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垚听到此话后, 原本想要自己一人一边回去一边找草药,听了齐牧野的言论后, 果断地说:“不甩你, 一起去找草药。”
这在齐牧野耳中无疑是情话, 拉着李垚的手就准备去干活, 他的精神力感知增长了不少, 可以轻易地根据李垚的描述找到了草药。
李垚终于一把甩开了他的手, 面对齐牧野略带惊愕的表情, 命令的口吻道:“用你的两只手摘草药, 别拉着我。”
齐牧野反问:“你不是说不甩我?”
李垚:“我打你。”
齐牧野:“……”他只得低头认命地干活。
两人摘了一些药草,顺利地回到了军队所歇息的位置,众人见他们平安归来皆松了口气。
接下来李垚再制作了一些药汁,给一些士兵服用,跟齐牧野一样过了不久症状都有所缓解, 接着便组织更多的士兵在周围采摘药草, 准备从山林里突围。
药草只能治本不能治标, 但是足够士兵们缓解症状后走出山林了,只要离开了山林的瘴疠, 再加以治疗即可。
于是他们在山林里再逗留了几日后, 便顺利地从山林出来了!!
在山林外守着的士兵立即通报了校尉,校尉几乎都不敢置信,连当地人都忌讳莫深, 不敢随意进入的死亡地带,居然还能完整地带出这么多士兵, 这简直是闻所未闻。
但此次李垚带的三万士兵到底还是折损了差不多一万人,剩下的士兵也有些疲惫不堪,他们得庆幸此时陈将军还没赶来,不然以他们的状态恐怕无法应付再一次的应战。
齐牧野和李垚带领着军队干脆就在旬南最近的城内先驻扎下,一边可以让士兵恢复元气一边可以商讨应战敌军的军队的方案。
两日后,陈将军的军队已至旬南,他的军队在路上遇到路况问题被耽搁了不少时日,但是前些日子据线人回报,他知道前些日子在镇南军名声大噪的李将军所带的军队已被王副将军引诱进了山林深处,如无意外,短时间内应无法走出来,即使能走出来士兵们也疲惫不堪,他们可以轻而易举地一网打尽。
正是由于他的疏忽大意轻敌,他们刚经过要至去旬南都城的古官道时就被隐藏在浓雾之中的士兵们埋伏了!!!
最后狼狈出逃时,却又遭到骑兵和弩兵的追击,军队乱成一盘散沙,他训练多日的骑兵根本不及镇南骑兵的强劲,轻易地被打落下马,很快连他自己都身中了数箭,死在了离开旬南的路上。
旬南之战,大胜而归。
旬南都城,人皆称其为镇南铁军,从人人生畏的瘴疠之地走出来的地狱军队,还留下了治疗瘴气之疾的药方,让百姓感恩戴德,口口称赞,实属铁军之风。
留下一支军队占领旬南都城后,李垚和齐牧野带兵回到之前镇守的都城。
在回去的路上,得到了斥候禀告的高南平原的战况。
就在齐牧野进入山林之时,高南平原两方战争已进入白热化,但最终这场平原之战,以镇南军险胜,剩下五万士兵,而朝廷军投降三万士兵,将领并无牺牲,这让齐牧野松了口气。
他宁愿自己的直觉是错的,也不愿事实去证实他的直觉有多准确。
李垚却多问了一句:“真的没有问题?”
斥候不知此为何意,只说:“前方战场确实是如此回禀。”
李垚也不再过多询问了。
那些都是他的战友,他自然也不想有人牺牲,但如果真的发生了,那也是要面对无法避免的事情。
毕竟,战争就会伴随死亡,这是需要面对的不争事实。
按照原本的计划,若是这次战争赢了后,宋如玉本应带领着士兵继续南上,到时李垚再同他一起汇合才对,但是李垚和齐牧野回到城内后不久,斥候回禀宋如玉带领的两万士兵回来了。
这让齐牧野倍感疑惑,按照宋如玉那个性子,战争赢了后应会趁着士气高涨一路南上才对,怎么会带着士兵回来?
但是斥候回禀,剩下的几万军队确实一路南上,但领军的人却是左前锋将军范意致。
这一切太过异常,直到军队来到城门外数十里后,齐牧野和李垚就登墙而望,只见茫茫风沙中,众士兵们排列整齐地朝城门而来,少了一股凯旋而归的气势,多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惨淡感,而在众骑兵中唯独不见那张扬豪爽的男人坐在马头上朝他们炫耀似的挥手。
齐牧野心头有一阵不好的预感,不由看向李垚,李垚目光仍旧停留在渐渐靠近的军队上,神情不变,周身自有一股面对死亡淡然的气势。
李垚说:“走吧,下去吧。他们快到了。”
军队进入城内,将领们来向齐牧野禀告时,除了继续带兵南上的范意致,其他的几个校尉骑督都在,唯独不见宋如玉。
齐牧野蹙眉,沉声质问:“宋将军呢?是不是与范将军一同带兵南上了?为何斥候没有禀告?”
