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奕阁的乔迁宴盛大,承了天帝的关照,不少仙友都从三界各处赶来,便连懒散在人间多年的贺生都换了一身仙服来拜贺。那场面着实是壮观,使得没见过多少神仙的阿雀看得新奇。
它停在鸢生的肩头,啾啾地问鸢生话。
鸢生原身是喜鹊,听得懂鸟语。偌大府邸中,也唯有他能像南栖一般,和阿雀聊上几句。阿雀随着鸢生吃了好些东西,饱腹后,想起仍在后院的南栖,不禁心情低落:“为何南栖不能来?”
“许是怕人多闹着公子,殿下特地吩咐过婢女们,给后院送些蟠桃和糕点过去。”鸢生找了个理由蒙混过去,“殿下也不喜欢这般闹腾的。”
阿雀前一刻还在关心南栖,后一刻听后院有蟠桃吃,急急地就往回飞,生怕南栖不给它留一口。
却不想才飞了没多远,就被一个看似八九岁大的小孩眼疾手快地捏着了一只脚。
这孩子眉目秀美,面容清爽,身着一身白衫,乖巧地站在一棵柳树下。
阿雀奋力抵抗,无奈挣不脱这孩子的掌心,啾啾地朝着鸢生求救。哪晓得鸢生被仙友缠上,眼下正在敬酒,哪有心思管它呢。
“你这只小雀儿,胖墩墩的。”他一开口,音色温润,不同于其余那些吵闹调皮的小孩,“你叫什么名字?”
阿雀啾啾回答,说了也是白说,他们又听不懂鸟语。
结果小孩也不慌,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药瓶子,倒出一粒丹药喂给阿雀:“这是我最近认识的朋友夜北做的丹药,能让你开口说话一日。你要试试吗?”话罢,他笑起来,好看到阿雀一口吞了药丸,也不觉着苦。
阿雀歪了歪脑袋:“我叫阿雀。”
小孩回道:“我叫云……”
还未说完,就听不远处有一个容貌秀丽的女君温声唤他:“渊儿,过来。”
阿雀知道了,他叫云渊。它不禁感叹,天上的神仙真好看啊,连个小娃娃都这么好看。
云渊听见自己的娘亲唤他,便放开了阿雀:“阿雀,你在这等等我,我一会儿过来同你玩。”他一溜烟地跑过去,随着娘亲和父君去与一些上仙作揖。他是个温和聪慧的孩子,资质甚高,许多上仙都对他赞不绝口。
阿雀守在一旁偷听着,自然也听到了许多别的。
比如有几个小仙窃窃私语——
“这个孩子便是玉衡上仙的独子啊。”
“听说她生母原先是个小仙,本就仙力不济,怀胎前还遭了天雷,导致这孩子也不大好。”
“唉,得要纯血火凤凰的心脉血才能治好这孩子的病呢……”
这个孩子,说的正是云渊。
阿雀偷偷听了,于此知道云渊身子骨自出生就不好。为了拖延时间,找到能让他活下去的仙药,每隔一段时间,云渊的父君玉衡上仙便要用术法冰封他,又担忧云渊会因此停止成长,所以三十年为一期,就得融冰一次。
这一路来,断断续续三百多年,云渊还是一副小孩模样。
今次乔迁宴,恰好碰上云渊融冰的日子。玉衡素来疼爱独子云渊,自然是要带来此处,让他散散心。
阿雀觉得伤心,歇在柳树上等他。见他过来,阿雀啾啾地轰散了私语的小仙,但还是怕一些流言蜚语让云渊听见了会伤心。
它自作主张:“云渊,你要不要随我去后院玩儿?”
云渊兜里揣着两颗糖:“去那做什么?”
阿雀欢快地绕着云渊飞了一圈:“那有一只比我大的麻雀,啾。”
而这只大麻雀,说的正是拿着毛笔打盹儿的南栖。
他今早抄写了三首诗,一字不差,经过罗儿几个月的教导,可算是把字都认全了。他方才还吃了一个蟠桃,眼下正乏困得厉害。正午的日光透过窗落在他的睫毛上,抖下一地碎影。
书房的门扉开了,推门进来的是一袭白衫的苍玦,手里还端着一盘子果饼。今朝的他本该是外院的主角,却在应付完些许仙友后,早早地来寻南栖了。
哪知一进门,身后还随了两只。
其中一只莽撞地扑到了苍玦怀里,大声喊道:“叔父!”差点没让苍玦把手中的果盘给洒了。
铃铛般的声音,惊醒了昏沉的南栖。他揉着眼睛,朝着前方瞧去,困顿间,好不容易才看清楚了来人。是苍玦抱着一个小孩,笑得温和,身侧的阿雀啾啾啾地竟是会说人话了?
南栖顿了顿,与苍玦对视一眼,以为是个梦,打了个哈欠闭着眼睛继续睡。
直到苍玦的声音再度响起:“南栖?”
