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垚确实还没有想要杀了顾闲书的念头, 他并没有随便杀人的乐趣,只有对方确实妨碍到他的任务时, 他会毫不犹豫杀掉对方。
这次齐牧野和范意致被迷烟迷倒, 也算是他一时察觉失误, 着了顾闲书的套, 他的精神力原本已经检测到了异常, 但还是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他理应承担这其中的一部分原因。
这就像是彼此对弈, 也像是行兵打仗, 总会有胜有败。他承认这其中有自己的责任所失,并不会推卸。
并没有哪个人会一直胜利,就像在神州联邦时,他每次出任务都会做好应对自己会牺牲的准备,李垚明白自己并不是最强的王者, 不可能做到万无一失, 就算是再不可能的任务, 他也要当成可完成的任务来完成,拼尽自己的全力去实现, 这是他对自己的责任。
即使是在最后一次空间新能源战争中他因此受了不可复原伤而退役, 战争的结果并不算是成功,双方兵力损失惨重,但是他已经实现了对自己任务的责任。就算是受伤退役, 那也不过是拼尽全力完成任务过程中受到的不可抗力而已。
有人会选择信仰,在漆黑的隧道里一盏小小的明灯会让他们想一直前进。而在毫无情感起伏的人生里, 他总得靠着对一个又一个任务的责任来完成自己的价值。
无数人都跟他一样的选择,没有多余的欲望,遵循着责任和义务实现自己的社会价值。
比如现在,他是真的爱看书吗?
还是只是为了更好地完成任务?
那么……爱又是什么?
李垚的眸子浮现出清晰的茫然,第一次这么认真而正面地思考这个问题。
喜欢这个词,他在书上看到无数次,多种文字的“爱”他都认识,那仅仅是在书本上冰冷的两个字。甚至,曾经也有人对他表露过这个字。
爱会分很多种吗?爱一个人的时候就跟爱看书一样?
“你……想起什么了?”顾闲书略带迟疑的声音响起,在他的话出口后,回应的只有一片寂静,虽然贴在他背后的男人寡言,但这并不是寻常的沉默,倒像是走神了。
微凉的指尖温柔地游走在李垚的手背上,与顾闲书的问话一同传达着疑惑和一丝忧心。
“如果你想说……或许我可以帮你解答一下。”虽说是他们有三年多没见了,但是这样的李垚跟顾闲书记忆的印象有些出入,有些陌生。
李垚依旧维持着挟持着顾闲书的动作,并没有放松,微垂眼,小扇子般睫毛阴影遮挡了明亮眸子,无法窥探那眸底里的秘密,但顾闲书却敏感地感觉到了李垚勒着自己的胳膊肌肉略微紧绷。
在李垚的印象里,顾闲书是山寨里阅读了最多书的人,算得上最有知识文化,而且刚刚还摆了他一道,在他认知里算的上是聪明人。
李垚并没有羞耻情绪,既然心里有疑惑,觉得顾闲书可能会知道答案,虽然地点和情景不太对,但还是直接问出口:“……爱是什么?”
顾闲书一愣,神情有些复杂,连同一旁变成了看戏的两山贼神情都有些微妙了。
这倒是唤醒了顾闲书的记忆,三年多前的那个夜晚,依然是身后的男人,当初是少年的青涩懵懂,似曾相识的语气,但那个时候说的却是“讨厌是什么?”
如今变成了“爱是什么”了么?
顾闲书轻笑一声,有种轻快的情绪,身后的男人每一个动作都具有少年无法拥有的力量,但对待感情依然是那个懵懂的少年。
看到顾闲书笑起来,一旁的两山贼更摸不着头脑,这两大老粗是越发看不懂这腻在一起的两人是在干嘛了。
在这两山贼看来,爱就是喜欢,都是浅显易懂的东西,生下来就知道的,怎么会有人不懂?
自然认为这是大当家夫人和二当家之间秘密情话,只不过被他们两个人聪明地听了出来。
他们互相对了个眼神,最后选择鼻观眼眼观心,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李垚挟持着顾闲书的胳膊下感觉到他胸腔正在微微震动,指尖接触的喉咙处传来共振,对方的笑声顺着他的骨骼传递到他的耳边。
李垚不明白顾闲书在笑什么,自然地说:“你不懂?”他根本没有觉得这种问题太过简单,只是因为想知道就会问。
某种意义上,李垚是个很好学的学生,一旦有疑惑,就会问出口,觉得自己的任何疑惑都是正确的。
曾经顾闲书跟李垚共处过一段时间,他也甚是喜欢李垚这种聪明又爱将自己问题说出来的学生,似乎又回到了当初两人相处的时候。
顾闲书的态度温和轻松不少,嘴边带着笑,脖子上的禁锢竟松了点,他可以微侧过头,漆眸转向身后的李垚,说:“自然是懂的……不过这个问题有些难解释,现在恐怕一时半刻说不清楚。”
看戏的两山贼根本不相信这么简单的问题能难倒最有文化的二当家,觉得这根本就是二当家故意下套,想要将大当家夫人给套回山寨里去,情不自禁地“啧”了一声。
李垚抬起眼,直视站着的两山贼,黑漆漆的眸子空荡荡,竟然让人看得心里一毛,两山贼不由头皮一麻,李垚冷淡的嗓音在山林回荡:“你们觉得很简单?那你们来说一下吧。”
虽是问话,但最后却是陈述句,有种无可抗拒的命令。突然被提问的两山贼对看一眼,一挑眉,虽说对方是大当家夫人,但是他们并不想回答,刚要拒绝时,抬头对上了顾闲书的眼神,俊脸虽是带着笑,却让他们立即感觉到了每次逃课时的毛骨悚然,立即回答了李垚的问题。
“这不是很简单吗?你没有喜欢吗?”两个大老粗觉得这个问题很简单,但是具体要说出口时,却有些为难了,挠挠头,说:“就是……做喜欢的事情时会很开心,我喝酒时就很开心,所以我很爱喝酒,一喝酒就会很高兴……”
另一人点头,笑得有些放荡,开始口无遮拦:“对……比如我家婆娘,我就会想要跟她一起……”
“行了!”顾闲书呵止,脸色有些不好,果然不应该让这两个人回答,就算知道这两人说不出个所以然,也想不到这么粗俗的内容居然也能当众说出口!实在是有辱斯文!
