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繁华,天界当为天宫最甚。
祥云浮绕,玉柱参天于旖旎之色,四面有麒麟踏步而来,载一方仙友。
仙女们身着精锦衫,端着灵玉做的盘子,盘中盛着一个硕大的蟠桃在一旁备着。
更是有仙酒畅饮,且这果酒香甜,多杯不醉,却能使得人心情舒畅。
南栖是头一回参加天宫宴席,上一回参加这等热闹的地方,还是在人间贺生的寿辰中。他在小仙的指引下,朝里走了两步,正想着要说什么说辞,如何迎面来搭话的仙友时,却在里头遇到了许多老朋友。
最为热情朝他走来的,应当是岷申。他没有请帖,本不该来参宴。但岷申是道远上仙最为宠爱的大弟子,便是偏心了心,带他来天界中开开眼界。
南栖见苍玦还未到,便同岷申站在荷花池边闲聊几句。
池中的荷花四季不败,白嫩透粉,香气似是南栖幼年时闻过的荷花雨露,沾上今日的果酒,便是有一醉沁人心脾的感觉。
有了岷申相伴,南栖倒也不觉得无聊。
宴席即将开始,两个小仙上前请他们落座。岷申自当是要去道远上仙身边落座,怕南栖落单,就想邀了他一同过去。
哪知,话还未出口,身后便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南栖。”
南栖回身,见到的是一身白衫似雪的苍玦。他今日穿的素雅,唯有袖边绣着一条浅金色的龙纹。黑发有条理地挽成一束发髻,插戴着一个润面的玉冠,眸生流光,熠熠生辉。
众人听到苍玦喊了南栖,便都回头看向他们。
与此同时,来的还有龙族太子加贺,以及族中几个权势较重的长老。
大家皆听闻凤族与龙族因领地关系,僵持着许久。此时龙君直呼凤君名讳,怕不是要遭一顿冷言冷语。顿时,周遭的仙皆是安静了下来,许是在等一场闹剧,也许是在静观其变。
只是不想,凤君南栖居然听此声音后,微微笑了起来:“怎么才来?”这语气,若说是多年的好友,都还不够些。仔细品去,竟是有着那么几分痴缠地埋怨。好像有情人之间,隔着旁人故意说的‘生疏话’。
“有事耽搁了。”他上前,并未与南栖有肢体接触。
两人理所当然地落座在了一席。
这仇人相见,竟是不眼红也不折腾?众人手中捏着酒杯,一时之间不知该不该出声,唯道是谁笑了一声,才缓和了气氛。
仙女们忙将脆甜多汁的蟠桃端上,手腕上挂着的清脆的铃铛,迎来了夹着桃香的风。
苍玦与南栖相视一笑,各自饮了一杯酒。
待天帝来时,蟠桃已经全部上齐。
这个蟠桃宴表面说是众仙宴,倒不如说是给凤君的接风宴,天帝屡次提及凤族战士当年的英勇善战,并数次感怀南栖祖父为天界立下的功劳。话里行间,都是对凤族的惋惜之意。
南栖听后,心中发笑,面上却不为所动,只淡淡地应了天帝的话。
苍玦饮酒三杯后,发现宴中不见玉衡上仙。同旁人打听后,才知道昨夜玉衡的独子云渊发病,身体虚弱,此刻,两夫妻正一步不离地守着孩子。
云渊的身体需要纯血凤凰的心脉血方可彻底救治,而苍玦上次得南栖留下的一瓶心脉血后,并未用尽。他剩下了一些,想给云渊。
但此事还需经过南栖的同意,只是眼下他们忙于族中内斗之乱,实在是无暇为此事分心。
正当苍玦出神时,南栖有意无意地侧身靠近,口中是淡淡的果酒香:“我有些醉了。”
苍玦伸手,端正地扶稳了南栖:“果酒不会醉。”
被戳穿谎话的南栖怔愣,心想不是苍玦让自己同他表现的亲密点吗?眼下加贺与那几个长老正直勾勾地望着他们,可不就是最好的表现机会?南栖不明白苍玦是如何想的,唯有顾自轻咳一声,坐正了身子。
半晌,便猝不及防地被苍玦喂了一颗甘味的甜梅子。
南栖目瞪口呆,苍玦却笑着用南栖才听得到的声音侧耳低语:“梅子不解酒,但可解假醉。”此笑为春日之风,三月的花枝摇曳,逐晃了人眼。
南栖霎时回到了当年初见时的长沂峰,竟是如少年般动容,不禁心间漏了一拍。明明今日是来做戏的,苍玦这般认真倒让南栖有些不知该如何应对。他被喂了一颗甜梅子,甜进了心里,一举一动都被牵制住了,因此着实羞恼。
苍玦小声提醒:“南栖,别低着头,要同我再亲近一些。”
南栖心想:便是我亲近你时,你还扶正了我!
