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牧野似笑非笑, 语气十分敬佩地说:“六皇子果然心地善良,即使明知道对方很有可能是骗子, 仍然要上去一看究竟。还有原大人, 果然是心系百姓, 丝毫不见得百姓受到欺辱, 相比于在下, 在下刚刚还想继续游湖, 真是惭愧。”
这语气听不出问题, 但是话里的内容听起来却让人十分不舒服, 再加上齐牧野那眼中的若有似无的笑意,让两人想起了刚刚说过的话语,现在无疑是在否定了自己的说法,脸色微变,不自然地扭过头。
萧正越还是强行挽尊:“……刚刚我说的骗子也不过只是其中一种情况, 若是这是真的, 事后才知晓, 恐怕我的良心过不去,不过是举手之劳, 倒不如过去看看。”
原星宿点头认同, 说:“六皇子说的对,若是因此而不救,未免太过绝对。”
齐牧野目中含笑, 也说着:“是的,倒是我想得太少了。”
两人不再理会齐牧野那意味深长的话语, 只当他是特意说出来膈应他们二人刚刚的话语,转身紧盯着岸边的情况,随着画舫的靠近,越发能看清岸边的情况。
岸边夜风频频,吹得大汉手中的灯笼晃动,暖光与黑暗交替在男人的脸上,让人看不真切。
画舫越靠近岸边,萧正越感觉到自己的心跳越快,耳边只有自己的心跳声,握紧栏杆的手指节发白,视线在那男人的脸上紧紧粘着,他绝对没看错,这人就跟他这几天苦等的心上人一样!!
原星宿微蹙眉,凝视着岸边的男人,觉得此人甚是眼熟,但是却没有萧正越的激动,他心里只有疑惑和不相信,或许只是他看错罢了。
他微抿唇,视线环绕在男人身上,他要上岸之后才能真正地看清男人的相貌了。
几个大汉围住男人,渐渐缩小包围圈,大声地狞笑着,说着熟悉的语句:“你跑啊倒是继续跑,有本事你就跳下去,要不然在你爹的钱没还完之前你都得跟着我们回去!”
虽然这几个大汉打手,脸上无比狰狞,看起来凶狠无比,但是都只是说说,竟然没有动手,聚集在男人的周围,男人前面就是湖面,只要再稍稍往后退一步,就会马上掉进湖水之中。
按理说,男人应是无助和害怕才对,但是男人即使还微微往后退了半步,也不见丝毫慌张,只有在画舫上的萧正越却紧张地倒吸一口气,生怕他掉进去。一旁的齐牧野和原星宿明显感觉到萧正越的紧张,却不知他究竟为何跟着这么紧张。
大汉眼看着画舫就要到眼前,总不能就站在这里干等着画舫过来,那么谁都能看出问题来,但是眼前的男人眼神又太过凶悍,只要他把手伸过去,顿时感觉到一阵压力强压着自己,只能放放狠话了,但是这男人不说话,下一步可怎么做?干脆直接押回去了?
可是,大汉想起了这男人跑在前面跟散步似的,间或还跟溜他们一样,差点被他们抓到,又快速地闪开。并且男人停下来丝毫没有喘息跟没事人一样,倒是他们跑了这么远的路停下来后喘得很。
这要是男人干脆跳下去了,他们可怎么抓?
大汉有些纠结了,但是拿了钱就得办事。
这个时候,男人转过身开口了。
“我会还钱给你们,不要抓我回去。”其实后面还有一句“求求你”,但是他自动省略了。
求人的语句,他从来不会说,只是表演,就这几句台词就够了。
几位大汉:“……”
这毫无起伏的语气,真的是在求人吗?
男人继续说:“不要逼我,再逼我……我可就跳下去了。”
“……”
即使是熟悉的被迫害话语,依然毫无起伏,多的不过是说话之间的停顿罢了。
几位大汉一向逼良为娼,听到这熟悉的话语,却不知道如何进行下一步了,望着昏暗之中暖光映照着那双黑眸幽幽,让几人看得几个激灵,这才想起下一步该怎么做。
“……有本事你就跳下去!”不知为何,大汉的声线却有些许不稳,硬着头皮往前迈一步,却少了往常迫害良家的嚣张。
男人也跟着后退了半步,半个身子在岸边外湖面之上悬空,还剩半只脚掌留在岸边,却没有掉下去,身子依然挺直,稳如泰山,让人感觉不到任何危险感。
然而,男人还在毫无起伏地说:“不要过来,我真的会跳下去。”
几位大汉:“……”
还是求你别说了!!!这丝毫没有害怕的求饶一点都不能让人相信!!!
