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成铎拖着伤第二天就坚持来到了维也纳,他谈笑风生,同来维也纳的客人大大咧咧地说着昨天街头意外遭遇的枪击,看上去是毫不在意,只当是生活中的小插曲。
白天客人不多,沈成铎大吹大擂了一番后招来了个服务生扶着他走。
那服务生眉清目秀,是店里来的新鲜人,沈成铎笑嘻嘻地靠在他身上,手指抚摸着他柔滑的脸蛋,一脸淫邪地同他咬耳朵,语气却是肃然,“今天外头有没有多眼睛?”
那服务生仰头,低低道:“老样子,没新人。”
“孟家没动静?”
“没有,廖局长去了趟孟家。”
沈成铎进了房间,手从那服务生的肩上滑下,“打探消息,没惊动孟家吧?”
“没有,我们没派人跟,也没派人盯,是廖局长身边的司机提的,没瞒着人,不是什么秘密行程。”
沈成铎微一点头,现在是关键时刻,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他能猜到廖天东找孟庭静干嘛,无非是也看出来张常山要祸害海洲,想请孟庭静出手。
孟庭静会管吗?
半年前的孟庭静或许会管,现在的孟庭静真不好说。
沈成铎看他是什么都不管,只阴晴不定地发疯。
正想着,外头服务生便敲了门进来,说孟家的人突然过来把外头打砸了一通。
沈成铎先是一火,随后又压着火气道:“随他去。”
前几天他才拒绝了孟庭静的邀约,孟庭静不冲他撒气才奇怪。
沈成铎边拿烟,边自言自语地骂道:“疯子!”
这样的孟庭静能管事?廖天东求错人了!
沈成铎吸完了烟,从自己这间小房间的密室下楼进入了地下室。
地下室隐蔽到了极点,原本建的时候是用来作防空洞的,轰炸没炸过这块,防空洞就变成了个小牢房。
沈成铎发现宋玉章真是个奇人,都说臭男人臭男人,可这么几天一直不清洗身体,宋玉章身上也是丝毫不臭,隔着栏杆,两个人离得很近,沈成铎只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同样的烟,同样的酒,宋玉章抽了喝了,身上味道也不难闻。
沈成铎一面在心中称奇,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宋玉章道:“宋兄,辛苦你了。”
宋玉章平静道:“什么时候放我走?”
沈成铎略一犹豫,道:“快了,过两天。”
傅冕神出鬼没的,他也不再派人去找,只要将自己的地盘围成个铁桶就行。
枪顶着头他都熬过去了,不能去找傅冕,找的过分,反招怀疑,反正张常山人在银行,傅冕要找张常山,总要去银行,他估摸着张常山这两天就要跑。
那么,就是这两天了。
宋玉章靠在铁栏上,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冷不丁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沈成铎想了想,干脆道:“张常山要跑。”
“要跑?”
“他是要疯了,”沈成铎笑了一声,没把话说全,只压低了声音道,“宋兄,我对你没恶意,希望你能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玉章静默片刻,道:“留凤仙一条命,他已经成了哑巴,不会说话,给他些钱,送他去安全的地方过日子。”
沈成铎心中一震,他承认他方才那句话只是说了好听骗宋玉章的,事情一完,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杀了宋玉章,如果当时没有把宋玉章活着交给傅冕,未必还会有这么多的后患。
死了的宋玉章才是最叫人放心的宋玉章。
被说破心事的沈成铎低下头,道:“朋友一场,你的心愿,我一定帮你达成。”
听他这时候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宋玉章不禁轻声笑了笑。
沈成铎被他那笑声臊得面红耳赤,那点若隐若现的色心是彻底熄灭了。
他时常是自我感觉很良好,但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的确是配不上宋玉章。
想当初,他同宋玉章头一回见面时,宋玉章便在护戏子。
当时宋玉章还算有权有势,护个戏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都落到个阶下囚的身份,生死都在眼前了,他还是要护戏子。
沈成铎微一拱手,“宋兄,佩服。”
宋玉章无动于衷地站着,沈成铎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到底是镇定还是认命,他的心情是很激动的,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激动。
张常山如饕餮一般吸纳着海洲民间的资金,终于是在十一月九日晚上大功告成,他几乎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银行楼上楼下几位都是他从南城调来的心腹,个顶个的都是顶尖好手。
“车准备好了吗?”张常山哑声道。
“准备好了。”
张常山决定不通过飞机走,他人一直待在银行,不去想也不在乎任何旁的,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属于异动,他没瞒着沈成铎——沈成铎目光短浅,不会在意他祸害海洲,他也明白廖天东肯定是急了,可廖天东急也挡不住他,那不过是个什么用的墙头草,现在海洲可没墙给他当靠山。
张常山回身,一个个皮箱地重新检查了一遍。
他这个人是很爱财的,目光从那些钞票黄金上掠过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停留,他满脑子都只想着一件事——回南城,拿钱救张常远。
真是后悔啊,他后悔自己一路摸爬滚打见识了太多污秽,便一心保护弟弟,竟然将弟弟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在这个时代都是早亡的,张常山宁愿张常远现实龌龊地活,也不要看张常远为了那些狗屁不是的理想而献身!
所有的皮箱全部检查完毕,张常山吩咐身边的人道:“上下检查一遍,没有问题,马上就走!”
“是!”
