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弈阁中,罗儿早早地为他们准备了接风宴。
待南栖和苍玦他们到了,罗儿才松下一口气来。她之前听闻南栖偷偷跟去了衡水河岸,为此担忧了许久。眼下见他安好地随着苍玦归府,便忍不住叹气。她说不得南栖,便教训了几句阿雀。
阿雀甚是委屈,躲在鸢生身后不愿和罗儿说话。
鸢生也是惯她,前后拦了罗儿两次,气得罗儿无话可说。
阿雀扯扯鸢生的手:“又不是我挑唆南栖去的呀……再说了,殿下见到南栖后,心情都好了很多,不是吗?”
鸢生被阿雀拉了手,不好意思道:“是。”
南栖一路上都闷闷不乐的,苍玦以为他是乏了,便想带他先回正居歇息,随后自己再去天御殿复命。哪知一进到厢房里,南栖就回身闷闷扑进了苍玦的怀里。
苍玦抱着他,哄小孩似的拍拍他的背:“怎么了?”
“你有办法可以让我生个孩子吗?”南栖天真地问道,“我不怕疼的。”
苍玦无奈:“谁又对你胡说了?”
“他们说你要是没小孩,就争不过你的兄长们。”南栖垂头丧气道,“苍玦,我们想想办法要个小孩吧。”
以前,南栖一门心思扑在修仙上,压根就没把这些话放在心上。可现如今,他知道自己仙缘极差,又不能为苍玦生下子嗣,心就彻底乱了。他不是担心苍玦会厌倦他,而是担心自己会变成苍玦的累赘。
“若要孩子,选个亲戚的过继来便可。”苍玦不愿南栖花时间在这些事情上,揉了揉他的脑袋,“再者,龙族夺嫡之事未定,一切都言之尚早。”
“……可是苍玦,我见你很喜欢孩子。”南栖眼神闪躲,欲言又止,“你上次对云渊就很好,我从未见你对别人这么好过!”
的确,苍玦虽冷漠,但对孩子却是十分爱惜。可他最疼爱的,便只有南栖了。为了不让南栖伤心多虑,苍玦直言道:“云渊是玉衡的孩子,是我的侄儿,我自然要疼爱些,你不要多想。”
“可我……”南栖支支吾吾地说,“我除了不能和你有小孩,我也成不了仙啊。”
“不急。”苍玦依然是这句回答。
可他说不急,南栖却是急的,他是真的没有仙缘。
若不能成仙,他这一辈子都只能在琅弈阁的后院等着苍玦,难以踏出半步。
而在苍玦回府的隔日早晨,龙宫中的嬷嬷来请苍玦过去,说是有要事商量。嬷嬷来时,苍玦正在书房陪南栖写字。听闻是龙宫的人,苍玦便多派了几个侍从守在书房处,这才过去了前厅。
南栖一回到琅弈阁,能活动的范围就仅限于后院。
可他并不过于留恋辰山,只因辰山没有苍玦。
南栖失了写字的兴趣,在院落里踱步了约莫半个时辰,才等来小仙汇报,说是苍玦今晚许是要晚归,让南栖不必等他。
院落里的花垂落一朵,如同南栖的心情一般。
千梓和阿雀端来了茶果,恰好撞见南栖沮丧的样子。阿雀最是关心他:“你怎么了?是不是殿下又出门了?哎呀啾啾,殿下平时最忙了,你不是都习惯了吗?”
