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玉章坐在床上看书。
孟庭静穿了他的睡衣,睡衣都是宽大的型,孟庭静的身形也能合穿,他坐在宋玉章的床边,长篇大论滔滔不绝,将现存的几大兵工厂同上层之间的利益纠葛阐述的清清楚楚。
宋玉章很乏味地扫了他一眼,“说完了吗?”
孟庭静道:“你还觉得我是在为自己开脱?”
宋玉章合上了书,侧过身面对了孟庭静,“行,就当你是为我分忧,可我让你分了吗?”
孟庭静道:“行,就当我是多管闲事。”
“承认就好。”宋玉章侧过身,重新又打开了书。
孟庭静坐在他床头,忍不住道:“那你承不承认我是出于好意?”
“好意又如何?”宋玉章“啪”的一下合上了书,“你有好意,我就必须接受?”
“我这一不是同你作对,二不是要管你,只不过是想保护你,这到底错在哪里?——我这是求教,不是想同你争吵,请你别急。”孟庭静面色淡然道。
宋玉章笑了笑,“其实码头生意也挺危险的,海洲就你孟家一个码头,多少双眼睛盯着,也没少出事故,不如这样,我也来帮你担担风险?”
孟庭静盯了他,“是不是我肯,你就不再同我生气?”
宋玉章道:“你这句话说的好像是我贪图你码头的生意一般。”
“你方才不也觉得我是贪图你兵工厂的生意吗?”
“我没这么说,知道你孟家家大业大,看不上。”
“我是说我不缺一个兵工厂,并不是贬低瞧不上的意思。”
宋玉章转过脸又翻开了书,“省点口水吧,看你咬牙切齿的,说话累得慌,还有半个钟头,时间一到赶紧滚。”
孟庭静的确是咬牙切齿了,他说着说着便忍不住要上火,其实他近日脾气已经好了许多,只是宋玉章随便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会令他有些难以自控。
尤其是宋玉章误会他的好意时,他是尤其的难以忍受。
不过一切都是皆有因果,他曾经是有机会能叫宋玉章软化的,只是他自己没能沉住气,错失了机会。
实在是宛如命中注定的克星一般,他一遇上宋玉章,有时就变得有些不像自己了,便是忍不住要大开大合地激动、愤怒、怨恨、喜悦、痛楚、悲伤……孟素珊说那样很可惜,他却觉得这样深刻的情感只有宋玉章能带给他,这一切都很宝贵。
所谓的不像自己,又何尝不是另一个自己呢?
或许那个自己才是真的,“他”只为宋玉章而存在。
孟庭静在那自顾自地悟道,宋玉章手里的书忽然看不下去了,他将书扔给了孟庭静,“给我读书,我要睡觉。”
孟庭静拿起书看了下封面,“包法利夫人?这书看了能睡的好觉吗?生辰的大喜日子,还是看点能让人心情舒适的。”
宋玉章躺在床上,单手撑了脸,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孟庭静自作主张地去书柜里挑选书籍。
还真是孟庭静的作风。
管你想怎么样,他偏要将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人。
孟庭静挑的还挺认真,约摸过了三五分钟后,他捧着本薄薄的书回来了,书还是英文书,宋玉章都看不懂书封面上的词语。
“瓦尔登湖,”孟庭静坐下,他单翘起一条腿,面容在昏黄的灯光下宛如美玉,神情是一贯天然的高傲,即便是给人读书,也带着纡尊降贵的气派,“读‘春天’这一节,怎么样?”
宋玉章“既来之则安之”地将手放在了脑后,轻闭上了眼,“我没读过,你随便吧。”
孟庭静的声音在朗读英文时竟然是很温柔动听的,腔调尤其的特别,宋玉章基本
是一句都听不懂,但不妨碍他觉得好听舒适,还真就隐隐约约有了甜美的睡意。
“你是不是听不懂?”
似梦非梦之间,宋玉章冷不丁地听到孟庭静淡淡的声音。
“我忘了,你学英文不久,我翻译了再来读给你听?”
宋玉章睁开眼,似笑非笑地看了孟庭静,柔声道:“你给我滚。”
孟庭静心中生恼,他这话又哪里说错了?!
然而转念一想,宋玉章这样一贯都是风度翩翩的人物,对他左一记拳,右一句滚的,何尝不是另一种特别?
宋玉章对他而言如斯特别,他对宋玉章而言,未必就没有特殊之处。
孟庭静由怒转喜,声音也柔了,“听不懂就说听不懂,别打肿脸充胖子,我没有笑你的意思。”
“叫你滚就滚,别赖在这儿不走,我也不是在跟你瞎扯淡。”
“那你下来赶我。”
宋玉章无言以对,拉高被子盖住了脸,转身背对着床沿。
没一会儿,不高不低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依旧是一句低沉磁性的英文句子,读完之后,便是一句优美深沉的句子。
宋玉章闭着眼睛,心想孟庭静这是给他上英文课呢?
难缠的混账,讨人厌的东西,喜怒无常的玩意,听不懂人话的疯子……宋玉章心中默念着,却是渐渐重新有了睡意。
孟庭静合上了书,将书放到桌上,伸手轻轻地拉下了被子。
宋玉章睡着了,睫毛轻轻闭着,睡成了一幅画。
孟庭静长久地凝视着这幅画,心中轻叹了口气,活着,就这么漂亮地活着吧。
宋玉章一觉醒来,孟庭静已经走了,丝绒盒子压在《瓦尔登湖》上一齐摆在床头,宋玉章坐起身,将丝绒盒子打开,又看了一眼这颗巨大的翡翠石,心想这东西不知道值多少钱,合上盒子放到一边,他又将那本书拿起来翻了几页,随后又立即合上了。
这书太难了,他全然看不懂!