南栖这才清醒过来,整理了自己的衣衫跑过去。苍玦怀里的云渊好奇地望着南栖,一副等着苍玦介绍的模样。但苍玦却并没有想让云渊与南栖相识的意思,他将果盘交与南栖后,就抱着云渊离开了书房,称是云渊身子不好,若离开片刻,他的父母会着急。
一路上,苍玦都将云渊抱在怀里,而云渊也是万般亲昵地贴着他的脖子,一声声地喊叔父二字,可见两人感情十分好。
苍玦那一反常态的神情举止,竟是让南栖生了羡慕。
阿雀一贯大大咧咧,这回难得细心,说:“殿下看着冷淡,没想到这么喜欢孩子。我方才在外面瞧见他对别家的小仙童也笑了。”
话罢,它怕南栖多心,用翅膀拍了拍他的手背:“不过嘛,你比孩子可爱多啦。”
“苍玦天天都忙,每天早晨我起来都瞧不见他,晚上睡了也瞧不见他。”南栖失落道,“今天好不容易苍玦没有去忙,我却只能待在这里。”
他随手翻了几页桌案上的书卷,学得多了,心里便也思虑得多了。阿雀安慰他,许是外头人多杂闹,怕吵着你。
南栖却不这样想,人多杂闹的贺生寿宴他也去过了,怎么今日就不能出去了?
“阿雀,天界的仙是不是都很不喜欢妖?”
“啾?”
“我明明吃了仙桃,也还是成不了仙。”南栖悻悻地拿起桌上留着的蟠桃,放到阿雀面前。
阿雀咋舌:“都给我?”
南栖点点头,叹气着趴在桌案上,戳了下阿雀埋头吃蟠桃的小脑袋:“真怀念在长沂峰的日子。”那会儿苍玦还是条泥鳅,日日同他在一起。
眼下正伤心着,阿雀突然打了个嗝。
只听“扑通”一声,阿雀变成了一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女娃娃,水灵伶俐,慌张地坐在地上仰头望着南栖。她生出的内丹干净透彻,是仙的气息。
“阿雀,你……你成仙了?!”
阿雀哪知道成仙不成仙的,只晓得自己蟠桃还没吃完呢。她低头瞧了瞧自己穿着的黄衫,嫩着嗓子说人话:“这成仙还给穿一身衣服啊?”
哪知南栖已经气得快哭出声来,跺脚:“我吃了仙桃都成不了仙,你吃了几口蟠桃你便……你便……”南栖着实是委屈了,“这不公平!”
大家都是在长沂峰上吸收灵气的麻雀,怎么命运这般不同?
知道阿雀成仙的第二个人,是千梓。
她定时来给南栖换热的茶水,一踏进门,便听到阿雀同南栖叽叽喳喳的声音。千梓素来是个柔婉的性子,比起待人生分的罗儿,南栖和阿雀更喜欢她一些。再者,千梓恰是三百多岁的年纪,和南栖岁数差不多,便又好相处些。
“成仙是好事,那往后就要给阿雀姑娘安排另一间住处了。”
自打南栖厚着脸皮跟去了北厢住,这正居就一直是阿雀住着。眼下她成了人形,可就不能继续住在正居了。否则传了出去,不知情的还会以为阿雀是苍玦要迎娶的小仙。
阿雀撇嘴,抱住南栖的腰,像是妹妹同哥哥撒娇一般:“只要不同罗姐姐住都好,她老让我识字读书!”
千梓捂嘴笑道:“罗姐姐是自己一间厢房,哪会与你去挤一间。你是公子身边的,自然也是给你备一间独自的。”
说着,千梓给南栖倒了一杯茶:“方才我瞧见外边,龙王与龙妃来了,殿下母族的姨母也来了。”
“龙妃不是苍玦的娘亲吗?”南栖连忙问道。
千梓疑惑,迟了片刻才答:“殿下未曾和公子说过吗?”
南栖根本不知道千梓所说的,耐心等她说起:“如今的龙妃并非殿下生母,殿下的生母很早便过世了。殿下虽从小跟在龙妃膝前,却总得不到重视,也受过不少委屈。公子若细心,应该曾看到过殿下身上的玉佩,刻着一个‘锦’字,是殿下生母唯一留下的念想。”
怪不得苍玦会在他送回玉佩的时候,那般真诚道谢。南栖没了父母的记忆,一直不知自己是从何而来的,但往前在长沂峰看到别的麻雀都有爹娘,他却没有,时而也觉得孤寂。
“我不知道这些,苍玦没有同我说过。”他顿了顿,认真道,“但你今日同我说了,我往后便会对苍玦更好。”
南栖对苍玦的过往所知甚少,也因此,他越发想看看苍玦的父君与继母是如何的。
千梓换了热茶后就退下了,书房中,唯留下南栖和阿雀大眼瞪小眼。
阿雀心领意会:“那……我们偷偷的?”
南栖已经猫着步子出去了。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千梓望着偷偷溜走的两只雀儿,轻轻勾起了嘴角。她指尖生花,凝了一道书信化作蝴蝶飞去远方。
笑容过后,千梓的神色变得凝重,与素日里的自己判若两人。
书信中只有一句简言——“我有办法救大殿下脱离苦海,万事莫急。”
南栖很少去外院,他这几月被罗儿盯得紧,日日在书房学习。今日罗儿被绊在外院,千梓又素来随他的性子,南栖和阿雀便变作两只麻雀,越过侍卫飞了出去。
外院已经冷清不少,许多仙友饮了酒吃了蟠桃,稍作小谈便早早回去了。
南栖隔着绿柳,老远就瞧见了站在凉亭中的苍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