渭城内, 原本的将军府内已经被塞漠的将领占领,在书房内, 两个男人正在商议着攻下渭城后的下一步。
军师最近几日才回到渭城, 带着一群士兵, 很是疲惫地赶了回来, 但是心情却是很不错, 或许是因为外出了一趟, 也可能是因为塞漠统帅的指挥下又攻下了渭城。
高大的男人立在书房之中, 半边脸是可怖的伤痕, 瞬间可以想象到那火舌卷席到脸上翻起皮肉的痛楚,暴戾的眼神更让人心生恐惧。
每个人都不敢抬头看塞漠统帅的脸,生怕自己会丢了性命。
全因有一次,一位下人端来洗漱的热水给将军,视线对上了那张伤痕遍布的脸蛋, 吓得失了魂, 竟然将手中的脸盘给打翻了, 即使下人苦苦求饶,还是被拖下去砍了头。
此刻在书房内, 长衫的男人却揭下了面具, 露出了俊秀的脸庞,光洁的脸上还有一道烧伤的疤痕。
李墨长吁一口气,每当带上面具后他总觉得有种压抑的气息逼得他喘不过气, 尤其是他出去的这段时间几乎没揭下面具,更让他想要放松。
李墨感叹着:“果然还是没有面具的时候舒服一些。”
高大的男人看了他一眼, 一向暴戾阴郁的眼神竟然柔和些许,低哑的嗓音,宛如在沙漠中几天没喝水的喑涩难听。
“你不怕被人看到?”
他一般很少说话,正是因为声带受损,声音变得异常难听,所以他选择沉默,但是面对李墨时,他总会多说一些,因为他知道李墨不会嫌恶他。
“书房外都是士兵,没有我们的命令谁也进不来。”李墨脸带笑意,随手将面具放在桌子上。
“是因为这是渭城吧。”
李墨抬眼看他,随即垂眸,避开这个话题没有回答,因为答案只有他们两人知道。
在翼州时,他时时刻刻带着面具,即使是睡觉时也不曾放松,经常惊醒后摸着脸上的面具还在不在。
正是因为那里有最熟悉的亲人就在身边,一个不慎都被认出来,他还没做好准备去面对这些,只能时刻谨慎掩饰自己。
而这一切对方是知道的,还曾在翼州笑过他的太过谨慎。
“……若是战事胜利了,你迟早也要面对他们,何苦如此躲躲藏藏。”他看不惯李墨暗地里帮助亲人却又不敢出面的样子,在他看来,若是有人敢对他们两个有意见,杀了便是了,即使亲人,也会害怕死亡的威胁。
更何况,生在帝皇家的他不会相信亲人,亲情这种东西最容易背叛自己。
“船到桥到自然直,到时候再做打算罢……”李墨也曾想过这个结果,但是他实在没有勇气面对亲人的目光,随即他转移了话题,看到男人若无其事的样子,说:“我听说你前几日处死了一个下人?”
男人嗤笑一声,眼神露出不屑,淡淡说:“是啊,是哪个好事者告诉你的?”
李墨皱眉,不认可他这种态度,冷声道:“问出来后,你又要杀了那个人吗?”
“不然呢?这种人只会背叛。”
“够了!”李墨厉声喝止他,看到男人的目光露着阴郁,控制了下情绪,避免外人听到,压低声音说:“卫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卫睢紧盯着他,眼神如同盯着猎物不放的鹰眼,给人一种可怖的威压,声音嘶哑,道:“该说你回来后不一样了。”
“你之前没有这样为了无关的人就跟我吵起来。”卫睢继续追问:“是发生了什么?还是你遇到什么人?”
李墨揉了揉太阳穴,觉得无法与卫睢沟通,更无法改变他的想法,那种疑神疑鬼的态度越来越严重,这一次真的让他感觉到了力不从心。
或许真的要让卫睢像他一样,出去走一趟才好。
“并没有发生什么,我们来商议攻下渭城后下一步如何进军吧。”李墨平复了情绪,不再跟卫睢谈论这个话题,自知一时半会根本无法改变卫睢的看法。
卫睢依然紧盯着他,眼神还是紧追不舍,但态度上却松了口。
李墨将地图摊开,平铺在桌面上,开始讲述自己的看法:“此次廉元龙带着翼州军败走,手下士兵应该有一万多名……据探子回报,他们似乎是往青州方向而去,但是也不保证其中有没有诈,毕竟此次廉元龙并没有选择死战,而是带兵败走就让人心生怀疑……先派人搜寻他们的踪迹。至于青州这边……”
“私认为还是驻扎一支军队在青州外,不进攻时刻观察着青州的动静,毕竟青州城门紧闭,一时半会根本打不下,无需浪费兵力去跟他们耗,可让这支军队去骚扰青州,制造假象……”说着,他的手指滑向了渭城外的一条狭长的险峻标记着孔道谷的地方,再指向通向的黑字标粗的重要关卡,“同时隐瞒踪迹过孔道谷,偷袭天锁关!”
