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刘员外就遣了家仆来接人,还特意安排了软轿,宋姝也算是享受了一把。
进了府直奔小厨房,食材都已经备好了,客人晚些才会到,但耗功夫的菜现在就要准备起来了。
开口汤她要做的是鲜笋咸肉羹,首先得熬汤。
新鲜的老母鸡、肘子、棒骨清洗干净,冷水入锅烧开,撇净血沫后转小火熬两个时辰,之后还要汆、扫、吊、墩、砸,一样都不能少,对手法和火候的掌握很是考究;
春季本不是吃蟹的好时节,也不知员外郎哪里找来这么多膏肥肉厚的螃蟹,宋姝只能默默叹一句有钱真好。
把蟹仔仔细细清洗干净,剁小块放入钵中,蒜米、黄酒、酱油、香荽……香荽一定得是带头的,才好掩盖螃蟹的生腥气,酱需没过螃蟹,将其完全浸泡,放到一边腌渍入味;
小鹌鹑飞水后一分为二,抹上特制的花酱腌制;
羊肚子加醋、油、盐反复搓洗,切细丝备用;
鳝鱼、羊肋排、虾、时蔬……
一样样处理下来还真不少,好在有府上的厨娘厨子搭手帮忙,终于赶在客人来前准备好了一切。
员外府门口。
踢踢踏踏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很快来到府前,马车停稳后,九名男子依次下了车。
刘员外笑着迎上去,“方兄、王兄、赵兄……你们可算来了,我眼巴巴等了一天就盼着你们呢,快进来快进来。”
府里顿时忙活开,奴仆先把客人带到了歇脚的院子,备了热水让人梳洗祛乏,休息好了才把人领到正厅。
刘员外早已经到了,一番寒暄后众人落座。桌上摆着环饼、枣塔、果垒、肉鮓腊脯之类的餐前小点。
奴仆上前倒酒,众人边聊边吃,你敬我我敬你,气氛很快热络起来。
“总算是从宁州出来了,我这辈子都不想再去了。”
“哈哈哈,赵兄,不就是荒了点嘛,咱们做生意走南闯北少不得遇上,你也得早点习惯啊。”
“日日尘土漫天,扬起的沙差点没把我埋了,沐浴也不方便,这也就算了。居然连点能入口的东西都没有,我都觉得我清减不少。”
“差点忘了,赵兄你是个好吃的。这也是没办法,宁州这等偏僻地方寸草不生,有得吃就不错了。”
“我情愿不吃,那羊肉骚臭味膈应的我现在想想都反胃。”
“哈哈哈哈哈哈哈。”
众人齐齐笑开,刘员外眯着眼笑道,“那等会赵兄可得多吃些,饿瘦了嫂子还不得心疼死。”
“那就得看府上饭菜如何了,若是能让我忘了那股子羊膻味,我还得好好谢谢刘兄。”
正说着,奴仆抬着食盘走了过来,正式开始上菜。
第一道是开口汤,鲜笋咸肉羹。分装好的羹依次端到客人面前,只见清澈见底的汤水中漂着几片咸肉还有笋子,清汤白水看起来十分寡淡。
赵兄——赵万成喝前还不忘调侃,“这莫不是开水羹?我得好好尝尝。”边说边舀了一勺送入口中。
一秒后……
“怎会如此鲜美?!”
其余喝了汤的人也是同样想法,一时间厅中只有碗勺碰撞的声音,和咕噜的吞咽声。
第一个喝完的还是赵万成,“再给我盛一碗。”
奴仆恭敬地回道,“宋厨娘说了,这羹只得一碗,否则后面就该吃不下了。”
他看向刘员外,“刘兄,怎的连口羹都舍不得予我喝,也太不地道了。”
“这宋厨娘说的没错,你若不怕后面吃不下便喝吧。不过赵兄我可得提醒你一句,人那手艺可不止这道羹,吃不到你可别后悔唷。”
赵万成觉得似乎有点道理,美味当前吃不下岂不可惜,羹大不了最后再喝就是。
想到这他放下汤碗,期直勾勾的盯着游廊,期待快些上菜。
没让人等太久,上菜的奴仆抬着食盘又来了,这次带来的是三盘凉菜,莴苣丝、拌羊肚子、盥手蟹。
羊肚丝脆爽不硬,没有一点脏腥味。酱汁中有麻腻和柳韭酱,韭酱的辛辣和麻腻和浓香交织在一起,刺激着人的味蕾;
莴苣丝清爽开胃,盥手蟹鲜嫩肥美,让人停不下筷子。
刘员外夹了一筷子肚丝打趣道,“怎么样赵兄,现在可还反胃?”
其余人也发出轻笑,赵万成咽下口中的蟹才回道,“不了不了,刘兄请的哪位厨娘,也介绍我认识认识呗,等我回去也请她来掌宴。”
“是啊,我也想请,这手艺真是不错。”
“姓宋,难道是平州的宋三娘?”
