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声音是人类器官中最晚衰退的,随着时间蹉跎可能会忘记这个人的模样,但不会忘记他的声音。
又何况这个声音,舒悦记了无数日夜。
舒悦转头。
身边的人条纹衬衫,纽扣扣到最上面挡住一半喉结,皮肤偏白眼睛狭长,轮廓立体流畅。
许是察觉到她视线,周叙言偏头看来。
也因这个转头,得以让舒悦看清他的脸,声音主人的模样此刻终于具象化。
他眉眼生得极好,黢黑的眸像静沉幽潭,薄唇挺鼻,唇角扬起浅浅弧度。灯光洒落他头顶,好似笼了一层滤镜,光影虚虚实实,清隽出尘,让人难忘。
周叙言对她笑了笑,微微颔首,再无其他。
温和有礼而疏离。
“程老头没事吧?”徐老爷子问。
周叙言收回视线,“天气变化老师受凉感冒,已经看过医生。”
徐老爷子点点头,“我就说他这个身子骨,再硬朗个五十年没问题。”
肉眼可见的徐老爷子很喜欢周叙言,询问过程教授的身体状况后便将话题落到周叙言身上。
“听说你已经被盛景大学聘用为副教授了,比当初程老头当教授时间还早,怪不得程老头对你夸赞连连。”
周叙言谦虚道,“是老师器重,才有今天的我。”
徐老爷子越看周叙言越满意,“可惜我膝下没有适婚的孙女,不然真想跟程老头抢人。”
周叙言笑笑,不语。
又有宾客前来祝贺,周叙言跟老爷子打过招呼后离开,没一会儿,舒悦也离开。
徐老爷子看着两人离去方向,问身边的人,“这舒悦就是繁世那个?”
身边的人点头,“对,也是舒立诚的女儿。”
提起舒立诚,徐老爷子冷哼一声,掌心握着拐杖龙头,“舒立诚不是还有个儿子?”
“是的,前两年以故意伤人罪进了监狱,判了三年。”身边人补充,“是舒悦亲手送进去的。”
退休以后,徐老爷子便在家研究字画花草,商场各家的事听得少,知道舒悦还是因为前段时间繁世拍的一部电视剧,各方面都一比一还原千年前的习俗风格,曾多次登门请老爷子的二儿子做文化指导。
老爷子转着大拇指的扳指,“去看看,舒悦跟着周叙言到底做什么。”
“是。”
—
舒悦是在二楼追到周叙言的。
他倚栏杆而站,衬衫衣摆塞进裤腰,金属暗扣皮带勾勒出劲瘦腰身,往下是一双笔直修长的腿。周叙言单手揣兜,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上投下一层淡淡的阴翳。
高跟鞋踩在瓷砖发出清脆声音,周叙言抬眼,见到她并无半点意外,像是在等她。
“有什么事吗?”他问。
舒悦走近,隐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香衫味。
舒悦看着他,晚风掠过耳畔,卷起一缕发丝到脸上。
“我是舒悦,舍予舒,悦耳的悦。”
周叙言还是点头,“周叙言。”他声音清清淡淡,“舒小姐跟着我是为什么事?”
他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
舒悦心底涌起一阵沉闷,不答反问,“你右手手腕往上几厘米是不是受过伤?”
周叙言眉梢微抬,没答。
舒悦又上前半步,多了几分逼迫,“给我看看。”
周叙言没动,“你怎么知道的?”
他语气温和,但因声线天然的清冷,无形中与人生出距离。
舒悦看着他,“几年前—”
话刚开了个头,周叙言手机响了。
“抱歉,我接个电话。”
突然被打断,舒悦拧眉,但还是点头。
周叙言走到另一边接听,二楼走廊很安静,他应答对方的语言很简短,但因骨子里的教养又不会让对方觉得敷衍。
舒悦低头摁手机,阮慕晴问她有没有见到程教授的著名高徒。
舒悦:见到了。
阮慕晴:怎么样怎么样,是不是很帅?有照片吗?
