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雪臣离开了那个男人暖洋洋的肩膀,立刻感到饥饿,还有点冷。
正所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由奢入俭难,如果没有体会过舒服的感受,他就一直以为饥饿寒冷才是常态。
大厦里人来人往,偶尔还有家长抱着小朋友走过。
沈雪臣对小孩子一向敬而远之,只因小孩子部分也有阴阳眼,一不小心被他吓得哭闹不休就造孽了。
这也是沈雪臣明知道人群里安全,却很少长时间待在人群里的缘故。
今天也是迫不得已,他得走了。
路过那几名好心赶走流浪狗的保安大叔,沈雪臣本能地对人家笑笑,他知道,成年人大概率无法看见自己,反正沈雪臣当阿飘这么久以来,还从未被成年人看见过。
出了大厦,身体在阳光下显得若隐若现的忧郁美少年,和每天一样为自己寻找着安全的落脚地。
反正除了这个,他也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能干什么。
有意识的时候就是这样了,每天过着重复的生活,唔,也不是,最开始那段日子很狼狈,非常不适应,最近他才稍微过得好一点。
可是仍然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从哪里来,那就先找个安全的地方发呆吧。
白天还是比夜晚要好一点的,只要找个没有流浪狗出没的地方就可以了,一般都是安静的高处,背风有阴影,这是沈雪臣比较喜欢的地方之一,他坐在上头悬空着双脚,一待可以待到天黑。
到了天黑就必须离开了,有房子的地方都不缺阿飘。
这年头,反倒是荒郊野外的阿飘们可能还少一点。
黄昏时寒气代替了暖阳,和夜色一同迅速笼罩了整座城市,不光是路上的行人们裹紧衣服,连沈雪臣也觉得自己周身凉凉的。
忽然之间,他就想起了早上的那个男人,那是他唯一一次感到温暖,就像从未见过腥的猫儿一样,一直都吃素,忽然尝到了肉味,就再也无法忘记,心痒痒的。
身体好冷,特别是悬空在夜风中的双脚,凉得让沈雪臣情不自禁地蜷缩起脚趾,那层薄薄的白袜好像没有起到丝毫保暖的作用,这是当然,他自己本身就没有温度,还是一个寒气制造机。
不知犹豫了多久,沈雪臣终于忍不住了,他从暗处飘下来,飘到一个正在人行道上夜跑的青年背上。
不同于死魂只能靠近阳气弱的人,沈雪臣这个生魂可以随意挑选‘跟随’目标,他潜意识里挑中了一名身材高大,四肢健硕修长的青年,就跟早上的那个男人一样。
夜跑青年毫无所觉,继续向前跑动,沉浸在运动的快乐中。
奇怪,待在对方背上的沈雪臣也没有太大感觉,此时此刻,骑人的舒适感只是驱散了小部分寒意,远没有第一次强烈。
难道是人不对吗?
沈雪臣想着,满怀疑惑和失望从夜跑青年背上离开,飘到了另一个路人身上,结果还是一样。
一晚上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实验样本后,沈雪臣终于死心承认,像早上那个男人给他的舒服是独一无二的,不是谁都可以。
这让他有些忧郁哎,假如没有试过好的,普通人他也可以接受。
但现在都试过更好的了,他趴在普通人背上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还不如自己待着。
今晚运气好,沈雪臣没有惹上别的阿飘。
次日清晨,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念头,不知不觉又飘到了昨天早上那座大厦门口。
发现自己的动机,沈雪臣还挺害羞的,他找了个高处,眼巴巴地守了一早上,从树叶裹着一层露水,到日上三竿,他等的那个人也没有出现。
*
B市,在商圈德高望重的郑老先生家中高朋满座,往来皆是名流富豪。
厉景渊也是今天的宾客之一,他的到来吸引了无数注目。
说起厉景渊,大半没见过他的人都会想起一个广为流传的趣闻。
听说这位从声名鹊起的那一年起,就被网上的人们评选为商圈难得一见的美男,弄得好些从商的青年才俊挺不服气的,就想着亲眼看一看这位商圈绝色,究竟有多绝色。
照片视频随手一搜就有了,想看就看,但总归没有看真人来得直观。
可惜厉景渊似乎不爱社交,请他出门赴宴难于登天,这次估计也是因为跟郑家有合作才露脸。
厉景渊到场后,那张无可挑剔的脸,立刻镇住了一堆不服气的人,厉景渊是偏欧式美男,五官立体俊美,骨相好,眉眼比较深邃,明明性情清冷却长了一双看狗都温柔的双眼皮桃花眼,恰到好处地中和了他的冷峻,不至于让人太惧怕。
这位不光有脸还有身材,身高目测185CM以上,十分高挑挺拔,腿长得令同性都忍不住多看两眼的地步,而后看着看着就移到了腰臀上,不用猜他们也知道,包裹在西裤下的这双腿一定很结实,腰嘛,这位的伴应该幸福死了。
思想开小差的男士们,反应过来‘啧’了一声,男人要长这么好看干什么。
厉景渊反客为主地领着郑老先生的长子郑昀,走到较为安静的半开放式茶室里说话,一副奔着谈生意来的样子。
“见到真人了,感觉怎么样?”外边还是有视角可以看清楚茶室里的两位,郑昀的几位公子哥朋友,漫不经心地交谈着。
一位年龄看起来三十出头,白净斯文的男人笑笑:“长得比照片还撩人,可惜不是圈内的。”
旁边的人哈哈一声:“要不你就追他了,是吧?”
