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声响,李曦雯走过去打开门。
门外大毛扛着她的地毯吭哧吭哧喘气。
边上小东冲她咧嘴抱歉一笑,顶着一副“天知地知你也知我也知”的尴尬表情说:“不好意思啊李小姐,本来是要锋哥送的,结果突然来了一辆底盘异响的车要修,这不就……”
大周末的,李曦雯刚刚睡懒觉起来,懒洋洋地打着哈欠,招招手把门敞开,“没事,进来吧。”
大毛刚要往里进,一拍大腿变了脸色,“坏了!鞋套忘带了!”
小东皱起眉低声道:“你怎么回事,锋哥不是千叮万嘱让你带上?”
大毛纠结地挠了挠后脑勺,“啊呀,我临出门接了个电话,就给忘了……”
次卧的门敞开着,里面堆满了标有搬家公司logo的纸箱,这几天李曦雯断断续续在拆,她回头看了眼,也不确定那一堆箱子里到底有没有鞋套。
她侧身让出玄关过道来,“就这么进吧。”
虽然李曦雯没要求,两个人还是自觉脱了鞋才进的门,大毛刚挨了小东一个眼刀,有点不好意思地叫声李小姐,问她:“地毯放哪啊?”
李曦雯朝里面指了指,“客厅,放沙发前面。”
“朝哪个方向摆啊?我看你这地毯上好像有图案。”
“都可以,你们怎么方便怎么来。”
大毛小东两个人联手把地毯摆好。整张地毯焕然一新,清洗得非常干净,暖呼呼毛茸茸的米白色,扑面而来一股清新好闻的橘子气息,有种一秒入夏的错觉。
李曦雯从厨房端了个托盘出来,朝俩人歪歪头说了声谢谢,“我刚泡了咖啡,一起喝完再走吧?”
大毛正口渴,想也没想就一口应下。
小东想得要多些,还以为李曦雯是打算趁机套一套关于凌锋的消息,没想到一杯咖啡下去,她一件关于凌锋的事都没问,就闲聊了几句诸如附近哪里好买东西哪里好吃的闲话。
喝完咖啡,李曦雯送二人出门,小东蹬上鞋,想了想还是犹犹豫豫跟李曦雯说:“李小姐,锋哥他今天其实……”
“没关系,我明白的,凌锋在躲我。”李曦雯面色很平静。
见她这么冷静,小东反而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才好,只能讪讪赔上笑脸:“师傅他平常真不这样的,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李曦雯淡淡勾了下嘴角,眼神空洞,有点出神的样子,片刻后才冷冷一嗤,“他哪有脸见我。”
中午吃完饭,李曦雯回了趟家。
没按指纹也没用面容解锁,按了门铃等佣人来给她开门,结果来开门的是一个抱着孩子的年轻女人:“曦雯回来了?”
李曦雯点点头往里走,“我爸还没回来?”
“还没有,早上刚出去。”
“你现在住在哪里啊?条件好不好?”年轻女人跟在她后面絮絮叨叨,“还是搬回来住的好,你爸就是在气头上,他话说重了,你别往心里去,过几天我再劝劝他就好了。”
李曦雯没答,只说:“我回来是想拿我的车。”
“你是不是还因为你爸那天说的话生气啊?他那天应酬喝多了你也不是不知道,我们家从来不搞重男轻女那一套。真的,我可以摸着良心发誓,从我嫁给你爸那天起从来没有过那种想法……”
“没有的事,是我早就想从家里独立了,跟你还有小凯都没有关系。”李曦雯把弟弟李曦凯抱在怀里玩了一会儿,小宝宝肉呼呼的,一身……说不清是奶香味还是奶臭味,李曦雯任由小宝宝将她的手指抓握着玩,神情平和,“你还在哺乳期,别多想,保持心情愉悦最重要。”
小宝宝逐渐睡着,两个女人轻声细语地聊了一会儿,李曦雯起身告辞,去车库开出了她那辆拉风的跑车。
这台车是去年李曦雯收到的生日礼物,她爸送的。
李曦雯开出去和一帮朋友嗨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回家就得知姚莉盈怀孕的消息。
临走前,姚莉盈抱着李曦凯在门口送她。
李曦雯从敞篷车里抬起手来挥了挥,头也不回:“车我开走了,别告诉我爸我回来过。”
上下班挤了几天公交,挤得李曦雯人都傻了,骨气也不是这么用的。
有了车只算是万里长征第一步,更大的难题在于停车。
合钿路三村建于八几年,从设计之初就压根没考虑过车位的问题,在如今这个家家户户都有车的年代,乱停乱放现象十分严重,哪怕后来拆除了一部分花坛改做停车位,也没能从根本上解决停车难的困境。
李曦雯小心翼翼扭着方向盘从左右两排停得妖魔鬼怪的车中间驶过,只顾着防备车,结果一不留神还是听见哐当一声。
跑车一路轰鸣声在大铁修车行前停止,一辆漂亮至极的银灰色跑车,在哪里都能够赚足眼球。
大毛哇哇叫着冲出来,蹲下来心疼地看着车头处的几道剐蹭痕迹,“哇李小姐,你这是被刮了??”