舒悦望了眼长身玉立的人:嗯,很帅。
阮慕晴:???
阮慕晴:不是吧,你都说帅,这个人怕是神仙颜值。
舒悦弯了弯唇。
的确是神仙颜值,不过比颜值更出众的是他气质。
像高山上的雪,高不可攀,但他跟你说一句话又让你觉得他是和煦的风,穿透无尽黑夜,从你指尖拂过,温柔又抓不住。
阮慕晴:帮我拍个照,我看看神仙颜值什么样。
舒悦还未回复,周叙言已然接完电话过来。
“我有点事现在要离开,舒小姐如果是心理学相关的问题,回头有机会再谈。”
他话说得巧妙。
只接受心理学有关的询问和讨论,除此之外不会回答任何无关问题。
舒悦:“去盛景大学找你吗?”
周叙言眼皮抬了下,“可以。”
舒悦在二楼看着那道清瘦挺拔的身影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视野,这才重新摁开手机,回复阮慕晴。
【没拍到,人已经走了。】
阮慕晴:没事,等我回来亲自去盛景大学看。
舒悦接着问:你拍完戏了?
阮慕晴:晚上最后一场就杀青了,等我回来给我接风。
舒悦笑:没问题。
晚宴还在继续,舒悦在二楼站了会儿,到楼梯口时往另一边看了眼,没开灯的尽头有树叶晃动。
舒悦扯了扯唇,下楼。
裙摆随着走路动作摇曳,不少人将目光投向她,舒悦眉眼冷淡,有人上前来跟她交谈,还递了杯红酒给她。
“久闻舒总大名,今天一见果真不同凡响。”
舒悦眼梢微敛,视线落在面前西装革履满脸笑意的男人身上,仅一秒便移开,涂着指甲油的手指轻轻敲击杯身。
“是吗?有多不同凡响?”她问。
舒悦属于很明艳的长相,眉眼精致,涂着口红的唇微微上扬,桃花眼自带风情,光是站在那里就让人蠢蠢欲动,何况这样笑着。
男人怔愣住,没看到舒悦眼里露出的讥讽。
舒悦顺手把红酒放回经过的侍者托盘里,“这酒里落了不干净的东西,倒了吧。”
侍者:“好的。”
男人眼里闪过一瞬慌乱,假装歉意道,“是我疏忽了,舒总如果不介意喝这杯,没动过的。”
舒悦捋了把头发,迈下两步台阶跟男人保持同一水平,“转告舒立诚,这点把戏在我这儿还不够看。”
男人身体僵了一下,端着酒杯的手跟着握紧,舒悦嗤笑一声,迈步离开。
—
“啪”
客厅灯打开,照亮整个房间,窗帘拉得严丝合缝。
舒悦洗完澡坐在书桌前,翻开最上面的画册,从第一页翻到最后,全是没有五官的人脸。她抽出铅笔,回想着周叙言的模样,把空缺的地方填上。
深夜又下起大雨,舒悦戴着眼罩躺在床上。
玻璃隔绝大半雨声,床头音箱放着轻柔助眠曲,半梦半醒间,舒悦好似又回到那条巷子。
周叙言撑着伞,将大雨挡在外面,像砌起的保护罩。
他温声问,“能站起来吗?”
