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小的孩童话语一出, 随即引起了身旁小伙伴们的嘲笑。
“就你还想当官呢!二当家每回点你背书,你都背不出!”
“当官可是要会念很多书的, 就像二当家那样博学!就你这样的, 连我们都打不过!连当山贼都不行, 还当官呢!”
瘦小的孩童不服气, 嘴微撅, 微垂头, 眼睛偷瞄着宋如玉的脸色, 见他没有不愉的表情, 声音如蚊子般哼唧:“……我爹说……当山贼不好……让我别学他……”
宋如玉一愣,看向这个孩子,因为身材瘦小,穿着的衣服明显宽大,衣袖和裤脚挽起, 更显瘦弱。他认出这是赵元的孩子赵允, 前两年赵元逃水灾途中, 妻子病死了,去到临近的都城又不让进入, 这才上山当山贼的。
这两年上山后脸色明显比以往红润不少, 但是身子骨还是比同龄人较为瘦弱。
周围的孩子被赵允这番话吓到,面面相觑,随即看向宋如玉的脸色, 只见宋如玉看着赵允沉思,几个孩子和少年虽然年纪不大, 但都知道这话不能轻易说,即使宋如玉看着和善,从未对他们发过火,但到底是听旁人说过大当家的勇猛,内心还是有几分畏惧。
孩子们纷纷看向赵允的眼神里充满同情和幸灾乐祸,觉得赵允下一刻可能就要被宋如玉揍了。
赵允咬着下唇,脸色有些慌张,再结合自己玩伴们的神情,才后知后觉自己好像说错话了,他爹曾说过幸好大当家收留他们,大当家是他们的恩人,他生怕自己得罪了宋如玉,怕自己被赶下山,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宋如玉的脸色,眼神里充满恐慌。
宋如玉对上赵允的视线,孩子被吓得赶紧低下头,手指无措地相互绞着。他意识到自己可能吓到了这个孩子,心里不由感到无奈,他的长相不至于吓人吧?
一双大手覆上害怕的孩子发顶,轻揉了几下,孩子的身子明显一僵,抬起头看向宋如玉。
宋如玉脸上依然挂上往日的笑容,边揉着赵允的发顶边开着玩笑:“怎么?大当家还会吃了你不成?难不成是你爹说我很吓人?”
见宋如玉并没有生气,赵允的眼神瞬间亮起来,将头摇成拨浪鼓似的否认:“才没有!爹说大当家和二当家是我们的恩人,要我长大后要知恩图报!”
“你这小子还知道这词啊!”宋如玉笑得开心,将赵允的发丝揉乱,再看向周围的孩子,问:“你们呢?你们爹娘也是怎么说的?”
孩子们面面相觑,但见宋如玉没有生气的迹象,脸上还是亲切的笑容,仿佛平时问他们一些琐碎的事情,也就放下心来,开始渐渐说出家里的情况。
“我娘让我专心跟二当家读书……说是读书比种地好……可我想当山贼,我娘说让我少想这回事……”
“……我爹也是……”少年挠挠头,表情有些苦恼,“可我根本读不进书,每回二当家说的我都想睡觉……”
“明明他们都不会读书,为什么非得我们学呀……还说不识字会吃亏,可大当家就没吃亏呀!”
一群小孩七嘴八舌地讨论着,越说越起劲,竟然引到了宋如玉身上。
宋如玉哭笑不得,想不到他在这群孩童心里竟是如此,笑着说:“你觉得大当家我不识字?”
一群孩童天真地说:“大当家也是二当家教的!但是也没二当家识字多,最多就会一点点而已!”
宋如玉懂了,多半是他经常不愿意去顾闲书的书屋,经常逃课所致这群人老以为他不识字是一个大老粗。
这还得怪他自己,身为大当家,老是带头逃跑,顾闲书也不止一次说过他,但他从不放在心上。以至于这群小子才会觉得不读书也没什么大不了。
真是失策啊。
宋如玉笑容微敛,然后给每个人头上赏了一个栗子,看着这群孩子泪眼汪汪,让他们多玩一会后就要回去背书,要不然就让顾闲书来给他们施压。
宋如玉离开时,看着孩童们又开始开心地玩闹起来,脸上的笑容又渐渐浮现,经过了三年,悲痛已经被渐渐洗去,生活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
可是这宁静之下始终藏着随时会迸发的熔浆,依然会将这表面的安宁燃烧殆尽。
只要他们还是山贼的身份,这份宁静永远得不到保障。
离开了寨口,宋如玉又往山林里走了一会,躺在大树的枝丫上睡觉,遮天的树影落在身上,他的心就跟悬在半空一样不得安宁,他在黑梦中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远处窥视着他,但他又找不到出处,迷迷糊糊便到了晌午。
山寨里炊烟升起,各家各户开始准备午饭,有孩子的便喊着孩子回来吃饭,嘴里还在不停地念叨着。
“就知道玩!二当家要你背的书你可背了?字可练了?”
“娘,我想当山贼才不要读……哎哟疼疼疼……”
“臭小子!!吃饭后你就不准出去了!”
