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第 32 章

海洲的舞厅众多,竞争也极为激烈,其中属维也纳现在风头最盛,里头有好几位全海洲知名的交际花常驻,夜里门口霓虹闪烁,香气扑鼻,卖香烟、卖花、卖糖的小童济济一堂向来往的顾客兜售。

宋明昭说是来跳舞,其实是来喝酒的,对于那些美丽的交际花,他都看不上,特意嘱咐了宋玉章要当心,别着了她们的道,在他眼里,宋玉章是个温柔娴静的弟弟,大概还是个处男。

宋玉章实际很少来这种风月场所。

不是他多高尚,而是他对女人没兴趣。

也幸好他对女人没兴趣,否则他现在估计已经不知道是多少个孩子的爹了。

宋明昭几杯酒下肚后开始说胡话,一会儿骂宋玉章是野种,一会儿又哭着拉宋玉章的手说他们俩才是真兄弟,他面貌端正俊秀,光看脸,绝看不出任何愚蠢狭隘的部分,是个很动人可爱的青年。

宋玉章喝了口冰凉的酒,嘴角带笑地注视着宋明昭趴在桌上绯红的脸。

“四哥?”宋玉章低唤了一声。

回应他的是一声小呼噜。

宋玉章笑了笑,抬手招来了服务生,“你们这里楼上还有房间么?”

“有。”

“给我来一间。”

宋玉章扛着人上了楼,给了服务生小费后,将人扔到了床上。

宋明昭还没彻底醉死,在床上嘟囔了几句后,翻身将脸埋进了枕头。

宋玉章轻摇了摇头,去房间内的洗手间解了手,慢条斯理地洗了遍手,宋玉章凝视了镜子里的脸,他转动了下巴,望见下头微微冒出青茬的胡须。

憋着火啊。

宋玉章双手撑在洗手台上,边笑边摇头,内心自我评价道:“饥渴。”

宋玉章把宋明昭扔在房间里,打算在这风月场所中实施一番猎艳行为。

不必太讲究,人漂亮干净就行。

宋玉章不紧不慢地走到房间尽头的楼梯,在下楼梯时他意外地碰上了个熟人,对方穿着一身淡色长衫,阴柔俊秀,与在台上着女装时大为不同,宋玉章一时没认出来,错身而过时,他道:“小玉仙?”

小玉仙正低着头向前,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胸口猛地一跳,极为诧异地扭过头,当看到是宋玉章时,他神色立即就慌张了,“宋、宋爷……”

宋玉章看他面色慌乱,又联想起自己所处的地方,差不多立刻就明白了,他微一点头,转身即走,不多招呼,怕小玉仙难堪。

楼梯是旋转着的,宋玉章下了一层后察觉到上头的视线,他一仰头,对上了小玉仙俯视的目光,小玉仙被他一看,立即受惊似的收回了探出的头。

宋玉章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心道:“小兔子。”

脚步向下走了几阶,宋玉章越走越慢,最后还是回了头,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重新返回,小玉仙已进了走廊,走廊里铺着血红的地毯,他走路姿势优美,很有一番台上的风情。

宋玉章叫住了他。

小玉仙在台上风采无限,在台下看着倒不是那么风华绝代的美男子,清秀而已,只是眉眼妩媚,也有他独特的一番动人之处。

“来这儿干嘛?”宋玉章温声道。

小玉仙被他这明知故问搞得面红耳赤,他低声道:“见朋友。”

“我也是你朋友。”

小玉仙听了他带笑的话,一下仰起了脸。

宋玉章道:“我听过你的戏,捧过你的场,应当也算是你朋友吧?”

小玉仙的手脚有些凉,他慢慢低下了头,轻声道:“算。”

“我们找个地方说说话?”