“你别听他们乱说,我回去之后再好好给你讲,你若是有别的不懂也可以问我。”顾闲书又恢复了儒雅的气质,淳淳诱导着,让人察觉不出他的预谋,只觉得他是真诚的。
其实这两人说的话,李垚也不是很懂,爱就是喜悦的情绪,那他完成任务时,也有过短暂喜悦的情绪,直到后来没有了任何感觉,所以他是不爱了?
恋爱智脑难得宽慰他:“情感是一门高深的艺术,爱也只是情感的一种,它更加复杂,每个人都不同,你无法从字面上理解,任何事情只有切身体会才能理解它的真正含义。这也是你任务的目的。”
李垚自然明白这个道理,这些情感他要经历了才是真正的拥有,问出答案来那也只是别人的感受。
其实他很少执着这种问题,尤其是在劫持人质的时候。这次他居然会走神,这实在是很奇怪的现象。
不过,那是他想到了字面上那个“爱”……
他只是想到了当年收到来年久的信件。
成年时的他,第一次穿上笔挺的军装,在首屈一指的军校里,有人递给他来自一封十八年前的信件。
走上争取废除基因编辑讲台的男人,写给未出生的孩子的一封信。
被暗杀时,这封信就塞在他的最靠近胸膛的西装口袋里,额头中弹飞溅的血迹并没有影响那封信,只有因为审查许久后交还到他手里的纸张有些泛黄。
“……我虽有遗憾,但并不后悔,这一切将会让你出生在一个怀着爱意的世界……请原谅我有可能无法及时见证你的出生。孩子,永远不要怀疑我爱你……”
他只看了一遍,随手将信封放在了柜子里,从此再也没有拆开看过。
这种充满情感字眼的信件,看多了对他并没有任何益处。
顾闲书感到脖子上的手渐渐松开,直至放开了在他喉咙上的钳制,顿时气道通畅,他反射性地轻咳了两声,正要转身看向一直想看却没看到的男人,却听到旁边两山贼突然大声齐刷刷地喊了声:
“大当家!!”
听此,顾闲书反射性地先转头看向声音传来处,不知何时,扛着大刀的宋如玉已经站在了他们不过两丈远处,身后还跟着举着火把的几个山贼,纷纷在他背后探头看向他们,满脸都是看戏的兴奋,映衬着宋如玉的脸色融入了夜色里般黑沉,视线在顾闲书脸上和李垚脸上往返,再转到他们此刻挨坐着的体位,盛满了震惊。
刚才,李垚的精神力检测到了宋如玉带着几人过来,他现在并不想杀顾闲书,干脆就松了手,但是体位并没有改变,还是刚刚从背后要拧断顾闲书的体位,他的胸前微贴着顾闲书的脊背,脸蛋隐在顾闲书墨发阴影下,一双眸子甚是平静地迎接宋如玉的视线。
顾闲书察觉此刻他们的姿势不对,连忙说:“事情不是这样的,如玉你不要多想。”
宋如玉伸手示意他不用多说,闭上眼,胸膛微伏,再睁开眼,眸子里的震惊和其他情绪已经被强行压下去,但语气还有些僵硬,说:“我让其他人将那两人捆好先带回去了。”见顾闲书微蹙眉,知道他担心什么,说:“放心,我已经将他们的眼睛蒙上,马车也给处理好了,绝不会留下痕迹。时候也不早了,先回去吧……”说着要转身之际,视线扫过李垚,有些迟疑。
“你,要跟我……我们回去吗?”宋如玉微侧头,视线落在李垚身上,却又时不时移开,处于一种纠结的状态,又不想让人看到自己太过在意的样子。
李垚却没回答他,反而看向顾闲书问:“你说来了消息,是关于青州的事情?是塞漠的吗?”