“是啊,”说话的人叫庄悦,看起来年轻,实际上已经三十五了,他看着厉景渊笑眯眯的:“年轻的弟弟谁不爱。”
和庄悦从小玩到大的发小陆川说了句:“可惜弟弟也喜欢弟弟。”
扎心了,庄悦怒然踹了他一脚:“给哥滚。”
茶室里,厉景渊喝了口郑昀泡的茶,实事求是反馈:“郑总的茶艺很好。”
“哦,你对这个也有研究吗?”郑昀笑看着自己好不容易请来的商圈绝色,不得不承认这张脸确实长得很迷人,怪不得自己周围的男男女女提到厉景渊,都是那副向往的模样。
“小有涉猎。”厉景渊惜字如金,没有展开话题。
这话题算是掉到地上了,郑昀等了半天没有下文,心中哭笑不得,不过郑昀脾气不错,笑笑接着说:“今天主要是招待朋友,生意我们就先按下不谈。”
厉景渊预算的时间不多,今天不谈就要多逗留一天,内心不赞同,不过也不能下郑昀面子。
“你难得来一趟,我介绍几个朋友给你认识认识,”郑昀说话间,指着站在外面的几人,他是个爱热闹的性子,喜欢广交朋友:“听说你要来,有人高兴得整宿睡不着。”
“郑总夸张了。”厉景渊也看了过去。
郑昀就当他同意了,向外面招了招手,有两个人过来了,他介绍:“这是庄悦,这是陆川,你们互相都应该有印象了吧,不用我详细介绍。”
陆川笑道:“要不是厉总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哪轮到你给我们介绍,估计早就认识了。”然后伸出手:“厉总,初次见面。”
“陆总,久仰。”厉景渊礼貌地与对方握手。
“厉总,闻名不如见面,”庄悦在圈子里八面玲珑,此时握住厉景渊的手想说点俏皮话,结果他看着帅哥的脸庞,脑子就转不动,心里咂舌,帅哥还是近看更妙,于是半晌只挤出一句:“我非常佩服你。”
“庄总,久仰。”厉景渊对他点点头。
换张丑一点的脸,庄悦肯定会认为对方端着,谁爱伺候谁伺候,可是厉景渊做来,他完全可以接受。
郑昀凑趣道:“老庄这话怎么说?”
帅哥的手很矜持地抽回去了,那不苟言笑的表情兼内敛的气质,浑身上下弥漫着禁欲感,庄悦失神了片刻,脸上扬起得体的微笑:“厉总年纪轻轻就后来居上,我这个打工人当然佩服了。”
陆川:“说的是。”
他们立刻就明白了庄悦的意思,那倒是真的,三年前,厉景渊年仅三十岁就越过自己的父亲,直接从祖父手中接过董事长职位。反观他们这些年近四十的中年人,还在为家族企业打工。
郑昀是主办人的身份,很快就被叫走了,临走时吩咐庄悦和陆川:“你俩和厉总聊聊。”
“行,你去忙。”庄悦看似在回答郑昀,似笑非笑的眼神却在厉景渊身上流转。
陆川心里犯腻味,却也不打搅朋友撩男人,笑说:“我去端点儿酒来,也不能光喝茶。”
他前脚走,庄悦就问:“厉总这么多年,好像一直单身?”
这个问题挺冒昧的,厉景渊不由看了庄悦一眼,用沉默来表达自己的不快。
“抱歉。”庄悦苦笑,他想自来熟一点,可惜厉景渊不给面子,他补救道:“我见到你本人太激动了,脑子可能有点转不过弯,请你原谅我。”
“没关系。”厉景渊也不想气氛闹得太僵滞,看在庄悦和郑昀是好友的份上,他勉强聊下去:“我确实一直单身。”
庄悦一怔,笑说:“那可惜了,厉总一直单身,让喜欢你的人连参照物都没有。”
厉景渊笑笑,今晚第一次。
对面的庄悦直接看愣了神,心说,不愧是商圈绝色,不笑都已经很迷人,一笑起来更迷人了。
厉景渊这个笑容,给了庄悦得寸进尺的胆子,他毫不掩饰地又打听了一句:“就不说参照物了,最起码得知道,你喜欢男的还是女的?”