“……”

小玉仙为难了半天,低声道:“沈爷还在等我。”

宋玉章慢条斯理道:“不是什么东西都能叫爷的。”譬如他,就既不是东西,也不是爷。

宋家的权势,小玉仙自然是知道在海洲有多盛,他踌躇片刻后道:“那就听宋爷的。”

宋玉章招来了服务生又要了一间房,就在宋明昭睡的那间隔壁。

一进屋,小玉仙就发了抖,他穿着长袍,抖起来极为显眼,袍子上的褶皱都跟着抖,宋玉章看着笑了,对他道:“坐下说。”

宋玉章在沙发上坐下,小玉仙亦步亦趋地跟了过去。

宋玉章坐下后,他仍然站着,宋玉章指了离自己挺远的地方,“坐。”小玉仙这才坐了下来。

茶几上有烟有酒,宋玉章抽了支烟,正要点时,小玉仙道:“宋爷,我帮您点烟。”

宋玉章看了他一眼,小玉仙脸色惨白,然而神情很温顺,是一种认命的温顺,他人蹲着挪过来,划火柴、点烟,随后眼眸怯生生地看向宋玉章。

宋玉章抿了口烟,漫不经心地问道:“有经验么?”

小玉仙的脸更白了,“我是头一回。”

“为什么?”

“……”

小玉仙静默半晌,道:“为了钱。”

“为了钱……”宋玉章低低道,他说话的声音和语调都极为动听,带着一丝淡淡的夜的慵懒。

宋玉章又道:“多少钱?”

“一万。”

“一万?”宋玉章颇有些吃惊,他直接道,“你这么贵?”

小玉仙脸又是红又是白,“不是,不止一夜。”

“多久?”

“一个月。”

“那也不少了。”

宋玉章客观评价道,将烟从嘴中抽出,夹着烟的手指搭在额头,“怎么就缺这么多钱了?”

小玉仙原本是不想说的,可是说一点就能拖一点时间,少受点罪,于是他低声道:“班主借了债,急着还。”

宋玉章笑了,他又吸了口烟,道:“该不是你那班主跟那位沈爷串通了骗你卖身?”

“卖身”这词赤-裸裸地从宋玉章嘴里说出来,小玉仙脸色更是难看,他继续低声道:“不是的,班主是真赔了钱。”

宋玉章点了点头,“怎么宋齐远不帮你?”

小玉仙道:“我没跟三爷提。”

“为什么?”

“……不想麻烦三爷。”小玉仙艰涩道。

宋玉章想了想,道:“你是不是不喜欢男人?”

小玉仙一下又抬起了脸。

宋玉章无疑是很美的,但他的美同自己不一样,是一种逼人的让人难以接近不敢触碰的美,这种美富有杀气,等闲的人都不敢轻视。

小玉仙抖了嘴唇,缓缓道:“……是。”

不喜欢男人,却要卖身给男人,宋玉章摸了下他的脸,低头在他眉心亲了一下,“小可怜。”

这一下没让小玉仙产生丝毫的排斥,在宋玉章温暖的气息中,他几乎是有些想哭了。

“上床去吧。”

小玉仙很认命地躺上了床。

他躺得很平整,头与脚一条直线,双手交叠着放在腹前,是个能进棺材的姿势。

宋玉章立在床前,道:“闭上眼睛。”

小玉仙听话地闭上了眼睛。

没一会儿,他感到面上坠下来薄薄的有温度的柔软的触感,也带有宋玉章的气息,头发也被揉了一下,“这是另一个小可怜不要的,”宋玉章的声音带着淡淡的笑意,“你这样聪明,不要做婊-子。”

小玉仙猛地睁开了眼睛。

他的视线被一张薄薄的纸挡住了,隐隐约约地能看到上头的印章。

这是一张支票。

小玉仙打了个机灵,他不敢碰,怕这是梦。

“拿着这东西,让你班主把你的卖身契还你。”

小玉仙仍是木偶似的不动也不说话。

“你就在这儿睡吧,免得出去被人逮住了,”宋玉章刮了下他的鼻子,语意含笑,“抓去炖肉吃。”

宋玉章一转身,小玉仙立刻坐了起来,他拉住宋玉章的衣袖,慌张道:“宋、宋爷,您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宋玉章看了一眼床上的支票,随意道,“抬抬你的身价,买你一夜。”

小玉仙道:“那、那您这是要走还是……”

“怎么,你真想献身给我?”宋玉章似笑非笑道。

小玉仙脸色虽白,神色却很坚定,“无功不受禄……”

宋玉章拉开了他的手,“我不喜欢强扭的瓜,”他很俏皮地一笑,“以我的本事,还不需要花钱买什么。”

