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和孟庭静在同一家医院同一层楼养病,离的也不远,宋玉章知道孟庭静也算是全须全尾地活下来了,也就没什么可担心的,安心地在病房里养病,孟庭静在病房里却是躺不住,屡次要求家将推他去见宋玉章,家将们左右为难,正好孟素珊来了。
“你伤成这样,就不能先好好养着吗?”孟素珊又气又心疼。
“我见不到他,心里很慌,没法躺着养伤。”
虽然实际来说,两人不过困了不到三十个小时,但对于孟庭静的实际感受来说远不止那么点时间,他现在看不见宋玉章,心跳便尤其的快,是真的心慌。
孟素珊知道孟庭静不是油嘴滑舌甜言蜜语的性子,叹了一口气,道:“那好,我去问问大夫,看能不能把你们两个并在一个病房里。”
“多谢大姐。”
孟素珊站起身,眼睛还是红肿的,又是叹了口气,语气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喜悦,“你呀,我真是怕了你,以后什么事都得依着你了。”
大夫倒是同意了,孟素珊还得征求宋玉章的意见。
“玉章,行吗?”
宋玉章看孟素珊那面庞苍白眼睛红红的模样,哪还说得出拒绝的话,“我无所谓。”
孟素珊很高兴地谢了他,向病床旁的聂饮冰也微笑着点了点头,聂饮冰微一颔首,算是回应。
很快,孟庭静便被转移到了宋玉章的病房内,护士大夫们一阵忙碌,孟庭静倒是很安静地任他们摆布,只是眼睛始终盯着宋玉章,别说孟素珊了,那些护士大夫们都看得有些不好意思了。
爆炸案很轰动,报纸上一天一报,都是众说纷纭,不过还有件小小的花边新闻也是流传甚广——据说看着极不对付你死我活的正主席和副主席人被压在废墟里头,两只手还一直拉着,分都分不开,攥得死紧。
这花边新闻对于海洲那些为宋玉章揪心的少男少女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之后消息又有变化,据说是两人的手受伤了,伤口黏在一块儿,少男少女们略略放心,希望正主席的手快点好,至于副主席,最好是哪凉快哪呆着去。
孟庭静觉着宋玉章的身边最凉快,最舒服,他以前不大相信所谓意志力能有多强大,但他满身的伤,见到宋玉章好手好脚地躺在他不远处时,真的是不觉得身体上的疼痛有多么难以忍受了。
“好了,这下可以安心了,”孟素珊站在病床尾,面上带笑地看向宋玉章,“玉章,真对不住,扰你养病了,聂二少,我不在时,还劳烦你多帮忙。”
聂饮冰点了点头。
“多谢你,”孟庭静也出了声,他嗓子受了伤,稍有些疼痛,不过既然宋玉章在身边,那点子疼痛蛮可以忽略不计,“聂二少,听说你很帮忙,真心地感谢你的救命之恩。”
聂饮冰平静无波道:“不用谢,我不是冲着救你去的。”
孟素珊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复杂。
孟庭静心平气和道:“我知道,那也一样要谢,就当是我沾了玉章的光。”
孟素珊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愈加难以形容了,她尴尬不已地来回看了三人,忽然明白了什么。
她有些后悔将孟庭静转到宋玉章的病房了,以孟庭静的脾气,保不齐会在养病时动气。
可病床都已经挪过来了,又不好出尔反尔,孟素珊目光小心翼翼地观察了孟庭静,孟庭静的面容堪称祥和,只是看宋玉章,并没有动怒的迹象。
