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常山一走,廖天东立刻又请了宋玉章吃饭,抱怨自己伺候张常山伺候得心情紧张,宋玉章懂他的意思,饭后附上了一张支票,廖天东立刻就心情舒畅了起来,“宋主席,我没有看错你,你果然非池中物啊。”
宋玉章对他的恭维表示的很谦虚,“还要多谢廖局长你提点。”
廖天东笑道:“替你牵线搭桥,我是一百个乐意,你是不会叫我吃亏的,我心里有数。”
宋玉章的为人,不仅廖天东心里有数,海洲商会的人同样是心里有数,这次征粮上头给他们海洲一下免了三分之一,宋玉章还是照样出原来的五分之一,下头的人压力一下便小了许多,他们是按照原定数目去筹措的,如此一来,这件事便就这么平平稳稳地度过了,比往年还要容易松快。
先前闹事的几人得了实实在在的利处,一面高兴,一面又担忧,怕宋玉章这是愿者上钩,等斗倒了他们孟系一派,还要秋后算账,所以只拿好处,心里还是继续防备着。
主要是他们的领头羊隐而不发,他们也只好静待时机,反正是没有人有胆子去问孟庭静下一步该怎么办的。
孟庭静这两天上火,嘴里起了泡,饭吃得也少了,主要还是吃不下。
办兵工厂……这事太危险了!
孟庭静气得发疯,然而又不能劝,以他如今同宋玉章的关系,但凡他要是劝两句,宋玉章不仅不会听,说不定两人又要吵起来。
他气而无处宣泄,于是上火的更加厉害,直接去孟素珊的院子,含含糊糊道:“你请他来家里吃顿饭吧。”
孟素珊手上拿着一盒珍珠在挑,要给晚兰配一对耳环,闻言便笑道:“请谁呀?”
孟庭静一脸无话可说。
孟素珊噗嗤笑了,“好,我叫晚兰去请,行了吧?”
孟庭静缓了脸色,微一颔首,“谢谢大姐。”
孟庭静转身要走,临走又回过了身,“我以为,你不愿意我同他在一块儿。”
孟素珊笑了笑,低着头挑选珍珠,“这种事,我愿不愿意又有什么用呢?我都那样同你说清楚道理了,你还是不肯放手,那我也只好帮你了,不过说来说去,”她抬脸有些揶揄地冲孟庭静道:“还是得五弟愿意才行呢。”
孟庭静被她戳到痛处,然而也没放出什么狠话来,只手指了珍珠盒子,袖子拂过乳白的珍珠,“不要珍珠,我送你几颗钻石。”
晚兰连忙道:“二爷,这不是大小姐自己要戴的,是给我挑的。”
“都一样,”孟庭静收了手,“回头我派人送来,你们一人做一对。”
晚兰看着孟庭静离开,蹲身拉了孟素珊的袖子,“二爷现在脾气好像比之前好一些了。”
孟素珊莞尔一笑,继续挑拣那盒珍珠,“性子嘛,就像这珍珠一样,都是需要磨的……这颗带点粉,给你绣在新旗袍上正好。”
银行内,宋玉章与宋齐远分坐在沙发两侧。
“一定要走?”
宋齐远缓慢地点了点头。
宋玉章微吐出了一口气,“工厂选址已经定了下来,过段时日就要开工。”
宋齐远面色平静,“老柳能监工,交给聂家的人也行。”
宋玉章凝视了宋齐远的侧脸,“你这样闷头去找,无头苍蝇似的,白花功夫,也不一定就能找到人。”
“试试吧,”宋齐远道,“我想先去看看二哥,然后再到处找找,兄弟之间总有缘分,说不定真能找着。”
宋玉章沉默地看着他。
宋齐远微低着头,“如今银行的情形已稳定下来,征粮一事过去,商会里那些人即使心中不服,面上也得敬你三分,工厂,我也帮不上大忙,几支股票我留下,你别卖,我估摸着接下去几年还能涨……”
“三哥,”宋玉章打断了他,“你这是预备一去不回了?”
宋齐远沉默下来,过一会儿,他吐出一口气,低声道:“兴许吧。”
宋玉章有满肚子的话可以留人,就算留不了太久,留一时也是能够的,宋齐远心不够狠,只要把人留下,他后头总有招数将宋齐远再绑住,可是,何必呢?
宋振桥是个老王八蛋,金蝉脱壳让他背了三亿债务,可他也不是什么善男信女,阴沟里翻船全怪自己,他早已对此没有什么特殊的怨恨。
宋家的人,远近亲疏,再怎么排,同他其实也就是不相干的人。
宋齐远钱也给了,活也干了,陪了他大半年的工夫,错处是一个也没有。
宋家就剩这棵好苗子了,他难道还要手拿把攥地掐人家一辈子么?
