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旦去了茅厕后, 镇南候非但没有感觉轻松了,反而没有停下过跑去茅厕的脚步。
大夫赶来之时, 正巧镇南候刚出来, 原本炯炯有神的双眼已经无神, 脚步开始虚浮, 侍卫见此连忙上前要搀扶他, 他挥手拒绝了, 即使腹泻使得他浑身脱力, 但他也不是那种老得需要人搀扶的老翁。
他的脊背尽力挺直, 尽量维持着身为将军的威严,但是下腹不久又会传来隐隐的绞痛。
大夫们首先是看到廉将军身上的伤口,第一想要过去为他包扎,廉将军却拒绝了,担心这镇南候, 说:“这点小伤不碍事, 我常年受伤还能忍受, 你先去看看侯爷。”
其中一位大夫说:“无事,我来为将军包扎, 再让其他人去为侯爷诊治即可。”随即便放下药箱吩咐一旁的侍卫去拿热水来, 准备开始为廉将军清理包扎。
一个大夫跑去查看晕过去的于守丞,其余的全都赶到了镇南候面前,连忙为镇南候把脉开始望闻问切。
在另一侧被包扎着伤口的廉将军不放心地看着那边, 问:“如何了?是否有什么问题?”
其中最年长的大夫,把着脉, 沉吟片刻,再抬眼看向微皱眉的镇南候,开口:“请侯爷伸舌。”
镇南候照做了。
大夫凝视了片刻,点头,说:“可以了。”然后收回手,问着:“侯爷的舌苔厚腻,脉滑。请问侯爷泻下粪便是否臭如败卵?”
“正是。”
“是否泻后痛减,脘腹痞满,嗳腐酸臭?”
镇南候点头:“全都是的。”
“嗯。”大夫已经心中略有定数了,转头与周围的大夫相看几眼,说:“你们觉得如何?”
“有点像是伤食症。”几位大夫认同地点头。
年长的大夫点头,也认同了,面向镇南候说:“侯爷这倒是像是伤食症,侯爷是否吃了生冷不均的食物呢?”
镇南候腹中的疼痛渐渐加重,眉头越皱,回想了一下说:“没有。”
平日里的饮食皆是府里准备好的,自然没有生冷的食物,平日的里饭菜又全是专人所做。
而这个专人就是李垚。
镇南候看了一旁站着的李垚,从刚刚开始他就没有离开,廉将军也没有叫人将他带下去。
刚刚将黑衣人的同伙关押至牢狱时,那人很是不甘地死死瞪着李垚,眼中充血,愤恨至极。
廉将军冷着脸,说:“押下去。”
李垚主动开口:“需要我吗?”
当年为了挖掘出新能源创造计划的策略,他殴打到对方痛到崩溃地说出来。
这个算是老业务了。
廉将军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思,还以为他要搭把手押人下去,拒绝了。
李垚也不执著,他不过想试试手感。
“没有?”大夫皱眉,还欲再说:“那么……”
“食物相克,他吃了兔肉和鸡蛋,或许还吃了一些别的。”毫无波动的声音传来,嗓音自然有种稳定人心的力量,让众人忍不住都看向他。
刚刚众人都在忙活时,他一人站在一侧,几乎隐去了所有存在感,此刻出来,却无比地鲜明到任何人都无法忽视。
即使没有人留意时,他腰腹依然紧绷如直线,灰扑扑的杂役服也掩不住他高挑的身材。
李垚撇清关系:“我没放鸡蛋,他自己吃的。”
他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大夫愣了一下,又看向镇南候,寻求着真相。
镇南候仔细一想,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在吃兔肉前,他自己又吃了两个鸡蛋。
“对,确实是这样……”
大夫们找到了病因,立马露出了胸有成竹的笑容,命人拿来纸笔,马上写下了药方,还嘱咐了镇南候多注意休息和饮水,还让人去拿来止泻散,让他好受一些。
可是镇南候却疑惑了,他是吃了鸡蛋,可是李垚那时明明还在后厨,他是如何得知的?
