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店外长龙一般的队伍,从街头排到巷尾,孟庭静想不通大热天的怎么那么多人要吃这甜腻腻的玩意,他更想不通的是他为什么答应了要吃。
“孟兄,我请你吃中午饭吧。”
“没空。”
“那晚上呢?”
“也忙。”
“喝个茶?”
“天太热。”
孟庭静觉着自己也挺奇怪的,不乐意,走就是了,留在那儿饶舌一样地刁难人,哪那么清闲呢?可他的确是脚下生根一样地走不动步,并且看着宋玉章这副逆来顺受的模样,心里是说不出的舒服。
就像他先前所想,宋玉章想要惹人恼火很简单,想要讨人欢心也是易如反掌,不论如何,宋玉章现在是想讨他的欢心了,那么他享受一番又何妨?
正当孟庭静面色冷然地等着下文时,宋玉章又不说话了。
孟庭静瞥下眼。
宋玉章冲他微微一笑。
孟庭静看了他的笑容心头一动,心道这混蛋骗子是狗改不了吃屎,安分不了一会儿就想作妖,不错,那就来试试,这一回他绝不生气,心平气和地将人带出去宰了,也算是帮宋家解决了这个大麻烦。
宋玉章的确是有心讨好他,他这个人情感丰沛,想对人好时可以不计后果,自己的性命都可以豁出去,小宋少爷救的是他的名字,孟庭静救的是他的肉-体,还附赠一副棺材,这么比较来说,孟庭静比小宋少爷对他的恩情还要重。
小宋少爷,只能给他多烧点纸钱了。
孟庭静还活着,不必烧纸钱就可以将人哄高兴了。
宋玉章拿出了哄小白脸的耐心,实际客观来说,孟庭静也的确是个漂亮的小白脸,只是个子稍高了一些,脾气喜怒无常了一些,总体来说宋玉章哄他哄得毫无心理障碍。
孟庭静等的快不耐烦时,宋玉章终于又开口了,没贫嘴,没耍滑头,老老实实地还是那样诚恳的态度,“那……蛋糕要吃吗?”
孟庭静盯着他,嘴唇蠕动了一下,拒绝的话就在嘴边,没吐出来,不咸不淡地“哼”了一声。
于是,宋玉章就笑起来,笑得很高兴很甜美,“孟兄,我给你买蛋糕吃!”
孟庭静这辆车是最新进口的,配备了汽车空调,虽然吵闹,但凉丝丝的很舒服,他坐在车里一身长衫也不嫌热,宋玉章跟所有的宋家人一样,出门穿的齐整,一身西服的排在队伍的末尾,孟庭静在车里坐着都替他害热。
原本宋家的司机要下去排队,宋玉章却说不用,他自己去,也没说什么多余的话,利落地就去街上排队了,宋家的司机眼睁睁地看着漂亮得不像人的五少爷顶着剧烈的阳光混在人群中,他哀怨地看了孟庭静一眼,孟庭静双眼如炬,把他看得又矮了下去,躲回了车里。
宋玉章就是做给他看,孟庭静心想,有司机不差遣,自己故意去受那份罪,就是做给他看。
什么意思?
孟庭静若有所思地望向窗外。
排队的人群是没什么好看的,乌泱泱的人,隔了条街,一色的面容模糊,即使是这样,宋玉章依旧鹤立鸡群,他个子高挑,远看即显得身段很优雅。
其实孟庭静一直在想这人到底是谁呢?
名单上没有一个“宋玉章”,这个“宋玉章”会是被不幸划去的名字中的哪一个呢?
看他的打扮不像是寻常人,举手投足也很有风度,要不然不会这么轻易就骗过他与宋家的所有人。
那么,他到底是谁?既然是个有身份的好人,又为什么要冒充个根本没上船的“宋玉章”?
来警察局是因为心里有鬼确认万无一失,还是心中有愧来赎些罪过?
前两天花言巧语地骗他宋家的车回去了,孤零零的走出去,也是故意做给他看,想泄他的火气,今天呢?是不是早知道他这两天关照着警察局的事儿,又想给他设个什么套?