没一会儿,孟素珊就先走了,码头离不开人,商会也乱成了一团,她平素看着是个贤妻良母式的人物,实际却是巾帼不让须眉,孟庭静现在必定是无法主持大局,那么就只有她先去顶上。
聂饮冰也走了,他也一样有事要忙,他要去调查爆炸案的凶手,兵工厂和矿山也不能停,其实兵工厂包括矿山,对他本人来说都是可有可无的东西,没有什么重要之处,只是他觉得他留在医院也没什么太大用处。
宋玉章并不需要他。
病房里只剩下宋玉章和孟庭静两人,宋玉章也微微扭过了脸。
孟庭静正侧着脸看他,目光相对之间,孟庭静道:“终于见着了。”
宋玉章默默不语。
孟庭静长久地凝视了宋玉章,忽而微微一笑,毫无预兆地从眼眶里滚落了一滴眼泪。
宋玉章面色微震,“庭静……”
“我没事,”孟庭静下意识道,将眼角在枕头上蹭了蹭,“哎,我就是太高兴了,幸好你没事,我们都没事。”
宋玉章心头还有些恍惚,感觉这一回的死里逃生同每一回都差不多。
他不是第一次从生死边缘熬过来了,心中有触动,但触动并不深刻,反正人已经没事了,也没什么好再多愁善感的,他现在最想知道到底是谁下的手,又为什么下这样重的手。
现在巡捕房还在查,据说是毫无头绪。
不奇怪,一群饭桶能查得出来才见鬼了。
如果不是受了伤,宋玉章真想亲自去查。
会是谁呢?
宋玉章转过脸,看向了天花板,“上回你说办兵工厂有危险,会不会是有人因为这个才向我们下手?”
孟庭静正柔肠百结地注视着宋玉章,冷不丁地听了宋玉章如此严肃的问题,一时还有些反应不过来,愣了一会儿后才道:“不大可能,他们要下手,直接炸兵工厂不是更简单?”
“兵工厂防备严,商会进进出出的,好下手。”
“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刚拿了政府的手令回来,想他们应该不会这么大胆,公然同上面作对。”
宋玉章“嗯”了一声,“你说的也有道理。”
孟庭静微微一笑,“是吗?”
宋玉章扭过脸,孟庭静脸上受了些擦伤,面色因失血过多至今仍是苍白,眼睛倒是格外的清亮有神,看上去心情似乎很不错。
宋玉章道:“你方才谢饮冰,是真心?还是讥讽?”
孟庭静道:“真心的。”
“我承认我先前是瞧聂家的人百般的不顺眼,那是因为……哎,算了,我不对,不提了,聂饮冰救了你,也救了我,我难道还不能谢他吗?”
宋玉章睫毛微眨,这一场爆炸于他而言,其实还有讶异的是孟庭静在废墟中安慰他说聂饮冰会来救他。
他以为,以孟庭静的性子,就算是要死,也会咬牙嘴硬自己会救他出去,绝不会提起旁人,用聂饮冰来安慰他。
“伤口疼吗?”孟庭静见他一言不发便问道。
“疼总是疼的,又不是铁打的,”宋玉章自嘲地笑了笑,“未想到断了两根肋骨会疼成那样。”
主要还是伤了肺,大夫的意思是他的运气实在是足够的好,否则叫肋骨刺穿了肺,在下头躺上那么久,真是神仙也救不了。
“等我稍好一些,我亲自去抓那爆炸案的凶手,”孟庭静沉着脸道,“海洲巡捕都是一群酒囊饭袋,什么事也做不成。”
宋玉章道:“怕只怕,那凶手早就被灭口了。”
“有可能。”
“算了,先别想了,好好养病吧,你伤得比我重。”
“重吗?一点小伤罢了,我当年在剑桥同人打架,受的伤比这严重多了。”
宋玉章对他这话嗤之以鼻,“你身上都没几道疤。”
孟庭静听了这话,忍不住又笑了,“这可不是我先提的,我身上有几道疤你都记着呢?”
宋玉章慢悠悠道:“本人对任何人的裸-体都是过目不忘。”
孟庭静无言以对,半晌,他憋出了一句“那你记性真不错。”不知道怎么逗笑了宋玉章,宋玉章笑个没完,倒是让孟庭静担心起来,“你伤在肺腑,别笑了。”
宋玉章笑着吐出了一口气,他重又扭过脸,面上光彩淡淡,“庭静。”
“嗯?”
