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妲离席是刻意算好时间的。
她挑在宋茂华要给周曼送礼时走,因为按照她的计划,接下来宋茂华就会当众和苏维山提项目负责人的指定。她要是在场只会让苏维山更生气,索性就等结束后再出现。
果不其然,她刚入座,就对上苏维山铁青的脸。
啧。
她这父亲还真是,总觉得一切都要按他的想法走,这么多年了面对权威被挑战时的情绪管理能力还是这么差。
苏妲移开视线,给桌上的周曼敬一杯酒,笑意盈盈地:“祝周姨生日快乐。”
周曼脸色也算不上好看,但仍旧端起笑容,回敬了她。
“妹妹手段真是高明,可惜我还真心想过要帮妹妹好好争一争这个项目。”
苏霁月说话总是这样,阴阳怪气又端着台面。
“真心?”苏妲挑眉,视线对上身旁的这人。她真是觉得有些好笑了,“那你说说看,原本你的计划是什么?”
苏霁月扫一眼忙于应酬的苏维山和周曼,低声开口:“你要是真想要,我拿到项目也会给你,根本不必惹爸爸生气。”
“哦?那项目成果算在你头上还是我头上?”
他答不上来了。
苏妲笑起来:“有时间在我这装温情,还不如去想想你真正的对手。另一个私生子还在外头虎视眈眈呢。”
她特地加重了“私生子”这三个字,就是要戳苏霁月的痛点。
果然,下一秒他神色稍冷了几分:“苏耀然?他连今天的宴会都来不了,怎么和我们比。”
“哥哥,搞错了。”苏妲在桌下轻轻戳了戳苏霁月西装袖口,“是和你,不是我们。”
她笑:“既然爸爸觉得只有男人堪担大业,那小三对小三,看你们谁赢得过谁咯。我要是你,还是赶紧看看哪家的千金能帮自己增加点儿砝码,毕竟早一天结婚手里多一分胜算啊。”
这句话音刚落,被她触碰袖口的手掌攒紧成拳,镜片下的眸子藏着更汹涌的情绪看过来:“你知道我不会这么做的。”
苏妲手指移开,嘲他:“关我屁事。”
宴会结束时接近傍晚,等再送完宾客离席,天色已经黑下来,如同预料之中的苏维山脸色一样。
他此刻端坐在客厅主位,旁边是周曼和苏霁月母子。而苏妲刚换完常服,站在他面前,像犯人一般等待责罚。
“看看你今天做的好事!”苏维山瞪着她的目光都带着怒意,“我让你哥陪你做项目已经是退了一步,你倒好!直接找宋茂华来当众给我一个下马威?你真以为这个项目我非做不可吗?!”
苏妲对上他视线,笑:“爸爸也可以当众拒绝的。”
“你别在这和我玩文字游戏!”苏维山站起来,指着自己的女儿劈头盖脸发泄,“以为我不敢动手打你?多少次了你自己看看你做的事有多离经叛道?你真觉得你哥还有周姨需要看你脸色,在这个家里你是王了?!那是他们气度大让着你!”
“那你打啊。”苏妲扬起下巴看着苏维山,“我说的不对么,你本来就可以拒绝的,为什么不那么做?”
她嘲讽:“不就是为了自己那点儿可笑的面子么?”
啪!
一巴掌落在她脸颊上,如预料之中一样又辣又疼,力度大到她差点摔在地上,耳朵里跟着响起断断续续的嗡嗡声。
“你给我闭嘴!!!”苏维山的怒吼声大到连沙发上的周曼都往后缩了缩,然而苏妲一动没动。她就站在原地,等着苏维山再次扬起的手掌落在她脸上。
——然而下一秒。
那只手掌被另一只手握住,苏霁月站在她身前,开口:“爸爸,这个项目给妹妹做也没什么关系。既然她有心那就让她多接触接触也无妨,我会替她把关的。”
这种时候也不忘凸显自己的君子气度。
苏妲冷笑出声。
苏维山闻声蹬她一眼,半晌终究是收回手,但仍旧发作了几句:“只此一次苏妲,再有你就别回这个家了!”
苏妲没接话,原本在这时候一定会出来劝架的周曼也没动作,场面就这么僵持着。
直到苏维山愤然上了楼,周曼也跟着追了上去。
客厅里就剩下她和苏霁月。
苏霁月看着她发红的脸颊,皱眉:“你何必要这样?很多事情完全可以退一步,用更能让大家接受的……”
“凭什么?”
苏霁月一怔。
苏妲看向他,客厅里灯光把他切分成光和暗两部分,割裂又可怖。但苏妲仍旧直视他,一字一句开口,“苏霁月,这是我家,是我妈妈陪苏维山一步步做起来的公司。”
“你告诉我——”
“我凭什么要让位?”