……
因为在树上睡觉,宋如玉揉着酸痛的手臂走过山寨,一路上被众人一声声招呼着,他脸上依旧是笑容,却平端多了几分疲惫。
得知了早上的事情后,赵元包扎完受伤的手臂后便带着孩子上门赔罪了。
“大当家,赵允说的话您可千万别往心里去,童言无忌,他还小不懂这些事情。”赵元脸上陪着笑,还让赵允低头认错。
赵允老老实实地按照父亲的要求:“大当家……对不起……是我瞎说的……你别赶我们走……是我的错……”
宋如玉蹙眉,倍感无奈,说:“我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吗?我自然不会随便赶你们任何一人离开,只要你们还愿意留下。”
赵元脸上一松,放下了心头大石,连忙说:“那就好,我就怕大当家你多想。既然没什么事,那我们就先走了,不打扰大当家您休息了。”
“嗯。”宋如玉应了声,见赵元要走,却又叫住了他,赵元转头疑惑地看着他。
宋如玉迟疑着,问:“……赵元,你……是不是想过离开?别担心,跟我说实话,我不会对你怎么样。”
赵元面露犹豫,终于还是说:“……大当家我们很感激你能收留我们,我们也没有嫌弃山寨的意思……只是这山贼终究不是长久之计……这世道好些后,我就想带着赵允去城内找点事做……其实我就想赵允以后堂堂正正做个人,最好是能考个功名,也算告慰他娘的在天之灵。”
宋如玉沉思许久,问:“你以前当过官差吧?你觉得……这世道如何?”
“这世道吗?”赵元不禁面露悲苦之意,“上面的人官官相护,下面民不聊生,要不然我也不至于没有活路……这世道是重来了,不然这生活还是得照样……”
见赵元忆起了过往的伤心事,宋如玉安慰了两句:“……你别想太多,这世道……”他顿了下,想起了什么,目光微凝,抿唇,说:“会好的……”
赵元勉强打起精神,朝宋如玉笑了一下,以示自己没事,带着赵允回家去了。
正到了午膳时间,宋如玉却没心思吃饭,钟叔早早地在饭桌上等着他,在用膳的过程中,三番两次提起了齐牧野的事情,话里话外都让宋如玉再好好思考下。
“……山贼终究不安全,上次你们又劫了塞漠的情报,若是他们要追查起来,恐怕……”
“行了钟叔,你不必再说了。”宋如玉听得心烦,他不喜钟叔这样为外人说话,午膳还没用几口就搁下筷子回房了。
回房时,经过一间空置许久的房间,房门正好大开,让宋如玉不禁停下脚步往门口看去,与记忆中的场景重叠,午间的阳光照射到男人身上,皮肤泛着光芒,迎着他的视线。
“三……三土?”
李垚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抬起头看向他,淡定地回应着:“嗯,你要一起晒太阳?”
宋如玉露出笑容,转过身子,自然地要走进房间里,想起了李垚出现的时候是跟齐牧野一伙的,又顿住了脚步,脸色有些不自然,说:“你……跟姓齐的有什么关系吗?”
依然是淡淡的一句:“没有关系。”
宋如玉第一反应:“怎么可能?!”
李垚抬眼看他,反问:“那你觉得有什么关系?”
宋如玉别过眼,别扭地说:“你们之间的举动甚是亲密……他对你很是在意……你们还是一起前往青州,怎么可能没有关系?”
李垚听着觉得有道理,说:“那就是有关系。”
“什么?!”宋如玉震惊,显然他的有关系跟李垚所说的不一样。
李垚依然是不咸不淡的神情:“怎么?你有事吗?”他伸出手指指着他,“你挡到我的阳光了。”
宋如玉愣愣地按照李垚的指示,身子往一旁挪了几步,将整个大门让了出来。
然后李垚就坐在门口晒着太阳,表情毫无波澜。
宋如玉忍不住说:“过两天他就会被处死。”
怎知李垚毫无动静,只是淡定地一句:“哦,死就死吧。”
这反应让宋如玉有点郁闷,郁闷之余又有点暗喜,郁闷的是李垚油盐不进,根本无法捉摸他现在的想法,暗喜的是,原来齐牧野貌似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
宋如玉神色一松,嘴角咧得老高,顺势地在房间的门槛上坐下,跟李垚晒着太阳。
但坐下后,宋如玉本有满腔的话语要说,但是却不知如何启齿了,想到三年前的最后一句话,竟是他怀疑对方的话语,事后顾闲书跟他说清了原委,他才知道自己错怪了对方。
宋如玉踌躇了半天,竟过去了大半个下午,他浑身都被晒得滚烫,这才开口了。
“你……这三年过得好吗?”
“好。”
话题竟不知如何继续,气氛又陷入了无言。
李垚也不是个会主动勾起话题的人,懒洋洋地晒着他的太阳。
直到,顾闲书的“路过”。
“如玉,原来你在这。”顾闲书再看向李垚,说:“你也在呀。”
李垚看着顾闲书,点头时没有往日干脆。
因为他实在搞不懂顾闲书的意思。
“既然大家都在,许久不见了,今夜便一起喝酒聚聚?”顾闲书看向李垚。
李垚居然迟疑了片刻,随即站起身,宋如玉以为他会像往常一样,率先走出来带路似的先走,不由也站起身。
“啪”地一声,门干脆地关上了!
同时还有一句冷漠的拒绝。
“不喝,滚。”
两人:“……”
李垚很认真地分析:我觉得他是故意支开我,古人很喜欢说反话,话里藏着相反的意思,看来我猜对了。
恋爱智脑:……或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