“这……”将领们面面相觑,最后看向站在最前面的顾闲书。
顾闲书神情淡然,眸子里似经历了巨变后的释然,朝齐牧野抱歉地欠身,即便如此,他的声音还是带着微微的颤抖,说:“如玉他……死了。”
众人不由低下头,面露悲伤。尤其是作为亲卫的山贼们,一众大老爷们握着拳,强忍着多日以来的巨大伤痛,眼圈却泛红,眸子里隐隐还有泪光。
“这怎么回事?!!”反应过来后,齐牧野怒不可遏地质问着面前这群人,“之前斥候回禀不是说宋将军无恙吗?怎地跟我说死了?!”
“这是如玉的意思,是他让斥候不准回报他的伤势,所以我们都瞒着,他以为这次不过是小伤势,以为会像往常一样痊愈,却不曾想……”说到这,顾闲书有些说不下去了,喉咙苦涩难当,这么些天过去了,他还是无法真正地接受从小一起长大的最好的朋友离去的事实。
山贼之中隐隐响起了哽咽的声音,每个都是长得牛高马大的壮汉,粗厚的胡渣堆了满脸,眼睛瞪大,红通通的眼眶,泪水却不断地打湿胡子,不时还有人抬袖拭泪。
只有站在最后面的张覆笔直地站立着,微垂着头,双手攥得死紧,脸上并无泪痕,依旧沉默着,但此次的沉默却与往常不同,手背上青筋爆出,隐藏着无法抑制的情绪,在陷入一片悲痛的情绪时,他突然开口:“是……”
“事情谁都不想发生的,容我进房内再与你细说。”顾闲书突然开口。
齐牧野沉重地点头,虽他与宋如玉之间曾有过节,但是宋如玉毫无疑问是个将才,听到此消息他内心也是悲痛万分,更何况这些山贼。
所以他明白顾闲书要进屋详谈的目的,无非是不要再触碰这些山贼的伤口了。
将房门合上,只有顾闲书和齐牧野、李垚三人。
齐牧野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顾闲书扫了眼在场的两人,声音沉静如水,缓缓道:“其实具体情况我也不甚清楚,军队到了高南平原后,我因长期赶路体力不支再加上水土不服,所以留在了营地里并没有上战场……”
当初宋如玉带领军队赶往高南平原,跟随的顾闲书毕竟不是经常习武之人,到了高南平原附近驻扎营地后,已经疲惫不堪,再加上水土不服上吐下泻,更是半条命都差点去了。
宋如玉见此,只劝他留在营地好好休息,自己则与范意致部署军队的排列布阵,即使负伤在身依然夜不合眼地忙活着,连同在营地的顾闲书都没能见他几次。
在开战的前夕,顾闲书的元气稍恢复了些,了解了宋如玉的作战计划,居然此次大战胜算颇多,虽双方的兵马人数比以往战争要多,但他也没有太过紧张,觉得也不过是阵仗稍大的交战罢了。
彼时,他还没想过宋如玉会死的可能,在他的潜意识里,宋如玉从小到大就武力超群,儿时在一群小孩里臂力最大,大大咧咧的当着孩子王,每每都能欺负他的人给打跑,就算受了伤也依然能勇猛地将对方反杀。
在所有的山贼心里亦然,宋如玉是飞马寨里的最厉害的大当家,是撑起整个山寨的顶梁柱,他永远不会倒下,即使倒下也能立即站起来用整个身子为山寨挡住所有风雨。
所以在宋如玉说了背后伤势已经痊愈的谎言后,山贼们根本没有怀疑,他们都觉得宋如玉能很快地痊愈,再显在沙场上的英勇杀敌的身姿。
直到顾闲书在营地里听到胜利的消息后,还没来得及高兴,却看到了范意致扛着满身是血的宋如玉回来。
在大夫将宋如玉的盔甲脱下,竭力地替宋如玉止血时,他看到了那坚实宽阔的后背已血肉模糊,依稀可见两道清晰的伤痕,一道还在不停出血深可见骨的刀伤,从肩膀一路横亘到侧腰部,显然是在战场上所受的新伤,还有一道还没痊愈的旧伤也同样可怖,与新刀伤交叉纵横,此刻也在冒着血,木盘里的水已成了鲜红的血水,而宋如玉的伤口还在冒血,让人看得不由倒吸一口冷气。
“这是怎么回事?!”顾闲书见此情形,质问着负责保护宋如玉的山贼们。
山贼们低着头,显然也十分难受,一向负责打前头的赵元眼眶通红,自责不已:“都是我没保护好大当家,明知大当家背后还有伤,我居然被敌军缠住没有一直守在他身边,早知道如此,我就是拼了命也要挡下对方主帅劈向大当家那一刀!!”