苏霁月没答,整个客厅空旷又沉默。
良久。
苏妲绕开他,径直离开了这个自己刚回不久的家。今夜无风,她心里头腾升起的烦躁更加浓重,勾连着愤怒在胸腔里咆哮,叫人难熬。
刚才的情绪失控并不在她计划内。
按原本的想法,苏妲该做的是把苏维山的怒意抚平,否则她也不会特地提出和周曼订一身旗袍,更不会委屈自己穿被苏霁月经过手的东西。
明明这一切都是为了让苏维山看到她的用心,偏偏几句话就被点了火。
还是高估了自己,她以为她能刀枪不入,但终究在意苏维山的一字一句。
苏妲深吸了一口气,跨上车库停着的机车,马达声咆哮轰鸣,她迎着夜色风驰电掣般涌入黑暗中。
从平坦道路驶入跨江隧道,骤然有风涌入周身。苏妲俯身贴近车身,换挡、加速,咆哮放肆的声浪在耳边交替回响,压不住心里的汹涌。
她一路疾驰,最终停在了赛车场。
取下头盔下车时,已经出了一身汗,碎发贴在额头。苏妲随意往后拨了拨,朝露天观众席走。
却在几步的距离时看见个熟悉的人影。
——她脚步顿住。
那人先出声叫她:“姐姐?”
苏妲走过去,在他旁边落座:“你怎么在这儿?”
“正好有空,过来画速写。”
来这儿画速写?大晚上的根本看不清楚吧。
苏妲看他身旁的确放着个画板,没再细问。她不太想说话,大概徐蕴止也看出来了,就这么安静着。
夜晚的赛场没什么人,灯光也暗,看不真切。苏妲任由视线在虚无的昏暗里漂浮着,然后从口袋里摸出火机,低头,点烟。
尼古丁过肺,淡淡的烟雾呛人,很容易就迷了眼。她的思绪此刻也如同这些烟雾般,抓不住。
徐蕴止的视线却始终停在苏妲身上。
在缥缈的烟雾中,他想起白日里那个苏妲来。
亭台楼榭,日式小景。她就那么坐在桌前,墨绿色旗袍勾勒出窈窕身段,细腰扶风弱柳,被旗袍立领包裹着的纤细脖颈处散落着几缕碎发,其他的挽成髻,配极淡的妆容。
轻易就成了单调枯山水中的唯一一抹亮色。
徐蕴止见到她的时候,苏妲正仰着头看另一个男人,眉眼如画,手腕上的珠串随着轻微的动作摇晃,光是坐在那儿就已经摇曳生姿。
现在的苏妲称得上有些落狼狈,烟雾迷人眼,高温叫她妆容都晕开,她明明只是低头点烟,这样简单的一个动作,还是美的惊心动魄。
她却突然看过来。
徐蕴止眸光微动,手指极轻微的曲了曲,然后为自己的失态搪塞了个话题:“为什么喜欢赛车呢,姐姐?”
或者也不算搪塞,是他一直疑惑的问题之一。
苏妲没答。
等沉默了好一会儿,她掐了烟,嗓子带着被烟熏过的沙哑——
为什么喜欢赛车呢?
“因为所有人都劝我退让,只有它叫我一往无前。”
她说完这句话,起身,朝他摆了摆手,意思是先走了。
而由于这个动作原本暗的一边落入光里,徐蕴止因此看见了苏妲另一边脸,微肿,泛着红,有血痕。
“……姐姐。”他急急起身,手指下意识抚过去,“你受伤了。”
苏妲要走的动作顿住,停在原地。
徐蕴止这时像是忘记了平日里的矜贵和礼节,泛凉的手指触在她被掌掴过的那半边脸上,有些疼,又有些其他的感觉,说不清也道不明。
他蹙着眉头,像是很动容一般,眸光盛了水似的,叫人恍惚。
苏妲却不喜欢这种目光,她看着徐蕴止的神色染了不解,然后伸手要推开他手腕:“别在这种事上过界。”
徐蕴止因此看向她,任由视线交缠在一起。
——手却没移开。
苏妲不再像往常一般笑,很冷淡。握着他手腕的力度逐渐加大,指甲掐进肉里,几乎要抓掉他一层皮。
换了他人必然会龇牙咧嘴的疼痛,他像是没感觉一般。
苏妲皱眉:“你不疼?”
“不疼。”徐蕴止语气很轻,“姐姐想的话还可以再用力一些。”
苏妲彻底想不清楚了。
头一次,她意识到自己对徐蕴止的认知发生了偏差。
一个寡言少语的、不擅交际的、疏离人群的高岭之花,却有这样黏连稠密的眼神,里头像烧了一把暗火,浇满愁绪万千。
和徐蕴止的关系,被她定位成一场还算有趣的游戏,和以往她建立的任何男女关系并无不同。
如果实在要说,就是徐蕴止长得格外出众一些,她因此愿意多几分耐心。
但这样的关系里,实在不该有这样的眼神。
苏妲推不开他的手,心里多了几分堵意,眉头皱的更紧。
“姐姐。”
可徐蕴止却这么叫她,直直对着她的神色像是梦呓一般,染了乞求,“姐姐。”
你可以伤害我,但别推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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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所有人都劝我退让,只有它叫我一往无前。”
这句话灵感来自于《光与夜之恋》,萧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