“不是吧,我前段日子请过宋三娘掌宴,并无这般美味。”
“刘兄你快说吧,别卖关子了。”
前厅聊的热火朝天,后厨却是一片忙碌。宋姝额上都沁出不少汗,却腾不出手擦一把。
新鲜鱼虾切丁,简单调味翻炒断生,与焯过水的笋丁蕨丁一同包入绿豆面做的粉皮中,上锅蒸熟,是为山海兜。
这菜在本朝也算有些历史了,今天用的是上好鳜鱼。普通人家只选些便宜的包兜子,还有的干脆只用笋蕨,味道也十分鲜美,算是道清嘴小菜;
接下来的可就都是硬菜了,花酱腌入味的鹌子先蒸后炸,一定得炸的酥脆,改小刀时能听到‘喀沙’的脆响,这才算到了火候;
鳝鱼在醋水里烫至开口,捞出后去骨改寸断,再飞水后与高汤笋丝煨煮,完全除了鳝的土腥味才可开始炒。糖是要多多的放,最重要的是最后的收汁,芡不能一次倒完了,得耐住性子分上两三次,才能保证每根鳝段都裹上芡糊。
这还不算完,出锅后还要铺上厚厚一层蒜米,热油‘刺啦’一浇,趁热乎赶紧往前厅送。
到桌上的时候蒜米还嘣的噼啪响,赵万成一行人看着都啧啧称奇,“刘兄,这是道什么菜,我们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也没见过这般做的,真是新鲜。”
刘员外笑的得意,“这菜名叫响油鳝,可是宋厨娘压箱底的手艺,旁的地方可是见都没见过。”
“响油鳝,这名真是应菜。”又一通吹捧客套才动筷。
这是道重油重甜的重口菜,倒是有一两个口味清淡的人觉得腻口,但喜甜的人对这可是赞不绝口,吃得根本停不下来。
不过重口菜再喜欢吃也避免不了油腻,所以下一道菜宋姝安排的是碧芹羹,爽口的水芹没有太多调味,简简单单正好清口清肠。
她还在厨房准备最后一道大菜,炙羊排,这是本朝正式席宴上必不可少的一道菜。
炙羊排要想好吃,首先选料得讲究,最好是肥瘦相间带点油的,吃起来才不会干柴。其次就是腌制,肋排够不够味就看腌制码味儿的功夫足不足。
宋姝当然有自己的一套方法,除了寻常的葱、姜、兴渠、蒜片之外,她在腌制时还喜欢加些鹅梨和柰子,借果子的清甜让肉更多汁软嫩,吃起来还会有股子果香。
香孜、小茴香、花椒和胡椒,焙炒后倒入臼中舂捣成细腻的料粉,再撒到羊排上就可以上火炙烤了。
香料刺激辛香的气味在碳火下更浓郁,把门外的一干帮厨馋的直流口水。负责上菜的奴仆在众人如狼似虎的目下差点摔了盘子。
炙羊排上桌,不用太多言语,浓烈的香气已经说明一切。
刚烤好的羊排冒着热气,小油泡还在‘噗滋噗滋’响,赵万成顾不上烫抓了一根往嘴里塞。
肉汁油脂在唇齿间爆开,带着碳火特有的焦香,油而不腻,香料的味道渗透到肉的每个缝隙,让人恨不得骨头都舔一遍。
没有人说话,都在大口啃着羊排。还是赵万成最先吃完,他边舔手指边道,“刘兄,这个我无论如何都要再吃一份,后面的吃不下我也认了,再给我上。”
“刘兄,可不能厚此薄彼,我也再来一份。”
“我也要我也要。”
刘员外哭笑不得,转头朝下人道,“去问问宋厨娘,若是还有都端上来。”
下人很快去了回来,“宋厨娘说了,羊排腌炙得好一段时间,现在天色不早了,不也好再做。”
“有什么不好做的,你去跟人说,多晚我都能等。”
“赵兄。”刘员外笑的眼睛都眯成缝了,“好了好了,一口炙羊排就把你馋成这样,还要不要点脸子了。”
赵万成翻了个白眼,“再给我根羊排,这脸子不要便不要了。”捡起盘子里的羊骨嘬了嘬,“等我回去了一定要让这宋厨娘给我做次宴,专做这炙羊排,吃它个十根八根。”
众人再次笑了起来。
之后的芋煲和两盘时蔬也很可口,不过有炙羊排在前,也显得平淡了些。
食毕,奴仆迅速把碗盘撤了下去,把之前的果垒、枣塔、腊脯加满,又添了份炒红果和果汤。
炒红果不是真的炒,而是加桂花和糖熬煮的蜜煎,果汤也是红果泡的水,酸酸甜甜的消食解腻正好。
一群人先是聊吃的,然后自然而然谈起生意上的事,气氛融洽言笑晏晏,一直到深夜才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