李曦雯下了车,说不是,“小区里太挤,转弯的时候蹭到花坛了。”
凌锋正弯腰从设备间出来,光着上半身,线条流畅的肌肉往下滴着汗,脖子上搭了块半新不旧的毛巾。
一抬头看到她,怔了下,顺手抽过椅子上的T恤套上。
那种感觉太过熟悉,每一块肌肉的走向,还有他身上的味道,熟悉到李曦雯都有些恍惚,她不想承认自己时隔多年身体还会被凌锋调动,于是神情和语气都愈发生冷:“能修吗?”
凌锋抄手绕过她,走到车边,伸出拇指抹了下,“露底漆了,建议你去4S店补。”
李曦雯早就知道他会把她往外推,拦在凌锋面前不许他走,“4S店只能整面喷漆,喷一面四千八,我补不起。”
凌锋低下头,目光奇异,“你补不起?”
李曦雯仰面与他对视,冷声道:“抵我大半个月工资,我补不起。”
难得一次凌锋没有回避她的目光,眯着眼睛打量她,像是在判断她话里的真假。
春寒料峭,微凉的空气突然沉闷,明明是俊男美女近距离对望,奇怪的是氛围看不出半点旖旎,反倒让人心惊胆战,生怕他们下一句话就得互掐起来。
大毛见状满脸困惑,小东在旁边暗戳戳吃瓜,一时僵持的场面是被路过的小温打破的。
小温看见李曦雯时愣了一下,“曦雯姐,我正好找你呢!”
李曦雯朝她笑笑:“怎么啦?”
“你的浴室好像有点漏水。”
李曦雯啊一声,吓一跳,赶紧问:“漏得严重吗?”
小温说还好,“也就这两天的事。”
根据小温接下来噼里啪啦的一顿描述,凌锋觉得很可能以前就漏了,只是之前楼上没人住,所以一直没发现。
李曦雯脸上满是歉意,柔声问道:“有泡坏你什么东西吗?”
小温说:“别的倒是没什么啦,就是浴室顶灯好像泡得有点接触不良了。”
李曦雯想了想,对小温叮嘱道:“修的时候再好好检查一下有没有别的东西坏了,到时候你一起列个单子吧,我把钱赔给你。”
说完她明晃晃看凌锋一眼,意有所指:“不过可能要等我下个月发工资,这个月要花四千八补漆,修完估计不剩什么了。”
“四千八?!什么漆这么贵啊?”小温一脸惊诧,也跟着转头问凌锋,“锋哥,你给曦雯姐算便宜一点好不好呀?大家都是邻居呢。”
李曦雯适时垂下长睫叹了口气。
凌锋面色铁青,扬声叫了声大毛:“帮客人把车倒进去!”
好歹算是接下了她这单生意。
纵使接下了也没打算跟她多聊,抡起扳手,继续忙忙碌碌处理她看不懂的一堆机器。
李曦雯其实有点好奇他这会儿在想什么,难道是在思考这回再给她免单打算找什么理由?