这时他才知道宋如玉原来是带伤上战场,而众山贼们听从着宋如玉的命令负责瞒着他。
山贼们也不过以为像是在山寨里一样,帮着宋如玉欺瞒着逃课时的行踪,最多不过是被顾闲书发现后罚背书,过了几日等顾闲书气消后就无事。
怎知,这次却不同了。
他们再也喝不到大当家事后请他们的酒,也再也看不到大当家忍无可忍地挥着拳头揍他们。
而这次,顾闲书也不再罚他们抄书,只是久久地沉默着,一言不发地看着营帐里血流不止的宋如玉,比罚他们抄书时更让他们难受。
越发内敛寡言的张覆更是站在营帐外定定地看着宋如玉的伤势被包扎,身子一动不动,不曾变换过姿势,宛如一座石像。
顾闲书见张覆难得流露出如此真情,觉得他实在担心宋如玉,见他站了一宿,劝他先去休息亦或是进营帐内等着宋如玉醒来,但张覆不吭一声,既不去休息也不肯踏进营帐半步,像是害怕着什么,最后摇摇头,沙哑着嗓子说:“……我在外面看着。”
顾闲书再劝了几句,张覆却不肯说话了,沉默地站立着望着里面依然在昏睡的宋如玉。
而范意致将宋如玉扛回营帐后,直至宋如玉的伤口的血被止住,才离开营帐去处理战争胜利后打扫战场等事宜,一天一夜未合眼,一闲下来立马赶往宋如玉的营帐,匆匆的步伐停下,瞥了眼营帐外的张覆,张覆也转头与他对视了一眼,垂着的手微微握紧,随即别开视线。而范意致的目光渐冷,一瞬间里面还有杀机涌现,但终究没有说什么。
宋如玉醒了过来,脸色苍白,但神志还算清醒,第一件事便是问范意致他有没有命令斥候不许将他受伤的事情上报。
范意致抿唇,纵使不认同宋如玉的做法,但还是说:“……没有。”
宋如玉松了口气,唇边扯出熟悉的笑容,像是安慰着山贼们,说:“多少次的厮杀我都能活下来,这次伤势再休息个几日便可以继续南上了。”
听到宋如玉如此有精神,所有人紧绷的神经不由放松了些,连营帐外的张覆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大当家果真会没事的。
顾闲书悬着的心稍平静了点,还是劝着宋如玉:“你好好休息,南上之事你便交给范将军,等你伤势好些,我们便回城。”
范意致见面前气氛一团和气,只是沉默着,不忍心打破眼前这氛围。
但之后宋如玉便发起了高烧,高烧迟迟不退,在营地的条件有限,大夫束手无策,期间也有醒过几次,但大都在昏睡状态,偶尔能陪着顾闲书说上几句后又陷入沉睡,顾闲书只能一遍遍地轻轻喊着他的名字,确定着宋如玉还活着。
几日后,宋如玉清醒的时间之前要长,神志恢复到最初醒来时的状态,还能跟顾闲书说笑,再次见到他爽朗的笑容,所有山贼都高兴不已,以为宋如玉快要好起来了。
顾闲书脸上的笑容却有些僵硬,只有他知道这并不是代表病情好转,更大可能是……回光返照罢了。
宋如玉让顾闲书唤来范意致,屏退了所有人,单独与范意致聊了许久。
范意致从营帐出来后,视线有意无意地扫过站在被山贼掩盖的张覆,张覆的视线始终盯紧着营帐,看到范意致出来,视线一滞,眼神有些阴暗,很快便移开,继续全身心地留意着营帐的状况。
而下一个便是顾闲书进去。
不出顾闲书所料,宋如玉与他所说的话,无非就是将整个山寨托付给他了。
“从今以后你就是大当家了,怎么样?开心吧?这样山寨里你就是最大了!从今以后所有人都要听你的命令读书,再也没有我跟你作对了。”宋如玉笑得灿烂,脸色却毫无血色,苍白如纸,眼神已不似当初的神采,竟露出了疲态。
顾闲书铁青着脸,眼眶微红,冷笑一声,毫不留情地说:“我什么时候答应你了?别擅作主张!!大当家天天都要去打劫,我才不会做这种累死人的活!!山寨里的人只认你,你伤好了之后就回去!”
