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娑河。
“天帝想让凤族回天界,为我们划分一个新的领地,我拒绝了。我告诉他,若天界不归还我凤族领地,我们就会一直留在妖界。”南栖正端着一杯茶,茶梗立于水中央,他记得这事好运即来的象征,“所以他给了我一个仙阶,是我父君曾经的仙阶。”
溯玖知道,那是渠奕的‘凤君’之称,这仙阶高于‘龙君’。
“他是将烂摊子丢给了你和苍玦,美名其曰帮你搭了桥,也不得罪龙族。你一旦接受了他的仙阶,便有资格亲自登门龙族,也就逼不得他出手为你去讨要这领地。而你和苍玦的关系,衡水河岸一战时,谁都看出来了。天帝老谋深算,是不想参你和龙族这趟浑水,且又想收拢你。”溯玖分析的透彻,他问,“你打算怎么办?”
“他既然肯先拉下脸来求和,我自然不能拂了他的颜面。否则彻底激怒天帝,也是适得其反,我们意不在此。”南栖凝眉,“因我的一步走错,现在计划全乱了。”
现下,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天帝是抓住了他和苍玦的旧情,把凤族的怒火一步步地转嫁到了龙族身上。
若苍玦还了领地,那万事皆和。
若苍玦不愿意还这领地,那么就是凤族和龙族之争。
天帝站在中间,不得罪凤凰,也不得罪龙族。
“阿栖,看来你不得不去见一次苍玦。”溯玖让他放心,“若龙族执意不还,我还是会继续帮你。但那日苍玦见到你的反应,不似对你无情。”
“有情也罢,无情也罢。这是凤族和龙族的利益关系,他从来都比别人拎得清楚。”南栖想起曾经在天界的种种,不愿再聊这些糟心事。
并且南栖心里还挂念着一件事,便提到莲辰:“上仙近日可还好?”
溯玖一说到莲辰,神情便松缓不少,他微微笑道:“在姥姥的帮助下,他的气色好了许多。昨日我发现自己的修为可以帮他延续寿命,许是我心间莲花的缘故,他的身体并没有抗拒我的修为。不过,他近日要融合我的修为,所以会一直昏睡。”
而只要莲辰能活着,他就一定可以找到救治他的办法。
再者,莲辰在溯玖身边,就仿佛找到了另一半的护心莲。溯玖的魔气褪去不少,终日里都是清醒的。
南栖听闻莲辰有所好转,便也安心了些:“若上仙醒了,哥哥可否帮我问一句事。”
溯玖问:“何事?”
“八年前,他为我救回的那个魂息,眼下究竟在何处,是否已经安然转世了?哥哥只需帮我问上仙这些便可。”南栖起身,便听到屋里头的孩子已经醒了。
溯玖应下了他的话,并未多问:“师父不能离开我多时,我便先回去了。”
南栖目送溯玖离开,这才进了屋内,唯见满面稚气的嘉澜睡眼惺忪地坐在床榻上,软绵绵地望着南栖。因睡的满足,他还打了一个小小的哈欠。择儿已经自己穿好了鞋,正垫着脚在水盆处洗脸。
南栖取了一方巾帕浸湿了,拧干后,他细细地给嘉澜擦了脸。嘉澜的小脑袋晃晃悠悠的,主动靠到了南栖怀里。南栖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放心道:“烧退了。”
被南栖抚过的额头清凉,让呆滞的嘉澜稍稍回过神来,他终于开始紧张地环顾四周,也瞧见了在一旁站着看他的择儿。
“澜儿,这是哥哥。”南栖温声道。
嘉澜抿了抿唇,突然躲进了南栖的怀里,没有搭理择儿。
实则是在害羞。
择儿皱眉,觉得自己受到了轻视,便气鼓鼓地扯着南栖的衣袖说:“爹爹,我饿了。”
父子三人是一同吃的早点,择儿自己坐着吃,嘉澜则是坐在南栖的怀里,由南栖小口小口地喂着吃。他才退烧,手脚都没有力气,只能靠南栖贴身抱着吃食。
且嘉澜自小吃惯了山珍海味,对桌上这些糕饼都没什么胃口,才吃了几口便不吃了。
“爹爹……”嘉澜叫的有些生疏,红着耳后指了指桌上的水杯,“想喝水。”
南栖便倒了一杯热水,放在唇边吹温了,再喂给嘉澜。
嘉澜一边小口喝着水,一边偷偷瞧了几眼正大口吃糕饼的择儿。
自然,择儿也感觉到嘉澜在偷看他。他转头看向嘉澜,想了想,递过一个自己咬了一口的饼:“你看我干什么,你要吃这个吗?”