舒悦点头,“能。”
骨节分明的手摊开,握着她的手成为她的支撑。
膝盖的疼痛因为寒冷已经麻木,舒悦咬着牙慢慢起身,在周叙言带着她要走时开口—
“等等。”
周叙言当真停住。
舒悦收回放在他掌心的手,看着地上死里逃生剧烈咳嗽的寸头,抬起寸头的手,捏住他尾指,用力。
很清脆骨头断裂声音,寸头痛得发出大叫,舒悦面无表情甩开。
寸头手臂像是失去力气,重重砸在地面。
她声音裹着雨夜的潮湿和森冷,“今天的事,我会加倍让你们还回来。”
说完,她想转身去看身后的人,忽地传来刺眼的光,是警察来了,还有附近听到警报好奇围观的居民。
她未来得及多看一眼便被拥入一个怀抱,胸膛温热,他身上有股很好闻的味道。
“深呼吸闭上眼,别抬头。”
那时她不懂他为何这样做,后来才明白他在保护自己,不让围观的人拍到她的脸。直到上了警车,他才松开她。
“如果不想看,就装睡,到了我叫你。”
他声音很轻,只有她能听到。舒悦没应,也没抬头。
到了警局,女警员带她去换衣服,出来时得知周叙言已经录完口供走了,临走时给她留了一块水果糖和一张便签。
而那三个人,虽然有监控和周叙言的证词,但三人一口咬定没有对她做什么,没有证据,警察只得做口头警告然后等待家属来保释放人。
三人先后离开,临走时还故意在她面前炫耀,仿佛在说“就算报了警又怎么样,她拿他们根本没办法”。
舒悦脸上没什么情绪,在黄毛过来时忽然笑起来,笑得黄毛心里发憷,觉得她是不是疯了。
她看着黄毛,压低声音一字一句:“你们等着。”
黄毛被她这句话说得头皮发麻,骂了句“神经病”就拿着衣服离开。
等人都走完,舒悦打开那张便签,上面写着十一个数字,是他的电话。
指甲陷入掌心的痛感让舒悦醒来。
她摘下眼罩,卧室灯还开着,她起身倒了杯水,推开落地窗出去。
阳台栏杆布满水珠,桂花被打得七零八落。风卷着雨水落在脸上,冰凉刺骨,舒悦抬手抹了抹。
这几年,她每次闭上眼都是那晚的场景,但往往都在他撑伞告诉她别回想时惊醒。
那晚她在警察局坐了很久,来保释她的是阮慕晴家管家。
管家签了字,又交了罚款,拉开车门让她上车。
“我想打个电话。”她说。
管家把手机递给她,她输入那串号码,垂在膝盖的手揪住裙摆,她在措辞,措辞电话接通后应该跟他说什么。
“对不起,您拨打的用户已关机......”
冰冷女声浇灭她所有希冀,她再打过去,依旧是关机,她不甘心的每天都打,那个号码从关机变成停机,最后是空号。
从头到尾,她没见到他,只有那颗水果糖和无人使用的号码。
后来,她也死心了,只是那个号码一直存在通讯录第一位。
纤细手指捏着水杯,舒悦将剩下的水喝完,想到阮慕晴说的话,点开手机上长久没使用的论坛。
周叙言的帖子就在热门,里面有人问有没有需要帮忙占位置的,一千块钱一次。
下面有好些回复,舒悦登录自己账号。
【我出一万。】
凌晨四点,那个层主私聊她。
【同学,一万块钱?】
舒悦回:嗯,什么时候的课?
【下周一,周教授有两节课,你想要占哪节课?】
【舒悦:都要。】
【舒悦:一节一万。】
【好的没问题,这是我的电话,我提前把座位号发给你。】
【先付二百定金。】
舒悦直接径直转了两万块钱过去。
【舒悦:替我找本教科书。】
对方见她这么爽快,也很爽快,跟她约了明天十点在学校操场的树下见面,到时候把书给她。
次日,舒悦驱车到盛景大学。
外来车辆无法开进学校,舒悦把车停在路边步行过去,她还是穿的红裙,裙摆到膝盖,高跟鞋衬得整个人越发高挑明艳。
卖座位的人也没想到居然对方不是学校学生,他呆呆把书交过去,在给舒悦说了周一周叙言上课的地方之后问道—
“你为什么要抢周教授的课啊?”
舒悦停住,墨镜挡住她大半张脸,红唇勾了勾,“喜欢。”
作者有话要说:想不到吧,我提前开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