“嗯,我也想回去……可是……”宋如玉眼神暗淡,强撑着精神,继续打趣着:“等战争结束了,山寨就不用打劫谋生了,所有人都会去盐京,你不会太累。接下来,南上应该太大的阻碍,如此一来,我爹也算能安息了,我们山寨总算如他所愿金盘洗手,这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
顾闲书感到喉咙苦涩难当,一时说不出话来,只说:“我们全山寨一起去盐京。”
“你这么聪明,早该知道了。”宋如玉的声音低了下来,“……我去不了。”
“别说傻话……”
“所以你要答应我,一定要将飞马寨安排妥当,还有钟叔,他年纪大了,受不了打击,你能瞒着就瞒着,不能瞒就委婉地说,好让他有心理准备。”宋如玉絮絮叨叨地交代着山寨的事情,往日里,他最是烦透了这些交代这些琐事,但他说了不久就累了,微微喘气,再也不是那个在战场上单手一柄长刀横扫千军的男人。
顾闲书静静地听着,说:“……有什么想要完成的事情吗?”
“倒是有一件……”宋如玉语气蕴藏了明显的失落,“还不如说是遗憾……”
遗憾的不过是,最后也没能见李垚一面,也不知他在城内可还好,是不是已经带兵出战了。不过,若是他带兵出战还没知晓自己的事情,应该不会影响到他。
这样就好了。
顾闲书一向了解宋如玉,见他神情落寞,便知晓他所想何事,低低地承诺着:“……我会告诉他。”
宋如玉摇头,轻描淡写道:“不必。逝者往已,生者如斯,何苦呢。”
若是在往常,顾闲书听到宋如玉准确地说出文雅的词语,肯定会为之高兴,现在他内心却无比地悲伤。
这代表,他真的留不住这个人了。
宋如玉努力打起精神,抑制睡意,知道他的时间已经不多,拼着最后一丝清醒,说:“你让张覆进来吧。”
顾闲书神情一凛,他隐约已经知晓了其中的一些内情。
“好。”不过,最后,他决定无条件地答应宋如玉的要求。
那一晚,镇南军骑兵营右前锋宋将军受伤后救治不及,亡与高南平原外六十里外营帐,全军悲痛,奏响擂鼓如哀乐送宋将军亡魂。
事后顾闲书一直不能释怀,若是他当时能发现宋如玉带伤上战场,定会万分叮嘱山贼们保护好宋如玉,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了。
如果当初他能细心一些,一切就会不一样了。
“你不必太过自责,这不是你的错。”齐牧野宽慰着顾闲书。
但旁人的劝慰是无用的,本人想不开,便会一直伴随着他一辈子。
“他的尸首在哪?”冷淡的嗓音响起,李垚面色如常,似乎外界的悲痛与他无关,始终冷静得令人发指。
“由于时间紧急,暂时葬在了高南那边的山坡上。”顾闲书其实也不想这样做,只不过是无奈之举。
李垚点头,表示理解。
“将他送回去吧。”
“什么?”两人齐齐看向他。
“他应该想要回去吧?那应该是悬壶山?他跟我说过,他是在那附近长大的。”李垚说,“他说,他死后要葬那里。”
那是四年前的事了,是李垚被抢回飞马寨那时,喝酒后,宋如玉兴致来了谈到死后的葬身之地。
李垚说无所谓自己死在哪里,反正死后没有知觉,不会感觉到舒不舒服。
宋如玉听后则哈哈大笑,觉得李垚那是没长大,所以随便乱说,当时还觉得李垚的说法尤其可爱且幼稚。
“你还小,长大你就知道了。我要是死了,就埋在这几座山上,”他的眼睛亮如星辰,豪情万丈地说:“青山埋忠骨嘛。”
然而,他却忘了,后面还有马革裹尸还。
“我也是这样想的……”顾闲书思虑片刻,对李垚说:“或许这个要求有点过分……一切战争结束后,我希望是你去接他回去。”
“可以吗?”他如同四年前那样,向李垚祈求着。
他希望能圆宋如玉最后的一个心愿。
齐牧野也看向李垚,见到李垚干脆地点头答应后,笑了。
他爱的正是这样的他,有时候绝情的过分,其实,那颗心里柔软的地方只是埋得比较深罢了。
顾闲书出房门时,众山贼早就被他遣散了,还有一个人留在原地等着他。
一见他出来,张覆向他走近了几步,停住脚步,犹豫而又坚定地说:“二当家……”
“莫要再提罢。”顾闲书打断他,直直盯着他的双眼,双拳握紧又松开,经过张覆身旁时,低语着:
“……你只需记住他那晚的话……”
那晚的话?
张覆的眼眶的瞬间通红,待顾闲书走后,倔强地将所有的声音咽回喉咙,泪水却打湿/了衣裳。
那晚的话犹在耳边。
“……无须介怀,你放下过往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