嘉澜摇头,刚喝完水的唇亮晶晶的,他小声说:“我不喜欢吃。”
“这个可好吃了。”择儿以为嘉澜是嫌弃他咬过,就把自己咬过的地方掰掉了再给嘉澜,“我第一次吃这个的时候,吃了一大盘呢。”
嘉澜还是没有接过,他红着脸看自己的哥哥,糯着声音:“我家里有好多的……”
他想说,如果哥哥喜欢的话,可以和他回家吃好多好多。
可在择儿耳中,却曲解成了另一番意思。
择儿收回了手,心想:瞎显摆。
南栖摸了摸嘉澜的脑袋,惹得嘉澜仰头,小鸟般地唤他:“爹爹。”
“你若不喜欢吃糕饼,我让人准备别的。”他关心嘉澜的身体,还是希望他能吃些什么下去,“我们澜儿喜欢吃什么呢?”
“喜欢吃荷花羹。”嘉澜仔细道,“但是不要放莲子,我可能吃不了太多莲子。”
择儿便抢着道:“那我要吃荷花饼!”
南栖正想答应,就瞧见择儿面前的糕饼盘子都空了,他无奈道:“午时再给你做荷花饼,你今早吃的太多了,再吃怕是要撑着。”
于是,择儿眼睁睁地看着南栖让人一次又一次地送荷花羹来。
每一碗,嘉澜只吃一口便皱了眉目。
他自小只吃罗儿亲手做的荷花羹,若是别的味道,他是吃不惯的。但来来回回多次,嘉澜每种尝试一口,也是吃的小肚皮滚圆。
这般惯溺他,也大多是因为嘉澜一出生时就受苦颇多。随后多年体弱,在琅奕阁中素来是娇生惯养着,和择儿这种山里跑的,体格完全不一样,性格也大不相同。
择儿见了:“爹爹,这个弟弟也太挑食了吧。”
嘉澜一听,眼眶红了。他也不是故意的,便是吃到不喜欢吃的,就真的吃不下。
琅奕阁中,苍玦光是派给嘉澜做点心的小仙就有数十个,在这一方面,苍玦实在是将嘉澜的胃口养的十分娇气。
而嘉澜一直都是这样生活,从不知会被别人说是不好。
他惶惶不安地看着择儿,又看了看南栖,焦虑地不知该作何辩解,只得轻声说:“我会改的。”
“嗯,那你快点改。”择儿接话接的很快。
嘉澜红着眼眶,点点头。
但很快,择儿就被南栖牵着手,带到屋外商量。
“择儿,弟弟身体不好。他才刚到婆娑河,你要多照顾他些。”
“……爹爹。”
“嗯?”
择儿委屈道:“你说好分化原身的时候,会陪在我身边的,可你陪得是弟弟。现下你还为了他说我……”
南栖哑然,急忙道:“是爹爹不好,但昨日确实是有事耽搁了才晚归。况且你弟弟昨日那副样子,若爹爹不照顾他,他恐怕就没命了。”
择儿低下头:“那……那你知道我是龙吗?”
“知道。”一旦分化,南栖就可分辨出择儿的原身。
“你还喜欢吗?”择儿小心翼翼地问。
南栖诧异:“为何这般问?”
“因为、因为我觉得我不好看啊。我黑不溜秋的,和泥鳅一样!”他哭丧着脸,“我真的觉得太丑了,一点都不威风!”
确实,黑龙小时候并不威风,黑漆漆的,同根泥鳅一般大小,实在是好看不到哪里去。
最何况,择儿还有两颊腮红呢,看上去更是滑稽。
南栖正想说什么,里头的嘉澜突然猛地咳嗽起来。南栖来不及同择儿细说什么,忙不迭地进屋,抱起了嘉澜。只见他咳的满面通红,身子又发起烫来。
昨日他才成为一只小凤凰,着实还不会控制自己的凤火。
南栖不得不贴身抱着他,时刻注意着嘉澜的一举一动。嘉澜往前不舒服,只有罗儿相伴,偶尔的,芳泽女君会来看他,给他带好些苦涩的汤药来。
偌大的正居中,苍玦很少来,而每次来,都是在他熟睡的时候。
他不舒服了,就会一直躺在自己屋中的床榻上。罗儿抱着他也无事无补,还不如让他躺着能够舒服些。
今朝,却有爹爹抱着他,一直温柔地拍着他的背脊。
在他耳边温声细语地哄着。
嘉澜的眼眶湿哒哒的,他蹭了蹭南栖的肩膀,喊他:“爹爹。”
“怎么了,澜儿?”南栖笑着回应。
“我喜欢爹爹。”嘉澜像是找到了一个避风港,悄悄地哭了起来,“澜儿总是生病,总是不舒服,但是爹爹抱着我,就好受很多……是、是不是因为爹爹是爹爹,所以……所以……”他一下子说不好话了。
“你的原身才刚分化,爹爹会用火灵气息为你调整。以后,你都不会再因此难受了。”
“谢谢爹爹。”嘉澜吸了吸鼻子,不忘道谢。
南栖心疼他:“傻孩子,和爹爹说什么谢谢。”
“父君说,只要得到了帮助,就要说谢谢。爹爹帮了我,所以要说谢谢。”嘉澜搂住了南栖的脖子。
南栖停顿了片刻,轻声问:“你父君待你好吗?”