然而还真的有人相信……
画舫在几人说话时,已经到了岸边,画舫才刚停好,上面便飞快蹿下来一个人影,满脸怒容,张口便是呵斥。
“我倒是看看你们谁敢逼他?!!”
几位大汉闻声赶紧转身,却见几人已经从画舫来到了他们面前,画舫上的侍卫迅速包围了他们,画舫的下人手提琉璃灯在一旁照射着,瞬间照亮了这片角落,他们面前正站着三位气度不凡的男人。
萧正越目光如冰锥地扎在包围着男人的大汉身上,眼神甚是可怖,仿佛要将这几人生吞活剥,一字一顿地从齿间而出:“你们活腻了?!”
他们不认识萧正越,但是看他的装束,显然是身份尊贵之人,再加上周围的侍卫众多,他们也知道此人惹不得,更何况他们不认得萧正越,可是他们认得站在一旁的原星宿以及那经常出入勾栏之地的风流世子齐牧野。
光是这两人,他们谁都惹不起。
大汉们瞬间认怂了,弯腰讪笑着道歉:“打扰了各位大人的游湖的雅兴,小的真是该死!放心,现在小的就带着人离开,绝不会打扰各位大人了!”说着,便要伸手去拉隐在黑暗里的男人打算带他离开。
手才刚伸出来,被萧正越眼尖地看到了,冷声呵止:“你敢碰他试试?!我砍了你的手。”
这话满是杀气,吓得大汉伸出的手僵在半空,小心翼翼地看着面前的萧正越,讨好地说:“大人息怒息怒……我不碰便是了。”
原星宿惊讶地望着面带怒意的萧正越,如此失态地发怒,他还真的没想到,平日里萧正越行为举止甚是得体,话语有礼让人挑不出错处,倒没想到今日会为了这么一件小事而如此失态。
他再看向依然站在岸边,半边身子已经悬空的男人,大汉将灯笼撤去,再加上男人的束发微乱,落下的碎发随着夜风飞舞,挡住了脸蛋,只有那五官在青丝中若隐若现。
是真的有点相像,可是这人又与萧正越有什么关系?莫非他们认识?
熟悉的懒散的嗓音将他的疑惑全部问出来:“六皇子为何如此激动,莫非此人与你相识吗?”
这一问,把萧正越问得一愣,他刚听见了那些话语,心中实在怒火难忍,全无了平时的仪态,才会如此发怒,这被齐牧野一问,倒是找回了些许理智。
他虽然感觉此人就是李垚,但是绝不能被人知道,不仅他又麻烦,李垚更是危险。
萧正越的语气稍平复,道:“……我与此人怎会相识,不过是见到如此逼良为娼的场景,心中甚是愤慨罢了。”
齐牧野“哦”了一声,不知是否故意:“六皇子果然热心,看来刚刚说对方是骗子之事只是有些误会罢了。”
萧正越恨不得封上齐牧野这个烦人精的嘴,一次次提起他刚刚说是骗子的言论,还在李垚面前提,要是被李垚知道了,他该怎么解释啊。
“那不过是不知道详情才说的,这些事情莫要再提了。”萧正越马上转移话题,看着面前讨好的几个大汉,冰冷之中带着厌恶地说:“这几人着实可恶,居然敢干这等伤天害理之事。”
观察了岸边男人片刻的原星宿终于开口了:“的确,这几人的行为确实该罚,不知六皇子怎么看呢?”
“依我来看,”语气之中充满了平时没有的肃杀,“该将他们的手通通砍下来让他们再也没有作恶的机会。”
原星宿还没回话,几位大汉听此害怕不已,立即跪在地上求饶。
“大人饶命啊!这是误会啊大人!!”
“对啊,大人,我们并没有逼良为娼啊!!”
“这真的是冤枉啊大人!!”
……
几人哭天抢地,萧正越烦不胜烦,根本不想听他们解释,任何敢欺负李垚的人都给他去死。
原星宿身为父母官,还是问两句:“你们说是冤枉,这是何意?”