天锁关,即是延庆的咽喉,若是盐京运送粮草必定经过此地,东通南江运河,北通盐京,南靠丰安,若是攻占此处,丰安国的武器便可从此而入,增加了战争的胜算。
“嗯,按你说的做。”卫睢一向信任李墨的判断,随即他又问起李墨此次出去的目的,“武器怎么样了?”
“已经运了回来,只是途中遇上了暴风雨,损失了一些……不过此次我们攻下了渭城,若是再拿下天锁关,丰安国必定不会再犹豫会给我们提供更多锻造得更好的武器。”虽是有损失,但李墨觉得这一趟也算值得,不过是武器,到时候可以跟丰安国谈妥后,再要便是了。
坐享其成的事情,丰安国的老皇帝不会不乐意的。
“还有一件事。”卫睢从怀里拿出一封信和一卷布绸扔给李墨。
布绸是金黄色,显然是圣旨,却被卫睢随意地扔了过去。
李墨见到信封时不由蹙眉,他大概能猜到这封信是从哪里来的了。
圣旨无非是得知了他们领军打下了翼州和渭城后,给了诸多的奖赏,会满足他们军需的要求,只要他们放心地打。圣旨倒是没有特殊的地方,关键便是这信封……
信是纪家派人带来的,即是皇后娘家,在塞漠之中位高权重,在皇后过世,皇帝年迈时,在旁辅佐着年幼的太子准备登上皇位。
实则不过是外戚干政,野心昭著罢了。
而他们两人正是由于攀附了纪家,才得以统领塞漠军队攻打延庆。
若是没有纪家帮他们隐瞒身份,给予他们证明自己的能力的机会,他们根本不可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
如今他们打下了翼州和渭城,纪家看到了利益自然迫不及待地准备开始动作了。
果然,信里的内容都是李墨所能预测到的坏消息。
李墨眉头微蹙,收起信件,看向卫睢问:“你看过了?”
卫睢点头,眼神渐渐阴郁,布满了杀意,暴戾在体内蠢蠢欲动,反问李墨:“你打算怎么做?”
李墨感觉到卫睢的杀意,虽然他也不满纪家的做法,但是眼下他们是依附纪家的人,纪家正是要利用他们的才能才会让他们带领军队,显然不是他们能做主的时候。
他轻叹一口气,说:“此事容不得我们拒绝,恐怕派来的纪家少爷现已经在路上了,只等着我们给他让出统帅的位置。一切到时候再说吧。”
“不,我是说信里的另一件事。”卫睢眼里暴风雨狂骤,“他们说给你许配纪家小姐的事情。”
信里除了派纪家的少爷过来接管塞漠军,还提到了李墨现今到了成家立室的年龄,透露出想要给他许配纪家小姐的意思。
其中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能控制李墨罢了,毕竟他们终究是外人,有了联姻终究多一层保障,若不是卫睢脸上伤痕太过可怖,卫睢应当是与纪家联姻的那位。
李墨不喜这事,但是也不会拒绝太彻底,为了不闹出事情,只好说:“现下纪家还不信任我们,所以此事之后我再找机会说清楚。”
卫睢放心了,说:“好,我信你。”
阴郁地看着李墨戴上面具后离去的背影,卫睢唤来同样跟着李墨去南江的士兵,质问着:“此行军师可遇见过什么人?”
士兵不明其意,只好说:“这一路上军师遇见很多人……”
卫睢冷冷瞥他一眼,让士兵浑身冰冷,突然一个人像划过脑海,士兵连忙说:“有一个男人!长得很好看,军师自从遇见他后好像开心了很多!”
可能是那张脸首先划过了脑海,让士兵脱口而出他对男人的印象。
听此话,卫睢的脸彻底寒如冰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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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嚏。”李垚竟然打了个喷嚏,连他自己都有点惊讶。
旁边的齐牧野见到后也很是稀奇,想不到李垚打喷嚏也如他人一样反应平淡,仿佛只是说出这两个字而已。
齐牧野不禁问:“你受凉了?”