“我……收回我那句话。”
“哪一句?”
宋玉章笑了笑,“你自己琢磨吧。”
孟庭静记忆力惊人,可以说他同宋玉章认识以来的字字句句都记得相当清晰,仔细盘算,他发觉宋玉章对他出过的“恶言”还真是不少,要说收回哪一句,也还真不好判断,但既然说是收回,就是好事嘛,孟庭静淡然一笑,依样画葫芦,“我也收回我那句话。”
宋玉章呵笑了一声,“是那句‘我爱你’么?”
孟庭静面色微红,“我说那话,不是让你用来时时调侃我的。”
“话说出口,你管我怎么用。”
“……”
孟庭静扭过脸,也看向了天花板,他两只手都受了伤,都没法抚一抚胸口,悟道归悟道,想通归想通,但宋玉章也是真够气人的!
两人养病养了一周之后,宋玉章的情形要比孟庭静好多了,他已能自己下床自理,孟庭静还是个半瘫痪,需要一大堆人来伺候,尤其是背后的烧伤,隔一天要换一次药,每每换药,孟庭静便让人拉了帘子,不让宋玉章看。
宋玉章隔着帘子,只看到众人忙忙碌碌的背影,等帘子拉开,孟庭静又是若无其事地侧躺对着他了,只是宋玉章看他鬓角有汗,想必一定很疼。
“疼就叫吧,”大夫们走后,宋玉章慢慢坐起身,“我不会笑话你。”
孟庭静笑了笑,“一点也不疼。”
“你要充硬汉,那就充吧,我也不管你。”
“这话不对,我本来就是硬汉,什么叫充硬汉?”
“你,硬汉?”
宋玉章不住摇头,随即神情严肃道:“你是个小白脸。”
孟庭静被气笑了,“小白脸?”
宋玉章道:“你早上起来照镜子的时候不觉着吗?”
孟庭静道:“我什么时候照镜子都不觉得自己是小白脸,如果我是小白脸,你也差不多!”
“笑话,我这样相貌堂堂,怎么是小白脸呢?”
“你难道不白么?你浑身上下都很白,除了白就是粉……”
“你说这话的时候顶好先想想自己,你难道不粉么?”
孟庭静脸憋得红了,最后面色由红转白,坦然道:“你不是很喜欢吗?夸它颜色又干净又漂亮。”
宋玉章笑道:“是,挺喜欢,我那时就喜欢小白脸。”
孟庭静听他把话题又绕了回去,正要再辩,忽而察觉到宋玉章话中的含义,随即微一发怔道:“那现在呢?”
“现在?”宋玉章手摸了茶杯吸了口水,慢悠悠道,“我现在喜欢硬汉。”
“站在这儿干什么?”
晚兰被身后的声音吓了一跳,一回头对上聂饮冰冷冰冰的眼睛,忙行了个礼,“聂二爷好。”
聂饮冰手上提了饭盒,晚兰手上也提了食盒。
“少爷和五爷在里头说话,正说的高兴,我就想等会儿再进去。”晚兰轻声解释道。
聂饮冰探了探身。
玻璃窗户里映出病房里的情形。
宋玉章正坐着面对着孟庭静,他只能看到宋玉章的背,孟庭静侧躺着,面上全是笑意。
聂饮冰收回了目光,他看了一眼晚兰手中的食盒,道:“里头是什么?”
晚兰连忙打开了给他查验,“聂二爷您放心,都是验过的,保准没问题,也都是五爷爱吃的,少爷没什么特殊的喜好,厨房就全紧着五爷爱吃的做,也都是补气益血,帮助恢复的。”
聂饮冰“嗯”了一声,“拿进去吧。”
他转身欲走,晚兰又叫住了他,“那聂二爷您手上的……”
“不用了,”聂饮冰侧着身道,“别说我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