他一生气,蓦地往苍玦嘴里也想塞一颗甜梅子过去。可惜苍玦灵敏,一早就闭紧了嘴。
南栖皱眉,捏着梅子的手没有动过分毫,就那么倔地抵在苍玦的唇边。
梅子的香甜,透过唇的缝隙,钻进了苍玦的味蕾中。苍玦一愣,望着南栖嗔怒的目光,像是懂了这个情趣。他握住了南栖的手腕,毫不犹豫地张嘴吃了梅子。温热的唇触碰过南栖的指腹,使得眼前的人,耳后发烫,摇摇晃晃地坠入一碗蜜糖中。
南栖像被蜂蛰了似得缩回了手。
他道:“苍玦,太过了,就会变得刻意。”
苍玦却道:“我今早已经将我们有一对双生子的事情,利用他们的眼线,散播去了龙族。他们现下定然是已经知道了,如此一来,我们即便再刻意,在他们眼里,也不过是一家子里头的暖意罢了。”
这便是他今日迟到的原因。
而虽说是做戏,但他们的动作确实是如南栖所说的,太过夸张。这使得周遭许多人都语塞,纷纷四目相对。
一个龙君,一个凤君……成何体统。
天帝微微咳了咳,倒是没有插话,应是苍玦同他打过招呼。
便连岷申这个早就知晓他们关系的人都觉得有一点夸张。但仔细一想,如今南栖身份尊贵,不必再畏手畏脚地行事,说不定此番便是来告诉大家,他们是要正大光明地在一同了。毕竟,岷申听芳泽说过,这南栖和苍玦,连孩子都生了一双了。
若这还不成婚,那还在等什么?
可惜岷申还是想错了,苍玦和南栖这幼稚地喂梅子游戏,全然是做给龙族的那些人看的。
‘加贺’是果真上钩了。
事不宜迟,身披‘加贺’伪装的荀叶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野心。他同几个长老速速回龙宫商议,且将自己看到的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长老阁中的诸位。
今日晨时,他们已经得知苍玦阁中的双生子是凤族太子所生,便已是大乱,唯恐苍玦同凤族勾结,被美色迷了心智。
毕竟,此刻的龙族因龙妃之死,被荀叶搅的一团混乱。众人都以为苍玦是为权势迷昏了头,才做出了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他们坚信,像他这种不忠不孝之人,定会为了凤族的利益伤害到龙族利益。
“我听闻,龙君在囚禁龙王的时候,锁住了龙王的仙力,使得他一直卧病在床。如今,我们都见不到龙王,不能确定真假。但若是真,那么,龙君谋逆之心昭然可见,龙族岂可落在这样的人手里?”
八年以来,苍玦一手遮天,龙族几位皇子都凋落。唯有一个懦弱的加贺被推上了太子之位,而今,‘加贺’觉醒,要同他们一起讨伐苍玦。此番良机,族中对苍玦不满之人,哪一个想错过?
