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遇见刘娥

赵元休看着跪倒在地的卢笑天,心里一阵冷笑,这厮愣得胆大包天,且不说这做派平时里定然欺压百姓惯了,把《宋邢统》这一官方法典置若罔闻之外,他爹兵部尚书卢多逊好歹也是做过宰相的人,怎么一点胸怀气度心怀百姓之心都没有?教出了这么一个浪荡子弟,实在有辱门风!

他讥笑道:“卢公子刚才威风凛凛的气概去哪了?如今怎么这般软弱了?”

卢笑天听到讥讽的言语,心里早把赵元休骂了上百遍,但是表面依然恭敬畏惧道:“韩王殿下明鉴,小的平素里是个守法的好人,杀鸡宰鹅都不敢,更别说伤人性命了!小的平日里乐善好施,遇见穷苦百姓那都是尽己所能帮助爱护,实在不曾干过伤天害理之事!这些府中家丁都是家父派来保护我的,害怕我一孱弱身体受了别人欺负,还请韩王殿下明鉴。”说完竟“委屈”地哭了起来。

赵元休看着他“做戏”,心里想自己虽然贵为亲王,可是他无权对卢笑天进行处置,最多灭灭他的威风。况且卢笑天就算以往为非作歹,那也应该交由大理寺来审理,今日卢笑天强迫民女一事被自己阻拦,他的犯罪事实就不成立,自己也拿他没有办法。

赵元休心里依然愤愤不平,依旧出言讥讽道:“卢公子照你说来竟然是如此良善之辈,可是刚才大家都看得清楚,卢公子强迫歌女献唱以及陪侍之事又作何解释?”

卢笑天战战兢兢地回道:“那是小的一时猪油蒙了心,还请殿下饶恕,小的见姑娘口吐天籁之音,竟一时忘了形,提议她再唱一曲,这也是大家的心愿,不过由小的嘴里说出来罢了!”

“真是胡搅蛮缠,可恶至极!”赵元休忍不住骂道。

但今日赵元休也拿他没有办法,就挥挥手一脸愤怒地喝道:“都滚回府去,省得我看了烦心,再让我看到你等欺男霸女之事,我定禀告父皇,罢了你家老爹的官职......”

听到此言,卢笑天和一众家丁们如蒙大赦,慌忙地跑出含香楼。其中一两个家丁实在害怕不已,奔跑中互相绊了一脚,结果摔个狗吃屎,引得含香楼里恩客们都哈哈大笑,犹如看了一场滑稽戏似的。

再说此时,大家都知道了赵元休的身份,顿时场面寂静无比。大家都注视着赵元休的举止,小二更是惊愕地张大嘴巴说不出话。他也不敢上前来问好请安,只呆呆地站立原地注视着赵元休,心里想:“乖乖,今天遇见大人物了,先是尚书之子,然后是皇子王爷,我们含香楼是怎么了?一下子来了这么多大人物。”

少顷,赵元休才观察到大家的异样,大家都紧张地不敢说话,场面瞬时变得尴尬,于是他微笑地摆摆手说道:“大家不要紧张,该干什么干什么,我只不过看不得人飞扬跋扈不可一世罢了。”

闻言,少许人开始喝自己的酒了,但也不敢大声说话,过了一会儿,大家见赵元休自顾自地喝茶,并无异动时,也就大着胆子开始聊天喝酒起来。

店小二这时才敢过来邀宠,他谄媚地笑道:“今日殿下来我们小店,真是我们的小店的无上光荣,使我们小店蓬荜生辉......”

赵元休淡淡地道:“无需客气,小伙计你且忙你的,我喝喝茶便走。”

店小二惶恐地道:“小的哪敢跑去伺候别人,别人纵然天大身份也比不过殿下您,小的就在此伺候,殿下如有所需,小店定竭力满足!”

这时老鸨也过来了,四十多岁年纪,穿着花花绿绿的细布衫,梳的高髻上横叉竖叉着几根银钗,嘴上涂满唇脂,体态偏胖,这时拿着团扇一阵风儿似地跑来,堆满笑容道:“给殿下请安了!殿下来本店本店上下感到荣幸之至,殿下今晚的茶钱就记在老身身上了,殿下若看中某位姑娘,老身也马上安排......”

赵元休看着老鸨谄媚的嘴脸,和后世里的印象差不多,但是她诚恳的言语讨好的语气也颇受用,心情一时也好了一些。

他看了老鸨一眼,心想既然她这么热情,自己也不好拂了她的好意。这时他看向戏台上依然端坐的歌女一眼,眼光顿时一柔,问道:“老板娘可知那戏台上的歌女叫什么名字?来自何处?”