“你是如何得知的?”镇南候不由问了出口。
正被包扎着手臂的廉将军也想知道,同样看向李垚。
李垚自然不是傻的,知道眼前这两人的智商不同于以往那些,他们能做到军队的决策者,自然不会相信他继续说是猜的。
这些人往往很是谨慎多疑。
恋爱智脑:“他们需要你明确的回答,敷衍回答显然不再起效。根据书上所说,半真半假的谎言最能让人信服!本智脑精心为你编造了回答,再结合了你曾经的朋友问过你的问题,在山寨收录的奇人怪事的书籍,得出简约又有效的谎言!”
李垚只疑惑一点:我曾经的朋友?
恋爱智脑:“你忘了你的朋友肖越。”
李垚:……
他的记忆力几乎过目不忘,但是这个肖越朋友,被自动送进了他的记忆回收站里。
恋爱智脑马上编造出了半真半假的谎言。
两人都盯着他,等着他的回答。
其实李垚自己编也可以,他说谎话也很快,不过当地的古人类思维跟他不一样。不过,肖越也是古人类,他想的应该会比较契合古人类的想法。
他决定采用恋爱智脑给的谎言。
李垚面向两人,缓缓道:“我有千里眼。”
“……”
两人竟不知道作何回答,偏偏李垚还面无表情,看起来竟有几分木讷的可爱。
镇南候看着李垚,沉默着,没拆穿他。虽然他想过李垚会说谎话,但是这谎话也太……
他想起了前几日廉将军所说过李垚曾生过一场大病,不由有些相信了那些人说李垚脑子有点烧坏的事情,再细想,这些天他也没见过这人脸上有过的表情。
这一看李垚,那黑黝黝的眼睛毫无内容,镇南候更加深了几分确信。
廉将军是个藏不住事的,看向李垚的眼神都带上了几分惋惜,有些惋惜这么好的一位将才居然是个傻子。
李垚觉得他们不对劲。
“你们不信?”
沉默的镇南候率先出声:“信的。”
这人是傻了点,但是没傻完,就冲刚刚的表现,也是个可用之才,无谓说些话去伤他的心了。
廉将军越发惋惜地看着李垚,对他的怀疑也消散了一些。
主要是这么傻有阴谋也没高明到哪去了。
恋爱智脑:“你的谎言让他们信服了!看来古人类的想法确实比较符合古人类的思维,以后你的谎言可以参考别人的想法进行编造。”
李垚也第一次认可了肖越这个朋友的作用。
恋爱智脑:“检测到你的情绪波动!看来你已经感受到了友谊的美好,今后可以继续发展多名朋友进行更深的友谊体验。”
李垚:没那么烦就行。
“你先下去吧。”镇南候对李垚说。
李垚倒没有一定要留下,反正已经过了手瘾,立即听话地转身走了,快得让一旁候着的管事都流下冷汗。
管事想,这李垚果然傻,这下去了也不说“多谢侯爷”,直接无礼地走了,幸好侯爷不计较。
镇南候暂时对李垚的怀疑消除了,虽然还有很多疑点,但是目前留他在这也无用,暗中派着暗卫监视他,谅他也翻不出这里。
大夫们已拿来了止泻散,让他服下,但是下腹还是隐隐作痛,他不由看向了已经被包扎好伤口但是还没醒来的于守丞。
这人倒是个麻烦。
那些舞女也是他带来的,在没查清到底谁是主使之前,这人还是个祸根。
镇南候下令:“将这人搬回房间,好生侍候着,若让他出了房门,唯你们是问!”
“是!”众侍卫上前小心地抬走于守丞。
待这一切处理好后,冷静自若下着命令的镇南候又起身出去,廉将军连忙起身追问:“侯爷这是去哪?”
镇南候脸色铁青,只从牙缝里挤出两字。
“茅厕!”