上次特意添置的洗地毯的机器,还有据大毛说“比他头还贵”的地毯清洗剂,凌锋一分钱也没找她要。
这算是什么?愧疚?
李曦雯只觉得可笑至极,谁稀罕他的愧疚。
“凌锋。”李曦雯叫他一声,拧眉揉着山根,满脸疲惫地问,“漏水你会修吗?”
凌锋眼神狠戾忍耐,似乎已经烦躁到了极限,手插在工装裤口袋里斜靠在墙壁上,半天才不耐烦扔下一句:“先去看看再说。”
李曦雯把车钥匙留给大毛,凌锋拎了把不锈钢梯子,三个人先一起去了小温家,确定水是从楼上漏下来的,李曦雯便带他回自己家浴室找出水点。
老旧偪仄的卫生间,哪怕大白天也要开灯,凌锋伏在瓷砖地面敲敲打打,从后面能看见如山的背肌线条。
李曦雯抱着胳膊倚在卫生间的门上,一动不动盯着他的背影,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有带着些许恨意的冷淡。
他身上还穿着修车行的工装,防磨损的材质,不算薄,穿着干活挺热的,不一会儿凌锋便抬臂擦了把汗。
李曦雯走到他面前,语气幽幽的:“脱了吧,不热吗?”
凌锋动作顿了一下,缓慢眨了下眼,起身时一切如常,态度冷淡:“浴缸下水阀门旧了,换一个就行。”
李曦雯哦了声,视线下移,落在他上臂上,“你衣服破了。”
没留神什么时候勾破的,修车行干活,免不了。
凌锋没管衣服破没破的事,只管沉着声自己说自己的:“然后还得给楼下补天花板。”
“没人给你补衣服吗?”李曦雯答非所问,“你女朋友呢?”
凌锋收拾放在洗手池台面上的工具,只偶尔掀起眼皮从镜子里瞥她几眼,“小温的灯钱也算你账上?”
李曦雯亦从镜面里看他,终于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嗯,都一起算,等修好了我找房东要。”
凌锋三两下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提在手里大步往外走,“下水阀门你自己买还是我买?”
“你买吧。”李曦雯隔着一段不近不远的距离跟在他身边,侧过去看他,歪着脑袋边想边说,“对了,我家门口的灯接触也不太好,晚上隔着猫眼看不清外面的人。你跟我说灯泡是什么型号,我去买,买完你帮我换一下。还有我卧室外面的栏杆,摇摇晃晃的,我怕哪天风大就吹掉下去砸到人——”
她话没说完,凌锋突然停下,李曦雯下意识跟着顿住脚步,差点绊一下。
等她站稳,凌锋才开口:“搬走,李曦雯。”
重逢后凌锋第一次叫了她的名字,却是在让她走。
他半转过身来,站在玄关投下的阴影里,手按在大门把手上,老式的钥匙锁,金属的质地冰凉。
他说算了,像是在劝她:“你不应该住在这种地方。”
李曦雯沉默地站了会儿,淡淡的烟草味令她熟悉又陌生。
“怕什么。”半晌,她终于开口,很轻的声音,“再破的地方也不是没住过。”
炎炎夏日的午后,老旧的风扇歪歪扭扭摇着头,不时吹起一条缝合不拢的窗帘,被汗水打湿的头发黏在脖子上,滚烫坚硬的躯体从后面贴上来,老木床吱嘎作响。
就像一场永远醒不过来的梦。
“我应该住在哪种地方?和谁?做什么?”她嗓音有微不可觉的哽咽,没有上前,也没有后退,就站在他面前轻声问他,“凌锋,你说算了就算了,那你告诉我,我还可以去哪?”
凌锋浑身肌肉都在这一刻绷直,落于阴影中的双眼看不清情绪,双拳死死握紧,片刻才低骂了句“他妈的”,疾步摔门而出。砰的一声巨响,门板震荡,连门框缝隙里的陈年积灰都浅浅震落一层。
李曦雯抽了张纸巾,蹲下去,面无表情将地上的浮灰擦了干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