这般一说,南栖越发难过了。
苍玦永远都这么忙。
倒是千梓,给了阿雀几个果饼让她先吃着,自己凑近了安抚南栖道:“殿下诸事繁杂,公子还须多理解。”
“可……”
南栖眼眸中闪过一丝犹豫:“可他去的是龙宫。”
千梓一点便通,听懂了南栖的话里话。自打苍玦从龙宫搬出来后,素来同那边甚少有交集。今日龙宫派人来请,不急不缓的样子倒不像是有急事。那么,邀请苍玦过去的事由,只能是不久前,众仙君中口耳相传之事——龙王与龙妃要为苍玦定门亲事。
果不其然,苍玦一回到龙宫,便被嬷嬷领去了宴客的偏殿。
浮云缭绕的殿宇中,远远地,他就看到龙王与龙妃正坐在主桌上与人把酒言欢。
而左侧旁桌,落座的是天界的隔风上仙,以及他的妹妹秋菱上仙。这对兄妹是天帝养在天院中的一对双生花,因有仙缘而成人形,后又修为上仙,仙资极高。
交谈间,龙妃对秋菱上仙颇有好感,且屡屡提到苍玦。
顿时,苍玦心中明白了龙妃的意思。
先前,苍玦还纳闷过,他带南栖回来的消息,龙妃一直知道,却对龙王守口如瓶。他猜不透龙妃的意思,也只能先按兵不动。
苍玦也想过,若他和南栖成婚,龙妃就有千万个理由来反对他继位。因此,龙妃想要计谋得逞,必然是要成全他们的。
可现如今,她却找来了隔风与秋菱这对兄妹,为他牵线。仔细想来,她为的不过是要让他自己亲口在龙王与上仙面前承认自己带了个小妖回来,令龙族长老们对他心生意见,也想让他就此得罪两位上仙,在天界落不到一个好名声。
这一切,若要等南栖成仙,便来不及做了。
她想得甚好,也的确心思缜密。
再者,这对兄妹虽为上仙,却在天界没什么权势。就算苍玦应下了这门亲事,秋菱的身份也威胁不到龙妃。倒是先前的芳泽女君,龙妃忌惮她父君道远上仙的身份,不敢随意拿捏。
“四殿下受天帝重用,久未归家,如何来了也不落座?”
龙妃笑望苍玦,一双眸子生得温润,似是掀不起波澜的水面。可苍玦知道,在这安宁之下,隐藏着无数阴谋诡计。
苍玦平静地上前行礼,没有落座。
他不打算久留。
龙王压下声,不悦道:“玦儿?”
苍玦微微拧眉,像是不愿听到龙王喊他的小名。他仰起头,趾高气扬的模样:“天帝今早唤我议事,我却因父君一道令而拖延了上天御殿的时辰。只是眼前的情形,倒不像是有要事商议。”
秋菱慌忙起身,她往前便心仪苍玦,自然急切:“殿下……”
苍玦未答。
隔风见此情景,心知被怠慢,却也不好发作,讪讪地笑了两声:“想来是我和家妹叨扰了。”
不料苍玦当着龙妃的面,对隔风淡淡一句:“龙宫水深,上仙还是不要蹚这一脚为好。”
话罢,苍玦转身离开。
他自是狂傲惯了,战功累累,少有上仙敢公然与他作对。
而他的话摆明了是没瞧上秋菱,也压根没把隔风上仙放在眼里,气得隔风面色大变,怒气哼声,他一甩衣袖,拽起秋菱的手便要告辞。
龙王起身表示歉意,龙妃急匆匆地去拦。
哪晓得隔风冷面道:“先前便听闻四殿下傲慢无礼,今日算是见识了!”他重重叹息,再次瞪了一眼邀他们前来的龙妃。
哪料到在他们走后,龙妃一点都不生气,自顾自回到座椅上,缓缓抿了一口酒。
龙王沉下脸:“玦儿的脾气最是偏执,他又是天帝眼前的红人,你何须多此一举为他谈婚,还得罪了两位上仙。”
龙妃不语,袖间是一条若隐若现的青蛇,她抬手斟酒:“我是他母妃,为他定一门亲事,本就应当。”她勾起嘴角,笑得善解人意,“陛下,您难道忘了吗?四殿下的生母青婉就是因为不服管束,才闯下弥天大祸。”
听到青婉的名字,龙王哑然。
确实,青婉偷窃龙宫神脉,触犯了龙族族规。使得龙族在失去神脉护佑期间,死伤无数,也因此,她被龙王亲手推上了断头台。
可龙王也知道,青婉偷窃神脉,都是为了他们的儿子苍玦。
只是此事说不得,苍玦也不知道。
…………
九百多年前,苍玦还是个孱弱的孩子,自幼养在生母青婉膝下。他生来便有劫数,活不过十岁。青婉也认了命,她带着孩子住在偏殿,为的就是避开宫中内斗,好生陪伴苍玦这短暂的十年。
但在苍玦七岁那年,青婉不知从何处得知龙宫中先祖留下的神脉可以救苍玦一命……
所以自那一日起,她每一日都在恳求龙王将神脉请出,救救她那命薄的孩子。也是自那一日起,他们夫妻离心了。龙王恐她做出错事,便将她和苍玦囚于偏殿,直至苍玦十岁命尽才愿意放她出来,他要弃了苍玦。
偏殿孤寂冷清,所有人都以为是青婉失宠了,却不知道是龙王想避免她犯下大错。
神脉为先祖命脉,若非族中大事,万不可动。
然而青婉却因此失了理智,在苍玦十岁那年,她想办法溜出了偏殿,窃取了神脉。
于此,苍玦在十岁那年获得重生。他的仙资,他的战绩,以及他漫长的仙寿,都是龙族神脉给予的。
那时候的他尚且年幼,只知道自己十岁生辰这天,生了一场大病,昏沉嗜睡。醒来那日,母妃温柔地守在自己床榻边,唤他:“玦儿,玦儿。”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窗户外的天光洒落,照亮了苍玦琥珀色的眼睛,他天真地笑起来:“母妃,早晨了吗?”