大汉立即说:“大人,这人的父亲生前欠了赌坊五百两银子,说是还不了就用他来做抵押,这都是画了押立下了借据的!他本人也画了押!”
原星宿蹙眉,飞快地望了眼岸边的男人,还是没有动静,依然稳稳地站在那儿,好像此事与他无关似的。
原星宿问:“那借据在哪?”
大汉连忙从衣襟里翻找一通,拿出一张纸,双手奉上,道:“大人,这就是他被抵押的借据,上面可是写了要是还不了五百两银子,他就归南风馆的了!这借据就是他的卖身契,我们可没逼良为娼啊!”
“不用你说,本官自会看。”原星宿冷瞥他一眼,大汉立即噤声打开纸张,凑到灯下观看,上面还真如大汉所说的那般,并且还有两个红色的指印画了押。
“怎么了?上面还真是这样写的?”萧正越问道。
齐牧野笑说:“的确是真的,因为我也看了。”
两人:“……”
看了还不救人,还好意思拿出来讲。
萧正越不理会他,只要原星宿的回答。
原星宿回:“上面的确与他们说的相差无几,还有画了押的指印。”
萧正越却说:“即使是画了押也不一定是他本人画的。”
原星宿点头:“的确,也有可能造假或者是被强迫。”说着,他便看向仿佛与己无关的男人,墨发轻扬,挺拔的身姿,仿佛融入了夜色,说:“你可以过来,他们不会对你怎么样了。我们有事要问你。”
这话一出,三人的视线便都聚焦到男人的身上。
男人没有犹豫,说:“可以。”说着便朝他们走去,从昏暗之中,缓缓地走到琉璃灯光照射到的地方,黑暗从他的脸上退潮,由暗到明,渐渐显露出他的面容。
秀隽的眉目,白皙的肌肤,波澜不惊的眼神,却惊起了两人的心潮。
望着眼前人,萧正越眼中露出惊喜,他果然没看错,虽然肤色完全不同,脸上还多了几颗小痣,眉峰也变了,但是萧正越绝对确定眼前人就是心上人!
但是他很快意识到不对劲,为什么李垚会在这里?!好像还被人卖了?
李垚走到众人面前,等待了许久都没开始发问,原星宿依然死死地凝视着他,仿佛不敢置信。
“原大人你这是怎么了?”齐牧野特意出声问原星宿。
原星宿回过神,意识到刚刚的失态,道:“……无事。”目中却略微复杂地又看了一眼李垚,真是太像了,连肤色都一样。
齐牧野提醒着:“原大人不是要问点事情么?莫不是忘了。”
原星宿瞥了齐牧野一眼,目光不善,但收起了所有不为人知的情绪,回到平时冷静的状态,将借据放在李垚面前,问:“这张借据上的指印可是你的?”
李垚瞥了一眼,开口:“是的。”
两人:“……”
萧正越要力挽狂澜,肯定地补充:“一定是他们强迫你的是不是?”
总没有人会这么傻地把自己卖了吧。
“不是。”
“……”
萧正越不相信:“是他们骗你的吧?”
几位大汉大呼冤枉,为何这个大人老想着冤枉他们。
萧正越却不耐,威慑着:“闭嘴,再说把你们的嘴都封上。”
几位大汉:“……”
“你……为何要画押?”原星宿望着他开口,拿着借据说:“你可知道上面写的是还不了五百两,你就被卖进南风馆?”
李垚淡淡道:“知道。”
原星宿目光复杂,不同于以往的公事公办,语气微冷:“你可知道这是什么地方?”
李垚直视他,点头:“知道。”
原星宿不知为何自己有点烦躁,说:“知道你为何还要画押?”
“我爹说他会赢回来。”
“……”
李垚随即还补上,“不过他还没赢就死了。”
“……”
得到如此回复,一旁的萧正越身子微不可察地摇晃了一下,很快又站定了。
而齐牧野憋笑憋得快要内伤,然而一接触到李垚的眼神,瞬间那精神力威慑扑面而来,让他的冷汗直冒,笑意全无。
原星宿看向李垚目光更加复杂,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大人,您看,我们并没有作恶啊!还请大人放了我们,让我们带他回去交差!”大汉见状,终于忍不住插话。
萧正越冷笑:“你们还想带他……”
“五百两是吗?本官替他给了。”原星宿平静地插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