宋玉章在商会的主席办公室内同孟庭静心平气和地讨论兵工厂一事。
“手令,我瞧瞧。”
孟庭静将手令放在了办公桌上。
白纸黑字,红色公章,级别很高,怪不得张常山屁都没放一个,连提前知会他一声也没有,也是,是他求着张常山,张常山又何须知会他?
“怎么来的?”宋玉章将手令递还给他。
“你怎么说动张常山,我就怎么说动的他,这些人无非就是酒色财气,”孟庭静神情中略有厌烦,“国家的命运就掌握在这些蛀虫的手里!”
宋玉章道:“你最好还是管住自己的嘴,谨言慎行。”
孟庭静瞥他一眼,“在你面前,我难道还不能说两句心里话?”
“小心我去告御状,”宋玉章抬眼,似笑非笑道,“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孟庭静笑了笑,“你试试。”
“当我不敢?”
“我知道你敢,但你不会,”孟庭静道,“我的确也不怕。”
宋玉章忽而一笑,“爱我,怎么也不说两句软话?”
孟庭静神色一变,“这是能拿来开玩笑的事吗?”
“不服就滚。”
“不是你说了公归公,私归私?现在在谈公事,你做什么又说这些?”
“凡事要说人前先想想自己,孟庭静,你又什么时候做到公私分明了?”
“我可没标榜过自己公私分明。”
“我怎么以前没发觉你这么胡搅蛮缠呢?”
“我好好地同你说,也不见得你听了进去。”
屋内两人一句接一句,越说越急,声音也是越来越大,主席办公室在楼上,
楼下来往进出的只听得楼上正在争吵,但听不太真切吵什么,惶惶然又有点好奇,忍不住仰头要去看。
“你给我滚——”
这四个字,众人都听得分明了。
片刻之后,楼上办公室的门被用力推开,一身白色祥云长衫的孟庭静抬脚出来,回头也大喝了一声,“你自己再好好想想吧!”
正副主席吵得不可开交,楼下派系分明的也纷纷互相怒目而视。
孟庭静匆匆走到一楼,大踏步地走出,有人迎上去,“孟老板……”
孟庭静大手一挥,黑着脸明显地不想理人。
“怎么吵的这么凶?”
“不就是为了兵工厂的事么?孟老板横插一脚,那宋主席能不生气吗?”
“什么叫横插一脚?这是孟老板的本事。”
“有本事就自己另外办,腆着脸硬往上凑算怎么回事?”
楼下两拨人也互相吵了起来,而且愈吵愈凶,隐隐有了动手的意思,人声鼎沸的吵得办公室里头的宋玉章都烦了,他走出办公室,正要制止时,楼下又传来一声大吼。
“吵什么吵——”
孟庭静去而复返,臂弯里抱着个盒子,面色阴沉地扫了众人,“有事就办,没事就散,这里是商会,不是菜市场!”
孟庭静训斥了众人,又大踏步地上了楼,宋玉章看他上楼,便转身又进入了办公室内。
“又回来干什么?”宋玉章背对了他,冷冰冰道,“兵工厂合办既然是上头的意思,那就这么办吧。”
“你大忙人,放出了话全不放在心上,项链耳环都做好了,过来瞧瞧。”
宋玉章一回身,孟庭静已经打开了盒子,里头钻石璀璨耀眼,绝非凡品,正是两对耳环,两条项链,样式也很精美典雅。
“我忘了,”宋玉章骤然想起,“那天伯年病了,我一着急就全给忘了。”
“知道你忘了,”孟庭静道,“不会又怪我没提醒你吧?”
宋玉章瞥了他一眼,“你倒是能提醒我,人忙着在南城同人应酬,怎么提醒?”
孟庭静神色微凛,“我不同你再吵这个,上行下效,下头都乱成什么样了。”
宋玉章微吸了口气,“我也不想同你吵,这钻石很好,不过不用你替我做人情,我等会会亲自去买。”
孟庭静合上盒子,面色淡淡,眼中流露出一点别样意味,“那颗翡翠,好不好?”
“正好你问了,我对这些东西没有什么特殊的兴趣,以后不要再送。”
“……”
孟庭静合上盒子,忍耐道:“那你喜欢什么?”
宋玉章半靠在办公桌上,从口袋里拿出了烟,“嚓”地一下点了,他吸了口烟,道:“喜欢你别管我。”
孟庭静道:“我怎么管你了?你所谓的别管是跟你形同陌路,不闻不问?那我做不到!”
宋玉章喷了口烟,淡淡道:“昨晚真应该把你给淹死。”
孟庭静面色不为所动,“现在后悔也不迟,今夜我们可以相约畅游。”
宋玉章忍了又忍,然而还是没忍住,“滚滚滚,”他嘴里叼着烟将孟庭静往外推,孟庭静边退边道:“这可是三楼,你把我推下去,万一摔个什么三长两短,缺胳膊断腿,可别怪我真讹上你。”
宋玉章把他推出门外,“你命硬,我不操这个心。”
门“啪”地一声关上,宋玉章靠在门上喷了一口烟,略带无奈地摇了摇头。
商会里人来人往的,有人挑着担子进了厨房,厨师瞥了一眼,道:“今天的菜好像不怎么新鲜。”
“都是当天现摘的,哪有不新鲜的呢,看了不好,那就少给几块钱吧。”
厨师一听
,过来随手在上头捡了两下,“确实不新鲜,少给十块钱!”
“行,行,您说了算。”
厨师付了钱,也揩了油,心满意足道:“挑到后院去。”
头戴瓜皮帽的高个子男人点着头佝偻着腰挑着一担菜进入了后院,两担菜压弯了他肩上的扁担,一摇一晃地轻轻落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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