青婉就让他起床,温柔地为他穿衣梳头,一切都如往常般细致。
哪知,那竟是他们母子最后一次温存。苍玦永远都忘不了青婉狠心离去的背影,以及她转身赴死前那决绝的表情。
苍玦至今不知,青婉为何要偷窃神脉。他也不知道,青婉为了自己担下罪责,避免牵连苍玦,情愿被剜仙骨,分四肢。但这就像是龙宫中一个长久的秘密,它落入深渊,被黑暗包裹,真相已不得知。
它是青婉的遗言:“瞒着玦儿,别让他为此愧疚一生。”
正因此,苍玦与世人一样,皆以为是青婉遭受夫君抛弃多年,失了神志才做出这样的错事。
深夜,苍玦蓦地惊醒。
他的背脊满是汗,湿了大半白袍。暗色中,他定睛许久,才发现自己歇息在琅弈阁正居,身侧的南栖枕在他的胳膊上,正睡得深。
苍玦心中的寒意由内迸发,泛起一阵恶心。他小心地将南栖移到一旁,下床去了院落里。夜深人静,他连自己急促的呼吸声都能听见。
他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青婉了,一旦梦到,此夜便无眠。
身后是一个轻微的声音:“苍玦?”
他回身,见到南栖穿着一件单薄的里衣,一手扶着半扇门站在门槛处。苍玦站在原地,与南栖保持着一段距离:“我吵醒你了。”
南栖墨发及腰,眼眸中如落了星辰般明亮,他问:“你怎么了?”
苍玦未与南栖提过自己的生母,也觉得这并非是什么温情话,说了也是徒增烦恼。他缓步走过去,牵着南栖的手将他带回床榻,随口道:“梦到了过往,今夜怕是不好睡了。我去书房,你快去睡吧。”
他待南栖的态度越来越温柔。
南栖却不肯放开他的手:“你做噩梦了吗?”
苍玦顿了顿:“是。”
“梦到什么了?很害怕吗?”南栖握紧他的手。
苍玦摇头:“梦到我母妃,不害怕,只是觉得伤心。”他很少这般坦言自己的脆弱。
南栖便凑过去:“别伤心,我陪着你。”
“不必,你歇息吧。”
“那我之前做噩梦,你有陪着我吗?”南栖突然反问。
苍玦回想了下:“陪过。”一次在长沂峰,南栖被毒蜈蚣咬了;一次在皇城客栈,南栖为他失了修为。
南栖执拗地将苍玦拉回床榻上,用一床被子捂好,亲热地搂着他:“虽然我不记得我做什么噩梦了,但一定是因为你陪着我,我才不记得那些糟心事,所以我也得陪你才行。有来有往,方可长久。”
他的“歪理”素来理直气壮,苍玦见怪不怪,失笑:“又是歪理?”
“哪是歪理呀,我是在安慰你!”南栖趴在他身上,啾啾地亲了两下苍玦的嘴唇。他眼下也是个成年男子的身躯,怕苍玦觉得他重,还稍稍自己发力撑起一点身子。
苍玦看出了他的心思,双手搂紧了他,往自己身上贴紧了:“不重,你轻得很。”随后,他问南栖,“那你要如何安慰我?”他的手抚上南栖的腰,不轻不重地捏了捏。
南栖耳后一红,非但没躲,反倒嘴里大方地说:“你……你想如何都可以。”
……
长夜漫漫。
作者有话说:接生婆估摸着又要出场了!! 如果大家实在太想看生子的剧情,可以攒一攒,下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