廉将军立即噤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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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将军府侍卫士兵重重,将整个将军府包绕得密不透风。
书房的窗纸上还熏着暖黄的灯光,白天里的两个人正在交谈。
“那人扛不住已经招了。”廉将军面色凝重,说:“他是塞漠人,他只知道是军师派他们来的。”
此时的镇南候已无了白日里的无力,但是由于腹泻,脸色稍显蜡黄,但目光渐渐聚拢了炯势,说:“军师?是谁?曾听探子回禀有个人正在塞漠出谋划策,但是神秘莫测,探不出身份。”
廉将军摇头,有些遗憾:“他并不知道,那个军师从来没有以真面目示人,向来是斗篷面具,不过据他说听声音估摸是个不过而立的男人。且今次挑选来潜入的人,皆是长得像延庆国的人,还特意训练了其地方口音,并且这一步步皆是他都谋划的。”
“若是如此,此人心思慎密,还熟知翼州的情况,可谓是大患。”继而,镇南候想起管事曾说这人是火头军里过来帮忙,于是问:“他是火头军的?究竟是如今进来的?!”
虽然是火头军,但也是他的士兵,居然混进了一个奸细!
这些人究竟是如何审核户籍的!
廉将军脸色划过一丝不自然,声音低了一些,还是说:“他说是送钱和酒给赵骑督,再跟他喝了几顿花酒,就进来了。”
赵骑督?
镇南候看向有些不自然的廉将军,问:“那似乎是你的外甥。”
廉将军羞愧地点头:“是的。”
其实他也很愤怒,平时里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算了,好歹没捅出大篓子,这会他是绝对不会心软了!
镇南候淡淡地说:“你已经懂怎么军法处置了。”
廉将军正色地回道:“是,侯爷。”
镇南候皱眉,总觉哪里不对劲,若他们想要攻打翼州,刺杀他们的话,的确会让镇南军元气大伤,但是并不代表镇南军没了。当年塞漠正是从这里被赶出去,还要从这里进来?若是他们想要攻打,怎么只出动这么一些人刺杀?
廉将军注意到镇南候皱眉,心事重重,问:“怎么了侯爷?”
“那细作呢?现在如何,我去见他。”说着,镇南候便起身。
廉将军却说:“那人抵挡不住严刑傍晚暴毙了。”
“暴毙了?!”镇南候越发皱紧眉头,不过这些事也不是没发生过,只是他越发觉得蹊跷了。
于是,他想起了刺杀现场突然冒出的李垚,问:“那个李垚现在如何了?”
房间黑暗的角落传出声音。
“他一直在房间里,坐在床上,似乎在发呆。”
……发呆吗?
也对,似乎是病过一场。
镇南候沉默,思考片刻,他总觉得李垚身上有很多谜,矫健高超的身手,看透一切的能力,还有那呆呆的样子……
“继续监视着,有任何动静都要禀告。”
“是!”
镇南候眉头依旧没有松开,看着跳跃的灯火,说:“我总觉得有事情会发生。”
“我这就去安排守城墙的士兵再多一层,巡查的士兵时刻禀告动静!”
“……只能是这样了。”
这厢,李垚新得到了一个独自住的房间,正坐在床头四个时辰了,面无表情一动不动,让监视他的暗卫都怀疑这人脑子是不是有问题。
李垚:他们还是没放弃对我的怀疑。
恋爱智脑:“这是正常的。但是作用是有的,你不可以否定你当时谎言的作用。”
李垚不纠结这个:这个塞漠要声东击西。
这个成语他在顾闲书的兵法里学到的,那本书还是有点价值的。
恋爱智脑跟着他分析:“你这是好奇的前兆。本智脑用数据分析此军师也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使用这招,并且会在此次刺杀的短时间内实现。”
李垚:我认同你的观点。
恋爱智脑:“你要选择去告诉军队的决策者吗?”
李垚干脆地:不。
他不过是犯人的身份,之前李盛跟他说了,他连士兵都算不上,那么没有义务要禀告。
于是李垚,干脆睡了。
第二天,探子快马加急的文书送到镇南候的手里时,马儿一到便断了气,探子也从马上掉下晕死过去!
镇南候连忙拆开文书察看,越看眉头越皱,脸色黑如锅底,身上的气质骇人,隐藏滔天的怒气。
廉将军见镇南候如此愤怒的样子,还是二十多年前塞漠入侵时。
果然,镇南候似要咬碎牙根地说:“渭城失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