老鸨顿时眼神一亮,心想敢情殿下看上那歌女了。她忙不迭地答道:“那位姑娘可是去年来到本店来卖唱的,老身看她身段不错,唱腔不俗,兼上楚楚可怜的模样,老身就收留了她驻唱。不过这位姑娘倔强的很,只卖艺不卖身,要是殿下有意,老身也竭尽全力为殿下争取......”

“老板娘想错了,我无意于此,只是想认识一下而已。”

“那老身即刻让她来给殿下请安。”说着就让小二去戏台上请那位姑娘过来。那位姑娘虽然经历了一次小风波但旋即表情恢复正常,这时小二来请,她站起来整理了一下衣服就随小二来到赵元休面前。

“小女子见过韩王殿下,多谢殿下刚才解围之恩。”

赵元休微笑颔首道:“姑娘不必客气,姑娘的歌声婉转动听,声如黄鹂,我听着不觉都沉入其中了。”

那位姑娘道:“多谢殿下谬赞,小女子唯有此谋生手艺,哪有不全心全意之理?”

“敢问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唤刘娥,从四川迁居此处。”

“那年纪呢?”

“回禀殿下,小女子年方十五岁。”

“啊,我俩竟是同年出生,巧哉巧哉!”

“不敢和殿下相提并论,殿下金贵之身,小女子不过凡俗之人。”

赵元休听着她的言语,脆生生地,也煞是好听。继而心想她言语虽然谦卑低下,但是透着一股子不卑不亢的劲儿,心想大概也是个烈女子,如果刚才不是自己解围,她也定不会从了那卢公子的。

赵元休看着这似曾相识的面容,虽然心里柔情百转,但是表面依然要注重言语。他笑了笑客气地对刘娥说道:“姑娘之歌声让我流连忘返,他日我必再来,到时希望姑娘再一展风采。”

刘娥应道:“那是自然,殿下若爱听,小女子唱上一百遍也不会觉得烦累。”

有时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遇见相投的人,即使逾越了自己的原则也会倾力去做,就像刘娥面对卢笑天说不唱就是不唱,就算卢笑天用强也逼迫不了她;但是此时她却说愿意为赵元休唱上一百遍这就叫缘分了!她大概知道赵元休的为人,谦谦厚道之君子,这样的人值得自己去相交。

那在台上敲鼓的年轻人也下得台来,见过赵元休:“草民龚美见过韩王殿下!”

赵元休这时才知道他叫龚美,但是已经是第二次打交道了,况且龚美给他的印象不错,所以赵元休也颇为客气地道:“龚兄豆腐脑做的一绝,没想到鼓也敲的恰到好处。”

龚美惶恐道:“殿下岂可以兄称之,殿下与我实乃云泥之别。”

“不妨事,我本不在意这些,你们且忙你们的去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赵元休说完马上要掏铜钱的样子,吓的老鸨干脆跪了下来,大声疾呼道:“殿下若要付银钱,那就折煞老身了,望殿下收回......”

赵元休闻言愣了一下,古代和后世就是不同,后世即使你是高官,吃了饭依旧要付钱,这是刻在现代人思想里的思维定势。可如今在这宋朝,自己的身份就是一块金字招牌,往往不需掏钱之外,还有源源不断的人送钱来。

赵元休想了一下,就顺了老鸨的意思,向他们点点头,就朝着含香楼外面走去。

此时已过戌时,夜晚繁星点点,街市上灯火通明,赵元休想着去自己的府邸看看,如若修缮好,今晚就住在自己府邸了。

赵元休兜兜转转来到日间看过的府邸,此时灯笼已经点起,府门口的铜狮睁着大眼夜间看来甚是威风凛凛。他推开大门,见王善朝自己小步跑来。

“殿下,日间此府邸经内务府着人打扫一遍,小的也仔细检查了几遍,一应家具都俱全,小的猜想殿下今晚就住在此了,所以就收拾了卧室,该买的床褥被垫小的都买齐了。府中的家具明日小的着人来换,四周围墙也会重新刷新,从此小的也跟随殿下住在这韩王府了。”

“哦,那就你一个人陪我?”