小玉仙怔怔地看着他,神色中迷茫困惑感动感激皆而有之,他的眼睛很大很剔透,包了一点眼泪,尤其的亮,宋玉章又摸了下他的脸,“记住,你可是一万一夜的身价,以后可别随便再将自己卖了。”

宋玉章还是回了宋明昭那间房,宋明昭已睡得不省人事,呼噜震天,宋玉章心道这人长得挺斯文,怎么打起呼噜来如此狂野,他没了猎艳的心情,有心想叫醒宋明昭回去,可宋明昭喝了酒,心里又装着事,正是睡得死气沉沉怎么叫都不醒的时候。

宋玉章无奈,只好又转身出了门。

他妈的,一晚上开两间房,两间房没一间能睡的,有钱也不是这么糟践的。

宋玉章想了想,又转身去了隔壁房,推开一看,小玉仙还傻愣愣地坐在床上,支票仍落在一边,宋玉章关门的动静将他的神智唤了回去,他见宋玉章去而复返,以为宋玉章反悔了,忙跪坐着从床上下来,“宋爷……”

宋玉章摆了摆手,“隔壁太吵了没法睡。”

小玉仙一头雾水,宋玉章已经脱了鞋和外套,合衣躺在了床上,他挺了挺腰,想散去一身的疲惫,他想起什么,对小玉仙道:“会推拿按摩吗?”

“会。”

“来,给我按按。”

小玉仙忙坐到床边,替他按腿。

练戏的都有这一手手艺,要不然练功以后不放松,第二天浑身上下会疼死。

宋玉章被小玉仙按舒服了,他玩笑般道:“你要是不唱戏了,可以改行。”

小玉仙的思绪终于有些恢复了,他看向宋玉章,眼眸中都是欢喜崇敬,“嗯,我日后争了气,会的。”

宋玉章微笑着看他,“你的玉堂春唱得很好。”

“我还有更拿手的,宋爷您想听吗?”

“大半夜的听什么戏,”宋玉章又慵懒地挺了挺腰,他慢慢闭上眼睛,“我睡了,明早天亮了叫醒我。”

小玉仙又兢兢业业地给他按了好一会儿,直到宋玉章真的沉沉睡去后,他才放开了手,他坐在床沿凝视着宋玉章的睡脸,心想如果真是卖给他,那也真的不冤枉了。

小玉仙跪坐下去,对睡去的宋玉章在心中默默道:“宋爷,谢谢您,我李小田念您一辈子的好。”

小玉仙一夜没怎么合眼,揣了支票一直看菩萨一样地看宋玉章,觉着自己的运气真是太好了,窗外天一亮,他想起宋玉章的嘱咐,就过去叫人,宋玉章一叫就醒,眼睫轻眨了几下,沙哑道:“天亮了?”他看了一眼表,发觉已六点了,躺在床上又眨了两下眼睛,彻底清醒后,他坐起了身,对小玉仙道:“你一个人回去行吗?”

“行。”

宋玉章不再同他多言,拿了外套穿上,小玉仙已赶紧拿了他的鞋替他穿鞋,宋玉章心安理得地受了他的伺候,两人一齐出了房间,小玉仙瞧他衣领上有褶皱,又细心地伸手替他抚平。

宋玉章瞧他像个小妻子般,心里觉得他可爱,手痒痒的轻捏了下他的脸。

小玉仙是不介意被宋玉章捏那么一下两下的,如果宋玉章喜欢,可以捏他的任何地方。

“宋爷,”小玉仙眼中含情脉脉,“谢谢您。”

宋玉章知他只是生得像兔子,实际并非如此,他松了手,轻拍了下小玉仙的肩膀,“回去吧。”

小玉仙用那双眼睛恋恋不舍、感激不尽地对宋玉章道了别,他步步生莲地往外走了,白天的维也纳很安静,他走出了一点喜悦的脚步声,然而这脚步在最后一级台阶时戛然而止。

楼梯口那儿,有人搬了张椅子,大马金刀地坐着,正在抽一支手指粗细的雪茄,听到动静,那人一扬脸,露出张匪气的笑脸,“哟,我当你真成了仙,飞出去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