两人都是三十多的年龄段,却显得那么不同,庄悦这个熟男,面对两性话题驾轻就熟,而厉景渊这个万年单身主义者,不懂什么叫聊天,他说:“都不喜欢,尤其不喜欢男的。”
庄悦:“……”
一瞬间就感觉自己刚才误会了厉景渊的笑容,那明明是抹看穿一切的笑,而不是什么友善的笑。
陆川磨磨蹭蹭地拿酒回来了,这个话题也就顺理成章地结束。
后面庄悦一直尴尬到底,回到家不忘给郑昀发消息:“怎么办啊,原形毕露,以后还怎么靠近人家?”
耐心听完来龙去脉,郑昀中肯地提意见:“直掰弯天打雷劈,哥劝你惜命。”
庄悦自己不差的,何必非要去招惹厉景渊。
庄悦:“谁叫他长得帅。”
郑昀:“明天他来谈生意,你来吗?”
“……会不会不太好?”庄悦咽了下口水,反倒是怂了。
在下榻酒店吃饭的厉景渊,忽然打了个小小的喷嚏,唐明立刻递上一张纸巾:“厉总,是不是有人在念叨你?”
厉景渊接过纸巾,淡淡说:“迷信。”
唐明笑起来,还来劲儿了:“你身体这么好,既然不是感冒着凉,那肯定就是有人念叨呗。”
他自己接着说:“不过也是,哪天没人念叨你才叫反常。”
说到被人念叨,庄悦这个名字在厉景渊心中一闪而过,他微微皱了皱眉,继续吃晚饭。
今晚郑昀极力挽留厉景渊一起进餐,厉景渊没有同意,他这个人有个规矩,同一天内不会两顿饭都在应酬。
次日上午,厉景渊到郑昀的办公室,敲定合作方案,对方邀请他午餐,下午继续谈谈合同细节,他没拒绝。
庄悦作陪,诚心地倒酒给厉景渊致歉:“厉总,昨天我太冒昧了,还请厉总别放在心上。”
“怎么了?”郑昀装作不清楚原委。
庄悦不好意思地笑笑,解释:“昨天逮着厉总一通问他的感情生活,怪我跟你们调侃惯了,这张嘴没把门。”
“这个我作证,庄悦嘴巴确实没把门,厉总你别当真。”郑昀笑呵呵地给他们说和。
“没事,闲聊罢了。”厉景渊倒是给面子,没有不喝庄悦倒的酒,喝完还说了句:“我说的却是真的。”
庄悦笑容一滞,胸口中一箭,谢谢,知道你尤其不喜欢男的。
“厉总,你说你男女都不喜欢,那岂不是单身主义者?”
厉景渊:“嗯。”
两位诧异,还真是。
有家室的郑昀脱口而出:“那工作之余回到家不会孤独吗?”
厉景渊:“不会。”
不过家人会觉得他孤独,比较着急。
好吧,庄悦安慰自己,原来不是自己的原因,是厉景渊太有个性,太难以靠近了。
耗时一天,该谈的细节都谈好了,郑昀问:“厉总明天有什么安排?”
“回S市,怎么,郑总还有别的事吗?”厉景渊祈祷最好没事,他的时间预算已经超出了,明天飞机落地就要赶回祖父家,也不是什么大事,他生日,老人家非要给他庆生。
“没,这么快就回去?”郑昀侧目,服了:“你还真是……本来让你来B市,就是希望你在这边转转,见见各位长辈。”
“回去有事,等下回。”厉景渊言简意赅。
“也好。”郑昀不勉强,忽然想起一事:“对了,要不你通过一下庄悦的好友申请?我昨晚把你推给他,你一直没有动静。”
厉景渊:“郑总还兼职牵红线?”
郑昀哈哈一笑,不说话了。
虽然他虚长厉景渊几岁,但也不敢做得太过分。
换作他是厉景渊,身为直男却被同性惦记上,心里也会犯膈应。
自B市飞往S市的飞机刚落地,厉景渊祖父的电话打了进来:“小景,什么时候到家?没忘记今天是你生日吧?”
“祖父,”厉景渊喊了一声,表现显得有些无奈:“您这一周每天都提醒我,想忘都忘不了。”
老人家在那边笑笑,还咳嗽了两声:“快回来吧,我让人给你准备一桌你爱吃的……”
“家常便饭就好了,别搞什么仪式。”厉景渊提前声明,假如他不说,没准会看到花里胡哨的东西。
“行吧……”老人家不无失望。
祖孙俩挂了电话,厉景渊看向窗外,此刻车子正好杜成所在的分公司,不过那已经是过去式,不管杜成选择还钱还是坐牢,厉景渊都不可能会再录用杜成。
“这几天杜成有什么动静吗?”厉景渊问。
“没有,很安静。”唐明觉得挺反常的,按照他对杜成母子的了解,对方应该要上老爷子家卖惨了。
“嗯。”厉景渊一直望着窗外,忽然眯了眯眼睛,说:“等等。”
唐明立刻问:“怎么了,厉总?”
那道不显眼的身影在前方稍纵即逝,定睛再看又不见了,厉景渊摇摇头:“算了,没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