,要是因此毁了人家的姻缘,可就是罪过了……

楚玖玖看了看方才摔倒的地方,心里暗戳戳想着可否装作没发生的样子给人家再套回去?

“你不会暗搓搓的想着给人家绑回去就完事吧?”

秦昭的声音突然传来,楚玖玖抬眸就看见秦昭啃着饼子幸灾乐祸地看着她。

“没有……”楚玖玖心虚地转开视线。

“我曾听过这三水镇姻缘树的习俗,若是损害了别人的姻缘绳又不找姻缘牌上的人来弥补,坏人姻缘的人会变成天煞孤星哦。”秦昭添油加醋道。

“天煞孤星?我又不怕这些。”楚玖玖冷哼。

秦湮:我怕,我怕啊姑奶奶!

秦湮内心的小人抱头尖叫,他就说好好的人怎么会没有姻缘,原来都是被自己作没的啊!

秦湮内心虽然崩溃,但面上还是强做镇定:“三水镇是闻名大业的姻缘镇,这姻缘树据说是很灵验的,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嘛。只是这人可能不太好找。”

楚玖玖看着手中的木牌,正面是两句情诗:“落花有意漫随流水,青竹含心闲去云烟。”

翻开木牌背后各刻有一个名字,分别是:康言景,钟素情。

楚玖玖倒是不介意变成什么天煞孤星,只是看到那两个名字时,愣了下。

她抬头面色怪异的看着两人道:“要找,倒还真找得到……”

————————

三水姻缘镇,聚德酒家。

“也就是说,你质疑了人家引以为傲的祖传手艺?”生意火爆的酒家里,秦湮睁大眼看着楚玖玖。

“……嗯。”

那已是一年前的事了,那时她宅在信安王府,乐趣之一就是吃各种美食,顾衍知道她喜好,便安排了大业各地的大厨来王府给她备膳。

其中有一个倒是让她印象深刻,那便是三水镇祖传秘方所制的烤鸭,记住它并非因为好吃美味,而恰恰是因为难以下咽。

当时楚玖玖十分干脆的说了难吃,本来事情到这里也就没下文了,但不知如何流传出去,说她吃了烤鸭后不省人事什么的,弄得一时间康记烤鸭名誉受损。

“虽然流传出去是挺惨,但确实烤鸭不好吃也是事实,老大不必自责。”秦湮安慰道。

“问题就出在这里,这个康言景是挺冤枉……”楚玖玖叹了口气,“后来我们才发现,其实那时我吃的烤鸭并非出自康言景之手,而是他带来的小厮的练手之作,只不过被我家的下人给拿混了。”

“……”

“……”

“真惨。”秦昭简短评价。

楚玖玖只记得康言景这个名字,却不记得人长什么样子,毕竟她当时也只是碰巧远远看到过一次,现在除了知道是个男的外根本毫无印象。

秦昭看她难得脸上有些心虚的模样,心里也是好笑,他掩住笑意,招手叫来一个店小二。

秦昭顺手递给他几吊钱道:“诶,小二哥,麻烦你将这荷包交给你们的康言景康大厨,告诉他我们就在这儿等着他。”

小二见有钱拿,也乐于跑腿。一溜烟儿朝厨房方向去了。

楚玖玖跟着看过去,此时厨房门口站着两人,其中厨师打扮的那人正对伙计吩咐着什么,伙计一个劲儿的点头,手上拿着纸笔飞快记录着。

厨房门口,康言景接到伙计递来的荷包时本是十分厌烦,待荷包打开看清里头的物件,却愣了一会儿,看向楚玖玖一行人,然后收紧荷包,沉默地走了过来。

“我很抱歉。”解释了经过后,楚玖玖致歉道,“希望可以弥补一下。”

康言景还是垂眸沉默着,过了会儿小心翼翼将荷包里的两枚木牌拿了出来握在手中,将荷包递还给楚玖玖,勉强笑道:“不用了,已经没有这个必要了。多谢姑娘将它送回来。”

“时至如今什么都无所谓了。”康言景淡淡道,眉间是一抹化不开的忧愁。

嗯,既然您都无所谓那我们就先告退了。这是楚玖玖心中想的,但是她看着康言景陷入回忆般的忧郁眼神,怎么可能说得出口嘛?!

楚玖玖手默默地拽了下秦昭的衣角,示意他该撤了,结果手被他微凉的手反握住,轻轻一拽,楚玖玖向后一退,头正好贴在他胸膛处。

稍安勿躁。

微哑的声音带着点翘音在她耳边轻轻飘过,楚玖玖只觉耳朵一麻,红了半边。这是什么功法?她竟觉得耳朵有些充血。

楚玖玖戒备的离笑眯眯的大尾巴狼远些,暗瞪了他一眼。

而秦湮更是炸了,连忙隔开两人,一脸戒备的看着秦昭,心里嘀咕着:这人是个不要脸的,是个劲敌啊,保不准就是他祖父当年的情敌。

那边康言景没注意到他们的小动作,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伤感情绪中,他呆呆的看着手中的木牌,自顾自的说道:“今日,便是她的绣球招亲之日。”

钟素情是三水镇首富之女。

又是一个富家老爹拆散小情侣的经典情节,康言景经营这么大的酒家,自然是不差钱的那种,但是他年少时在钟家当过厨子,钟老爷嫌他身份低微,毕竟自己身为商人,本就不缺钱,只盼着将独女加入书香之家,不必受人歧视。

所以十分不看好两人的感情。

楚玖玖表示姻缘绳还了,烤鸭也买了,故事虽然不想听但出于礼节还是听了,该走人了。这次她没有再弄什么暗示,直接一手秦昭一手秦湮拽着就走路。

但是一种不太妙的直觉还是来了,那边康言景神情忧郁的看着他们一行人:“不知姑娘可否去替我看素情一眼?我想知道她是否还安好。”

楚玖玖:??

楚玖玖转过身,脸上已经快黑成碳,不耐烦的道:“抱歉,不可以。”

装什么忧郁痴情,这时候是身受情伤情绪消沉,见个面都还要请别人帮忙,有本事洞房也找人替你啊。

当然这话楚玖玖也只是在心里说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