既然此事不能再等,一位年事较高的长老便提议,今夜就召集族中所有拥有权势的族人来龙宫一聚。不管是在东南西北哪一片海,都应即刻赶来。他拟了召集令,让几个长老分别派送至各方小龙王的手中,不得耽搁。
天龙本为海龙之首,自然也要为海龙的生存着想。今次,凤族所要的领地,正是由北海的海龙所居住着。虽领地上无海,却有着足够的仙气,使得一群海龙着陆而生。
他们所居住的北海因万年前的鲛人灭族,被鲛人设下难以攻破的屏障,使得他们至今未能踏入过一步。所以,若苍玦要为了凤族归还领地,北海的海龙便要流离四散。
荀叶便是因此利害关系,揪着苍玦与南栖的关系不放,斩钉截铁地说苍玦与凤族,早已勾结在一处。
不然,今日何至于此番嚣张。他是弑母囚父,他是根本不把龙族众人放在眼里了。
恰逢今夜是百年一朝的朔月星辰,最是折仙骨的佳机。
择日不如撞日,要罢免苍玦手中的职权,荀叶觉得,是越快越好。免得他和凤族弄出什么水花来,反将自己一军。
为此,莫夕担忧:“苍玦今时处境,却还要与那凤君大秀恩爱,奴婢担心他是有诈。”
荀叶却嚣张道:“有诈又如何?他绝对想不到,曾经站在他这一处的长老们,眼下全部都站到了我这处。莫夕,行大事者,无需犹豫,当拿下时则拿下。过了今日,可就失去了先发制人的关键时机。”
他上前,拍了一记莫夕的肩膀,阴晦道:“领地之争放在此处,母妃的死,父君又被囚禁,这些可都不是捏造出来的。”
莫夕心思凝重,始终觉得不妥,她在荀叶地话语中沉默地低下了头。
她心里总觉得奇怪……
而待加贺他们离席片刻后,苍玦和南栖便也起身,找了个理由离席。
他们打算兵分两路。
苍玦亲自去地牢领出了千梓,准备好一切在阁中等待龙族长老阁的传唤。南栖则要带着两个孩子去长沂峰避风头,在苍玦与龙族的事情尘埃落定前,他会将孩子保护在长沂峰中。
不然,苍玦今日若失败,琅奕阁必然也会被控制,要是伤到孩子,就得不偿失了。
临走前,南栖不放心苍玦,便道:“不如我将孩子带去长沂峰后,再回来陪你?我变作你身侧的侍卫,不会引人注意的。”
“我身侧侍卫一直只带鸢生一人,你若去了,必然会令人起疑。”苍玦让他安心,这是龙族内乱,他必须要去处理。
南栖却知这是龙潭虎穴,苍玦虽胸有成竹,但难不保对方耍心机:“我担心你。”
“我是龙君,也是战仙,他们能奈我何?”最不济,也便是被罢免了职权罢了。
“龙君便担心不得吗?”南栖拧不过他,便取出一根火色的羽毛,“你带着它,若是有危险,便用术法烧了它。我会立即赶来龙族,来救你。”
苍玦听此,长叹一口气,伸手接过了凤羽,他笑道:“长大了。”
“什么?”
“我的小麻雀长大了,八千年仙灵修为的凤君,如今也可做我的一方山水。”他妥善地将凤羽收好了,珍藏万分,他可舍不得烧了,“放心,我准备的够妥当。”
南栖凝眉:“你往前可不爱这么说笑的。”
苍玦勾着嘴角,待南栖时,总这般好声好气:“我是会变的。”
南栖无奈地要去带孩子离开,却在没走两步的时候。猛然间,被苍玦拉拽住了手,往身前一扯。南栖分明可以抵抗,却没有作为,他顺势靠进了苍玦的怀里。
下一刻,苍玦便捏着他的下巴,吻了上去。
只是唇贴着唇,隔了八年的久远,还是甘甜,回味无穷。像极了年少时,在春日里偷吃的那一勺花蜜。
“好了。”苍玦指腹揉着南栖温热的唇,深深地重复道,“好了。”
数年相思,红豆作证。苍玦终于吻到了无数个夜晚中,出现在他梦中之人。他的一双眸亮如星辰,被相思浓语填满了空隙。
南栖神色温柔,回以深情:“傻瓜。”
嘉澜和择儿还等着父君带他们去人间吃桃子,一听南栖要带他们回长沂峰玩耍,自是高兴得很。
择儿还未踏出厢房,便规划好了去到长沂峰后,要如何带着弟弟嘉澜摸鱼爬树摘果子。他也想极了往前陪他玩耍的小麻雀们。
自然,长沂峰在人间,便是人间的风景样貌。
有四季与冷暖,有风雨迢迢也有暖阳列日。
今时四月。
长沂峰中,是槐花香气。
择儿却是目瞪口呆,他从未想过,自己才离开这么些时日,长沂峰便换了个模样。这哪还是乡野山间,这分明就是一座宫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