“那岂会,按照规制,亲王府有上百号人呢,管家就有好几位,加上侍卫,内侍,奶妈,丫鬟等等,如今殿下新到府邸,还需时日慢慢来填充人数,殿下放心,小的会把这些事情料理好。”

“你可真尽心,好吧,以后本王也不会亏待你。”

“哪里亏待了?小的在宫里只是伺候人的下等太监,如今来到韩王府了,小的便是几十名小黄门的首领,可以说升了官了,这都要多谢殿下瞧得起小的了。”

赵元休来到照壁浮雕处,见其上雕的是青松。一颗往左边斜了一些,一边往右边斜了一些,但都是不老青松,枝繁叶茂。后面背景为一处山岳,其上白云缭绕,山岳显得仙气飘飘。

在照壁最上处题写着“五柳先生”的诗: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兰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辩已忘言。”五柳先生的这首《饮酒》赵元休在后世里初中时就会背诵,这是一首描写闲适心境和以诗明志的佳作,千百年来无数人皆称道之,赵元休看了看那行楷字体,颇有几番大家风范。想来沈伦在置办这座府邸时,花了不少心思,请来了能工巧匠打造照壁外,还请来了书法大家题写照壁上的文字。

看着这熟悉的《饮酒》诗,赵元休回想到曾学这首诗时的那段快乐的初中生活,那时可真是逍遥自在。而如今身为皇子却要肩负这么多责任,不禁感到一阵唏嘘。

但仔细品味五柳先生的《饮酒》,那诗中体现出的幽然自得的心境、遗世独立的高贵品格使赵元休心中一喜,顿时感觉这韩王府会是一个修身养性的好居所。

在正堂看了看,空间颇大,雕梁画栋,中堂上书写着“清净致治”四字,想来这是父皇的旨意题上去的。太师椅和下边桌椅皆齐备,只是油漆有些脱落,看来是该换一批新的了。

赵元休来到内院里,但见假山上流淌着清泉,发出叮铃的声响。内院很大,有很多处卧室,其中最大的一处当然是赵元休的。

他径直朝往自己卧室走去,卧室大概一百平方,桌椅茶碗齐备,各种帘子也是丝绸制的,各种书法字画案桌文房四宝一应俱全,还有一张可睡三四人的大床,床上被褥叠得整整齐齐。

“看来王善这小子办事还真利落。”赵元休心里想着。

而从此以后,赵元休的家就在此处了,这使得赵元休的心一下子安定下来,他终于不需要在宫里事事谨慎害怕露出马脚来,在这个府邸,自己是当之无愧的主人。他可以事事按照自己的心意来,而整座王府占地十几亩,在后世拥有这么大宅院的那都得是顶级富豪,现在自己穿越过来轻轻松松地便享受到后世顶级富豪的待遇,心里能不高兴得忘乎所以吗?

他越想越兴奋,提着一壶酒,搬了把座椅,来到内院庭院里,看向天空中的圆月,那一轮圆月此时正挥洒着淡淡清辉,使得人心旷神怡。赵元休不禁吟道:“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不知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此事古难全。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

苏轼的这首词此时吟来心境更加感到舒适恬淡,更有些难以言说的奇妙感觉,仿佛真的自己置身于仙界一般飘飘然。赵元休知道苏轼出生还有将近五十年呢,他能否见识到苏轼的真实面貌呢?要是苏轼早生几十年多好,自己又多一个左膀右臂,而且内心里对苏轼是极为佩服的。他若在自己这一朝,肯定不会有什么“乌台诗案”什么流放千里的遭遇,自己怕会把他当做国宝般对待。只恨生不逢时,叹息也不管用。

再过几天就是元宵佳节了,赵元休想着肯定要出去好好玩耍一番。接着他忽然想到刘娥,想起她的绝世容颜,内心里忍不住一阵悸动。那是和看见杨延琪时不同的心情,杨延琪是属于他一见钟情之后难以忘怀的,那种一见钟情的感觉是甜甜地,心里是既欢喜又惆怅的复杂情绪。而面对刘娥时,他想到的却是刻骨铭心的爱恋,或许是后世里那一年的单相思太过浓烈,以至于这一世这种不平得到了释放,刘娥的面容顿时又占据了脑海,他感到什么叫做真正的“问世间情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许”。

这种浓烈的感情促使他做出一个决定,元宵之夜邀刘娥一起赏月赏灯肆意玩耍。如果可能的话,他会把满腔的衷情向她倾诉,只盼她不要辜负了自己的深情。如果这一世再像之前一样的话,那心里的缺憾恐怕会是一道难以愈合的伤疤。会吗?赵元休想道,还是让事实来说话吧,毕竟很多事是人力也无法企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