顾闲书点头:“是的,或许你们还不清楚……但是我们前两日劫了个人,得到了一些消息。”
“行,我先跟你们回去。”李垚利落地起身,丝毫没有蹲了太久而脚麻的情况,但顾闲书随后起身时,却感到眼前发黑发晕,腿有些麻,一时站不稳,向后倾倒,正好是朝着李垚的位置。
这个跌落的速度李垚完全可以躲开,他还是站在了原地,顾闲书跌落在他身前时,伸出手托了一把顾闲书的腰,将他扶正。
顾闲书站稳后,转头对李垚说了声:“多谢。”这时才真正得见李垚的面容,借着些许火把的光芒,光线昏黑,秀挺鼻梁下,一半隐在了阴影中,却让面容更有了几分神秘感。
当初少年已长开了,秀丽的面容多了几分坚韧。
“走了!”宋如玉大喊一声,不等两人跟上,转身大步向前走去,仔细看去握着刀柄的手微微发紧,背影竟有些落寞。
跟来的几名山贼看看后面的二当家,明显感觉刚才的气氛很是不对劲,不知是否应该跟上大步阔斧的大当家走。
顾闲书轻摇头,看着闷头在前面走路的宋如玉,觉得甚是好笑说:“这家伙真是……”然而,很快他又看到了李垚的背影出现在眼前,李垚紧跟着宋如玉走去了,很是主动积极。
见此,顾闲书拂过长衫,脚步稍快要跟上李垚,出声喊着:“李垚……”
李垚立即停在原地,转身看他,问:“怎么?”于此同时,走出不远的宋如玉甚是耳尖,脚步竟也停了下来,扛着大刀假装看风景似的眼神四处乱瞟,却总是朝两人那边飘过去。
顾闲书自然没有李垚这种能立即停下来的能力,他为了追上李垚的步伐,脚步稍快,一时没及时停下来,还有反应时间稍慢,停下来时,竟跟李垚面对面距离极近,他的鼻尖差点碰到了那秀挺的鼻梁。
看着那双如深潭般波澜不惊的眸子,顾闲书竟想要看看里面翻起汹涌时的景色。
“咔擦!”树木应声断裂的声音传来。
顾闲书立即循声看去,李垚依然没有回头,他的精神力能让他知道宋如玉刚刚十分英勇地锤烂了一棵树。
“大……大大当家……”一旁的山贼看得倒吸凉气,生怕那拳头落在自己身上被泄愤,“息怒啊!!!”
一旁的树拦腰被折断,木屑飞溅,宋如玉收回拳头,手背上还有被木屑划伤的血痕,在李垚两人身上收回视线,脸色一派淡然地转身,并没有理会旁人继续扛着大刀前进。
顾闲书见此,知道宋如玉肯定是误会了什么,再一看他此刻和李垚距离极近,李垚定定地注视着他,等着他的答复,并没有后退的意思,于是他只好后退两步拉开距离。
顾闲书轻咳一声,别过眼,说:“……你许久没回来了,山寨的地点也变了,不能随便透露出去……”他欲言又止,抬眼看李垚,李垚依然很耐心地听着,没有打断的意图,他只好说清楚意图。
“……旁人到山寨都是要蒙眼的,你许久没回来,自然也是要的……不过不用担心,路程并不远。”
原以为李垚还会有些意见,怎知李垚却一点头,干脆地答应。
“可以。”反正蒙眼对他来说没差,他的精神力可以支撑他检测到外界的变化,不过是耗费一些精神力。
李垚说:“现在就蒙上?”
顾闲书:“你要现在也可以,只恐怕你会不习惯,过会也行……”
“就现在吧。”
顾闲书一笑:“那行,我给你蒙上。”说着,从衣襟里掏出一方手帕,让旁边的山贼看得一惊。
整个山寨也只有二当家会带手帕了,这么干净的手帕,据说连大当家都不许碰,居然就给了大当家夫人?
于是众山贼的目光越发意味深长。
顾闲书给李垚蒙上眼睛时,注意到他手心有一条细细的伤痕,说:“你手上的伤是刚才打斗的时候落下的?”
“嗯。”
“我替你包扎一下吧。”
李垚一如刚才地拒绝了:“不用,它会好的。”
顾闲书也勉强他,那道伤痕确实也不深,并没有出血,这让他放心不少。
看着蒙上眼睛的李垚,确认他确实看不到后,他又看了看周围,身边几个山贼显然不是好的引路人,宋如玉又跑到前面去了。
顾闲书伸出手握住李垚没受伤那只手,李垚竟没有躲开,两人掌温彼此交融,他说:“前面还有一段路才有马,我先牵着你走一段路吧。”
李垚无所谓地点头,他跟着顾闲书走,这样不会暴露他能够不靠眼睛也能“看到”周围,不然蒙了手帕就没意义了。
顾闲书牵着李垚一步步往前走,不时还提醒着李垚脚下有石头树枝什么的,步步惊心,竟怕他会摔倒,手心里竟出了些许汗迹,沾到对方干净的手心里,竟然搞不清是谁的汗了。
在送李垚上马时,李垚擦过他耳边,说了句:“书还是要给我看的。”
顾闲书一愣,看着已经在马上坐得笔直的男子,眉眼微弯,说:“自然都是留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