宋玉章想起柳传宗,有本事的人是关不住的,强留,留来留去也是留成仇,他同宋齐远,就算不是亲兄弟,三分情谊也总还是有的。
“好,”宋玉章沉声道,“多带些钱,现在外头乱,还是坐飞机安全,我让廖天东帮忙留意留意,飞南城的军用飞机不少,你搭飞机去。”
宋齐远气息一滞,伸手按了宋玉章的膝盖,“多谢你。”
“你如今一个人也很能独当一面,也不需要我帮什么忙,银行,反正也早归了你……我没有别的意思,要走了,我说这些就只是真心话,不是要标榜自己什么,钱财名利是好东西,只是那不是我想要的,兄弟健在,大家都能有一口饭吃,闲暇时间做些自己喜欢的事……”
宋齐远笑了笑,笑容略有些苦,也有些轻松,“思来想去,我这个人,还是胸无大志。”
“人各有志,不分大小。”宋玉章道。
宋齐远的手按着宋玉章的膝盖,低着头忽而感到了一丝羞愧。
宋玉章很好,可终究不是他的亲兄弟。
他可以为自己的亲兄弟牺牲原则和自由,但对宋玉章,到了现在这个地步,他认为也就不能再多了。
宋齐远心潮翻涌,忽而伸手搂了宋玉章的肩膀。
宋玉章仰后半靠在沙发上,双手也搂住了宋齐远的肩膀。
人的温度总是令人感到很舒服的,宋玉章深嗅了下宋齐远身上的香水味道,“三哥,你还是卷毛好看。”
宋齐远笑了笑,“混蛋,你怎么不烫卷!”
宋玉章深搂了他,手臂在他背上摩挲了一下,“有时间还是回来看看我吧。”
宋齐远鼻腔一热,“会的。”
离愁别绪对于宋玉章而言倒是久违了,他倏然想起了春杏,不知道这小丫头如今过的什么样的日子,说不准已经有了孩子。
宋玉章忽然很想要一个亲人,一个同自己血脉相连,无论多少艰难险阻都割不断的亲人。
要个孩子?宋玉章在心中摇了摇头,他对于女人,实在是提不起兴趣,勉强兴许也可以,但为了要个孩子,再专程去祸害个姑娘,那就没多大意思了,他只想要爱,不想要恨,他就是个没爹的孩子,自己再整出个没娘的孩子,那就是自己给自己找报应去了。
这辈子自己也不能再有什么亲人了,宋玉章心有戚戚,晚兰来替孟素珊递帖子时,他一口就答应了下来。
像孟素珊这样的姐姐,他要是能有一个,可真就心满意足了。
下午五点时,宋玉章从银行下班,同宋齐远在后门又是好一阵拥抱拉扯,宋齐远是个很重感情的大少爷,宋玉章却是已经恢复如常,在宋齐远唉声叹气缠缠绵绵的拥抱中,用力拍了下他的屁股,“实在舍不得,就陪我睡一觉再走。”
宋齐远立刻就走了。
宋玉章边上车边笑,并没有真的想同宋齐远睡觉。
宋玉章在车内闲得无聊,又问司机讨了糖吃。
宋齐远说的不错,他如今是不大需要别人帮忙了,万事开头难,现在事事都走上了轨道,他只要坐等着摘果子就成,钱是有魔力的,一多起来,自己就会生产出更多的金钱,他又是捞钱的好手,自然得心应手,源源不断地赚取越来越多的金钱。
宋玉章一直忙忙碌碌,即使有时身体在闲,头脑也在拼命地运转,这么一闲下来,宋玉章才发觉自己正是处于春风得意的时候呢。
窗外也正是绿柳红花风景宜人的好时光,宋玉章摇下车窗,感受着迎面而来温暖的春风,唇角若有似无地一笑,随即又收敛了笑容。
他这个人,好像是有点霉的。
一旦他自我感觉良好,老天爷就好像看不惯似的非要让他栽个跟头。
宋玉章想起先前种种,居安思危,含着糖,正襟危坐地不笑了。
对于孟家的饭菜,宋玉章永远保有好感,对于孟素珊和晚兰,亦如是,至于没打招呼就出现在座的孟庭静,宋玉章可以忽略不计。
“玉章,”孟素珊一眼看到他,便有些吃惊道,“怎么看你像是瘦了?”
宋玉章笑道:“没有,没瘦。”
“怎么没瘦?”孟庭静插嘴道,“腰细了一圈。”
宋玉章的衣服都是剪裁精良,几乎是严丝合缝地贴身,腰身略细一些,视觉上是有一丝差异的,但也要心细的人才能发觉。
宋玉章瞟了孟庭静一眼,淡笑道:“真没这回事,师傅衣服裁得好,显腰身。”
孟庭静不再多言,唇缝抿成了一条直线。
孟素珊给宋玉章夹菜,很平静又很随意地问道:“晋成有消息了吗?”
“没有,三哥打算出去找了。”
“这样……”孟素珊点了点头,“还是希望都能平安无事吧。”
“是,大家都平安,那是最好的。”
孟庭静在饭桌上忍了又忍,几乎可以算是一言不发,好不容易捱到吃完,他放下筷子正要说话,宋玉章却是抹抹嘴就要告辞。
“别走,”孟素珊微笑道,“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挑珍珠,挑得眼花缭乱,想给晚兰做一对耳环,你来帮我选选。”
孟庭静手都按在桌上预备站起身留人,闻言便又稳当地坐好了。
宋玉章道:“是吗?”
孟素珊淡笑着点头,“晚兰快到生日了。”
“那我也要预备一份礼物才是,”宋玉章道,“耳环有了,不如我再替她挑一条钻石项链。”
他话音落下,斜对的孟庭静忽然笑了笑,笑得很是清新美好,倒叫宋玉章怀疑是不是自己说错了什么。
门外佣人忽然进来,轻声细语道:“五爷,外头有人找。”
宋玉章不理仍在笑的孟庭静,对孟素珊微一颔首,转身跟着仆人出去了。
来找人的是聂茂,宋玉章一见他,便心有所感,“是出什么事了吗?”
聂茂对宋玉章苦涩地笑了笑,“小少爷晕倒了,人在医院里头,您一向疼他,我自作主张,来知会您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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