孟庭静作为一位名副其实的少年天才,读书时心眼就多,家里人多繁杂,八个姨娘将孟家视为一个小后宫,推陈出新地斗来斗去,孟庭静冷眼旁观耳濡目染,不可避免地变得多疑,及至他掌管码头,码头上面鱼龙混杂,心不狠不细根本拿不住下头的人,时间久了,孟庭静自然地成为了个阴谋家,看谁都觉着对方像是憋着一肚子坏水。
实际来说,他自然没看错宋玉章。
然而宋玉章今天确实是清清静静,对孟庭静没有先前逗弄的意思了。
天确实是热,他不是要风度不管温度的人,排了一会儿就把外套脱了挂在了臂弯里,前前后后都有人看他,只是宋玉章并不在乎。
反正以后他就是“宋玉章”了,不必再像先前那样走到哪都要小心谨慎地隐藏自己。
这么一想,安安分分地当“宋玉章”确实也还不错。
队伍虽然长,排起来倒也不算久,二十多分钟,很快就到,轮到宋玉章时,店员说只剩栗子奶油蛋糕了,宋玉章要了一个,他拎着蛋糕往回走,先走到孟庭静的车旁敲了敲车窗,孟庭静将车窗摇下,宋玉章额头上冒着一丝丝亮晶晶的汗,白里透红的脸,扑面而来的俊。
“给,栗子奶油。”
宋玉章通过车窗递进去,孟庭静面色复杂地接了盒子,率先闻到了甜美的香气,还有宋玉章身上淡淡的汗味。
“孟兄,你去忙吧,我不耽误你功夫了。”
宋玉章说完,手上勾着衣服回到自己的车上,上车即解了衬衣的扣子,“天真热。”
司机心疼不止,“五爷,您就该让我去。”
“没事儿,让孟兄高兴高兴。”
宋玉章心想他先前是惹恼了孟庭静了,这人性子很高傲,不吃点苦头,怎么能哄得人高兴呢?
所以,就吃点无伤大雅的苦头吧,不过就是天热了点,站了一会儿,对他来说,这实在也算不上什么苦头。
回去的路是相同的,孟庭静的车就跟在宋玉章的车后头,他手上捧着个精致的蛋糕盒子,心里不觉得美,反而是乱糟糟的,满脑子都在揣测宋玉章的意图,想得几乎都要魔怔,他想不通宋玉章为什么要哄他高兴,到底是怀了什么样的邪恶心思,而他也万万没想到宋玉章的确是没有什么旁的意图,就只是单纯地为让他高兴一回。
孟庭静捧着蛋糕回了码头,临近办公室前,他叫住了个路过的工人,“吃蛋糕吗?”
“啊?”
孟庭静耐着性子道:“你吃不吃蛋糕?”
工人呆住了,看向孟庭静手里的蛋糕盒子,他作出一副恐慌的模样,“少东家,蛋糕太贵了,我可吃不起。”
“拿去。”
孟庭静满面傲然地一伸手。
工人迟疑了一会儿,稀里糊涂地接过了盒子。
孟庭静不管他,自己进了办公室,等到天快黑了要回去时,他忽然又想起了那个蛋糕,于是又叫人去将那个工人找过来问话。
很快,那工人跑来了,手里还端了个盒子,喜气洋洋的,“少东家,蛋糕还在,我没动过!”
孟庭静这少东家在整个码头都极富威严,他管人下手狠,赏罚分明,这一回又是大大整治了码头一番,最后一个老资格的丁游海也滚去蹲了大牢,码头里人人自危,不敢出一点差错。
工人拿了个精致的蛋糕根本不敢动,天热怕坏,还找了海边附近不见光的岩洞藏,如今拿出来从外壳看也只是化了一点点,经受住考验的人笑得有点得意,而孟庭静面对这个化了一点,味道更甜美的蛋糕简直是有些无计可施,他沉默一会儿,无力地挥了挥手,“蛋糕放下,月底给你加工钱。”
“谢谢少东家!”
孟庭静提着蛋糕出去,天已经黑了。
车停在码头临街,他步履缓慢地走过去,手上晃荡着,想将这个蛋糕晃烂,脸色阴沉沉的没怎么注意看路,走着走着,孟庭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他敏锐地一抬头,发觉宋玉章就站在不远处时,神情毫无准备地变得愕然了。
天黑了,月亮还未爬上来,天幕与海都是蓝惨惨乌压压的一片,海天一色的宽阔幕布之下,宋玉章还是白天的打扮,外套敞开了没扣扣子,双手插在兜里,外套的下摆收束在他修长的臂膀中,被海风吹得一荡一荡。
孟庭静停下了脚步。
宋玉章显然是也看见了他,抽出了一只手向着他的方向潇洒地挥了挥。
宋玉章招了手后放下,见孟庭静依旧是立在原地不动,他干脆主动走了过去,海风迎面地吹,吹得他头发全乱了,他人未走近,先笑着开口,“白天那样热,晚上风一吹倒还挺凉快。”
海风像一双强硬的手,将宋玉章的额发全都往后捋了,迫然地露出那张无可逼视的美丽脸孔,月亮还未升起,孟庭静的眼里已经先进了一轮月亮,过于耀眼的白,几乎带了点锋利的杀气。
孟庭静一动不动,看着宋玉章步步逼近,胸腔猛烈地震颤了一下,像是头一回触到他那支心爱的勃朗宁一般,为它的威力与危险……恍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