李垚摇头,说:“没有。”
恋爱智脑并没有检测到他有生病的迹象,于是将这归结于他的鼻粘膜的应激反应罢了。
“走了!”宋如玉骑在马上,朝身后的他们喊了一声,接着带着众人在灰茫茫的天色中向山下而去。
山寨一如往常这个时候的寂静,只是每家每户都打开了门,寨口第一次拥满了这么多人,他们在身后看着他们离去。
“爹!”赵元的孩子赵允还不明白发生什么,一如往常地想要冲出去抱住父亲,却被身后的人拉住。
赵元扯出一抹笑说:“你要听话,爹很快就回来了。”
孩子懵懂地点头,如往常那样提出要求:“那爹我要麦芽糖!!”
赵元开心地说“好,阿爸到时候给你带很多麦芽糖。你可不许贪嘴。”
孩子反而催促着:“那行……阿爸你赶紧去给我带麦芽糖吧……”
宋如玉在旁看着他,没说话,赵元骑马背过身,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微垂头,表情无法窥清,低声说了句:“大当家我们走吧。”快速地策马向前,就像是不给自己回头的机会。
就在两天前,宋如玉和顾闲书向山寨众人说明了自己的决定后,山寨里的人第一次群情激昂,有人选择继续跟着飞马寨一起走,自然也有人犹豫着要离开。
宋如玉甚至给他们准备了些许的盘缠让他们下山另谋出路,要走的人只能在这两天内离开,如若不离开,那么留下来的人便要准备在两天后出发。
出发的时刻便是申时,天刚蒙蒙亮,一切都在沉睡中,寨口前便是一片空荡荡的空地。
宋如玉和顾闲书一早就起床来到这里,令他们没想到的是,原以为只能看到那天选择留下的人外,除了留守山寨的壮汉,竟然全部聚集在了寨口前!
连最开始打算过段时间不会再做山贼的赵元也在其内,手上还缠着布条,正在朝他说:“大当家,你得快些了,要是天全亮了,寨子里那群娘们和孩子就醒过来了。麻烦得很。”
但在他们说话间,本以为熟睡的人其实已经到了寨口,却没有了往常的吵吵闹闹,一直目送他们离去,直到看不到他们的踪影。
这一别,他们都知道意味着什么。
这些人里,肯定有人会回不来了。
谁也不愿去多想,只能策马不断地往前走。
看到太阳从天边升起,阳光洒落在身上,驱赶了一切负面的情绪,新的希望再次从心里燃起。
他们一行人最终走出了白驼山的那段山路后,便开始分道扬镳了。
顾闲书说:“你们要去青州,比我们要危险一些,我们只要乔装过去估计没有太大的问题,所以你们一路小心。”随即对着宋如玉说:“如玉,你少冲动。”
宋如玉不满,他一向觉得自己有勇有谋,说:“我自有分寸,这么多年带着他们,不也没事吗?”
顾闲书指着有些山贼们还没好的伤,说:“那些伤本不应该有的,就是因为你。”
宋如玉指向齐牧野和范意致两人,撇清关系:“那是他们干的,你该骂他们。”
顾闲书自然不可能去骂齐牧野和范意致两人了,虽然这两人是施暴者,但是碍于目前是合作关系,所以他只能教训宋如玉了。
看了看在场的人,顾闲书叹了口气,最后面向李垚,说:“他貌似还能听进你的话,你记得提醒他,别让他头脑发热。”再对宋如玉说,“再不行你冲动之前先问问李垚吧。”
面对顾闲书这宛如托孤一般的语句,宋如玉满是拒绝:“我做事自然由我自己做……”
“可以。”李垚干脆利落地答应了,换做以前,李垚会嫌麻烦懒得做,但是他想了想,好像放任不管会更麻烦,反正如果宋如玉不听他的话,再打一顿就好了。
听到李垚答应了,宋如玉还有点愣,但还是拒绝,他的自尊心不允许他这样干,尤其是面对李垚。
总有种妻管严的莫名不适感在他心里环绕。
顾闲书策马到他身旁,平静地小声说着:“这样李垚就会整天注意你的言行了。”
不得不说,顾闲书果真是跟宋如玉从小长大的人,从来都知道打蛇要打七寸的道理。
宋如玉想了想,拒绝的话语便吞回了肚子里,默默地接受了这个做法。甚至还看了眼李垚,李垚回看他,他马上收回视线。
宋如玉故作勉为其难地说:“那好吧……”
而李垚全程听完了他们的对话,也装作没听见,其实是没听懂,干脆不做反应了。
范意致简单地跟李垚和齐牧野两人道别,视线扫过李垚时,想到李垚以前在翼州时什么都给他的娘亲,还是说了句:“若有有可能,我会替你看看你的娘亲。”
李垚也说:“好。”
毕竟亲情的记录也算附加任务内容,那个女人除了爱哭了点,他习惯了后也还行,记录亲情的话,她还是不要死会比较好。
“你们找到了廉将军记得送信到青州。”齐牧野再次吩咐着两人,最后也只能说一句:“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