银行的正门早已关上,巨大的银行内安静得悄无声息,唯有人的脚步声上下跳动。
张常山守着那一堆皮箱,手里拿着一把枪,紧绷地等待着。
与此同时,孟宅内灯火通明,孟庭静没有穿长袍,他着了一件雪白的衬衣,正在往自己的腰后皮带上别枪,孟家大厅内满满当当地站着人,俱是一样正在快速地武装自己。
廖天东在南城的交际功夫没有白费,张常山手底下来的几个心腹其中有两个早在南城就跟他有了交情,已提前通知了廖天东,张常山今晚就要走。
这样好的机会,这样多的钱,今晚一定会是场恶战,藏着宋玉章的人应该会将宋玉章带出来,否则隐藏宋玉章就毫无价值,如果藏宋玉章的人就是张常山,那张常山就更不能走了。
“都检查好自己的枪,”孟庭静边说边拿起桌上的另一把枪,将套筒快速地“咔嚓”拉动了一声,“仔细一点,别出岔子。”
“是。”
所有人检查完毕之后,孟庭静套上深色的外套,向前摆了摆手,“走。”
“我也去——”
柳初忽从侧面奔出,他这两天一直躲在孟家疗养调理,人还是瘦,但精神好了很多,面上的疤痕激动地泛起了红,“孟老板,带上我!我也要去!”
孟庭静瞥眼过去,柳传宗正站在不远处,弯着腰有些气喘吁吁的模样,目光忧郁而坚决地凝结在柳初身上,想必是没有办法阻止柳初。
孟庭静收回视线,伸手用力捋了一把柳初的头发,简洁道:“那就跟上。”
“银行楼下已经在热车了,估计是马上要走。”
沈成铎两眼放光,他猛地站起身,过一会儿又慢慢坐下,“不急,再等等。”
张常山在办公室内坐着,明亮的灯光洒在他的周身,他几乎是感到了热意,体内的血液在漫长的煎熬中一点一点变得滚烫。
秋日微冷的空气中有些奇异的气息刺激着他的末梢神经,张常山忽然站起了身,他手上拿着枪,手掌向前微微一撇,他身侧的两个随从也跟着站起身聚拢过来。
张常山将人贴在门后,仔细地听着门外的动静。
门外脚步声有条不紊,应当是在执行检查的命令。
银行最高是在第四层,一层大厅,二层办公,三层金库,四层就是行长办公室,上面是装饰用的鎏金尖顶。
随从在二楼办公室连接一层的通道检查,他脚步不紧不慢地下去,忽然感觉身后像是有风刮过。
他一回头,脖子上却是骤然一痛。
傅冕死死地捂住了那人的嘴,干脆利落地将那人的喉管割断,手掌一甩,将尸体连同喷出的血花一齐悄无声息地从身边他上来的窗户翻了出去。
他的动作异常地快而精准,就像是已经演练过了无数次,身上一滴血都没有溅到,将刀上的血擦在一旁植物肥厚的叶片上,傅冕提着刀随手打开一间办公室的门,找准了合适的位置后掏出了绑在腿上的枪。
二楼尸体坠落的声音引起了正在一楼巡查人的注意,他们提着枪脚步匆匆地上来,并未注意到拐角处漆黑的办公室玻璃门开了半扇,还有里头伸出来的枪口。
张常山听到了枪声,他目光一凛,随即作了个手势,办公室内的两人立刻就出去了。
张常山自己握着枪,快速走到电话前,飞快地拨了电话,“喂?对,少他妈废话!我不管你人在那儿,马上派人来银行支援!银行出事了!”
“好、好,马上。”
廖天东挂了电话,随即对等候在旁的孟庭静道:“他叫我带人过去支援。”
孟庭静淡淡道:“那我们就过去支援。”
随手抄起一旁的黑白警帽,孟庭静戴上帽子,将一双明亮的眼睛藏在其中,对一旁的家将和柳初道:“上车。”
“巡捕房的警车出动了。”
沈成铎再次站起了身,这一次他坚决道:“快,我们必须赶在他们前头!”
枪声在寂静的银行中格外的响,也格外的刺耳,“嘭——嘭——嘭——”
张常山数着枪声。
连续一共六枪,很快,情况似乎并不激烈。
银行里有大概三十名亲随,全都是实打实的好手。
傅冕摸着黑在办公室的办公桌下更换弹夹。
外头的脚步声渐渐逼近,弹夹换完了,他从容不迫地闪身直接站了起来,毫不迟疑地甩手便开了三枪。
黑暗中摸进办公室的三人立即应声倒地。
这些人都是靠杀人讨生活,他也一样,很遗憾的是,他比这些人都要更坚决,他们是为了钱,为了利益,他是为了恨。
恨,是最好的养料。
张常山在楼上屏息凝神地等着,楼下的动静始终不大,枪声时不时地响起,听上去并不密集,总是很干脆,很快速。
张常山不是什么都不懂的毛头小子,他想,他这是遇上高手了。
感觉楼下几乎已经没有声音,他边捏紧了枪,边道:“兄弟,哪路的?他出多少价,应你什么条件,我这都好商量!”
话音刚落,枪声响起,门上的锁应声散开。
张常山一个深吸,甩身过去正要开枪,门口的人迎面就是一枪,张常山手臂一痛,手上的枪便飞了出去,同时肚子上狠狠地挨了一脚。
张常山仰面跌落在沙发里,胸膛被一只泥泞的沾满草屑的皮鞋给踩住了,张常山忍着剧痛仰头睁开眼睛,傅冕正冷冷地注视着他,枪管已斜斜地顶上了他的下巴,“他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