“好。”嘉澜说。
南栖便不再问了。
可嘉澜也道:“但我长得太像爹爹了,所以父君总不愿意见我,我很伤心。爹爹,你们是不是吵架了?”
南栖听了,心间泛起酸楚,他细细看嘉澜的眉目,确实与自己生的极其相似。苍玦即便怨恨过自己执意要生下这个他们共同的孩子,也不该这般冷淡对嘉澜。
可不管怎么样,苍玦都救下了嘉澜。南栖无法抱怨这些,嘉澜的命的的确确,是苍玦给的。
但南栖还是想将嘉澜接回自己身边,这孩子体弱,需火灵经脉调理,所以最好是跟着他。
他想等过几日,嘉澜身体好一些,也等苍玦恢复一些后,再亲自去问一问苍玦。
他留给苍玦的心脉血,苍玦应是会用的。
反正因为龙族占着凤族的领地一事,他们迟早会再见面。他也已经承了天界的仙位,如今,他与苍玦,不是应该逃避的时候了。
嘉澜体弱,南栖为此实在是费心。
便连灵赭过来,都是时时围绕着嘉澜转悠。
凤族已经许久没有迎来过新的小凤凰了,灵赭每次看到嘉澜,就会想到南栖幼年时,便是十分怀念,她也十分担忧嘉澜的身体。
她叮嘱南栖要照顾好嘉澜,前前后后送了不少仙药过来。
嘉澜嘴甜,次次都对灵赭说谢谢。
这孩子很是乖巧,却也让人心疼。不知道那苍玦平日里是怎么教导他的,使得他畏畏缩缩的,完全不像是一个跟着战仙成长的孩子。
而择儿这几天不知怎么的,又迷上了摸小鱼。整日里,除了吃饭的时间,便是见不到他这个人。
嘉澜又时常不舒服,南栖顾不上择儿,只能终日守着时不时发作的嘉澜。
夜里,嘉澜胆小,更是要贴着他睡。一张床榻不大,择儿实在是没办法挤进来。南栖回回都是歉意地让择儿睡小榻,安慰他说弟弟身子不好,让他体谅一下。
可南栖从没有养过孩子,自然不知道小孩子心里的想法。
择儿睡了两天小榻后,就跑去人参精那睡了,说是要同他们玩耍。
婆娑河的院落里,就晒起了一连串的小鱼干。
择儿也不忌讳用冰霜冻小鱼了,天天就造作溪水里的那些小鱼,都快把它们捉到断子绝孙了。
第四日的时候。
嘉澜身子好了许多,南栖正在同溯玖议事。嘉澜得了允许,便来溪水边找择儿玩。
嘉澜一直很害羞,他还不太习惯自己有个这么小的哥哥。毕竟他平日里所相处的哥哥,都是像云渊那么大的孩子,很是照顾他。而择儿这个哥哥,又贪吃又能说,且特别喜欢一个人玩耍。
今朝天气甚好,嘉澜欢快地靠近了些:“你在做什么呀?”
择儿今日没有摸小鱼,溪水里快没有小鱼了。
他蹲在地上,拿着一根细细的木杆挖泥巴。
嘉澜见他不说话,就蹲到他身边,用小小的手指了指这个泥巴洞:“你在干什么呀?”
择儿臭着脸不说话。
嘉澜抿了抿唇,小声喊他:“哥哥……”
他是第一次这样喊择儿,喊的很难为情,脸颊红扑扑的。择儿盯着他看了一会,低下头闷声:“捣蚂蚁窝啊,你这都不懂吗?”
“唔,我没有玩过,好玩吗?”
“好玩啊。”择儿心不在焉地说,他使劲捣腾泥巴,不一会儿,就有好多蚂蚁跑了出来,吓了嘉澜一大跳。
但很快,嘉澜就笑了起来:“哥哥,好多蚂蚁啊!”
择儿嫌他没见过世面,一转身,就碰到嘉澜闪闪发亮的目光,真的是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择儿没办法了,把木杆子递给他,犹豫着问:“你要玩吗?”
“要!”嘉澜苦恼着,“可是,可是呀,这个蚂蚁窝都跑出来了……哥哥,我不敢再去挖了。”
“我带你找新的不就好了吗?”择儿指挥着,“跟我过来。”
“嗯!”
当天早晨,他们兄弟俩把婆娑河的蚂蚁窝都捣了一遍玩。婆娑河从此以后,蚁不聊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