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两人在一问一答中安眠,帐中香气渐淡,催促着天明。

意迟醒后着人将袭檀送回了玉檀宫,她要上朝,不喜欢自己不在的时候殿内有其他人,但想了想昨晚两人的温存,做人也不能太过河拆桥吧,好歹人家既出了力,又真情实感地陪她唠了一宿。

遂给了他个特权,就莫唤他醒了,让他睡着回去,被子一裹,找八个身强体壮的宫人稳当当地抬回宫,大白天看这场面是诡异了点,但也是她的一片好心。

袭檀在自己宫中醒来得知真相,气得够呛。只听说过侍寝承恩前将沐浴完的妃子裹着送去,没听说过大白天裹着送人回的。就不能半夜么?哪怕再早一些趁着天黑呢?她昨夜唤他留宿时就想好了要在白天这么逗弄他,分明是故意的。

临近寿宴,意迟忙着看孙忠鉴呈上来的美男图,没空安抚他,只是朝罢后吩咐宫人给他带些精致好吃的糕点尝尝。

意姒的长安宫中,意迟塌着身子斜倚在贵妃椅上,抱着图册欣赏,意姒端身坐在书桌前,翻看另一册。

孙忠鉴立侍在旁,缓声和气地介绍,“这是初选入册的四十名面首画像,像下小字记录其年龄、身长、家境及所擅技艺等,若有不入眼的,陛下与长公主尽可除去。”

意姒仔细看过一遍,“旁的倒是小事,家底务必干净,断不能将那些异心贼首之人放入宫中。”

孙忠鉴忙说,“长公主请放心,陛下的安危是头等大事,老奴多次为先帝擢选面首,此事已然驾轻就熟,老奴敢用项上人头担保,绝不会出现半点纰漏。”

意姒点头,缓缓说,“母君在世时十分器重你,只因你忠心不二,做事尽善尽美,这点本宫是知道的。”她眼神一凛,又沉声问,“可如今陛下将你秉笔之权收回,又将后宫内侍职权一分为四,你可有因为势不如前,心生怨怼?”

孙忠鉴一骇,立马跪下,惊惧道:“陛下、长公主明鉴,先帝在世时,老奴从未因身兼秉笔之职而骄奢狂妄,奏章批复句句与先帝心意别无二致,不敢自专,至于内侍之权,老奴只知在其位、谋其事,恪尽职守,做好本分,陛下这么做定有陛下的用意,伺候好陛下是老奴每日唯一深思之事,旁的再不敢多想。”

他言辞恳切,句句涕零,意姒端详着这位老人,她也不知道此人言语真假,但忽然就明白了意迟的乏累。

不是因为她的身边都是乱党,反而是因为她的身边忠奸间杂,真心假意混淆,她这十六年,每时每刻无不在分辨忠奸。

分过之人还要分,因为他们也许就在她分辨过后的某一刹那突然叛变。辨过之人还要辨,真心何其难得,饶是有了真心,或许也会因帝王的频频试探而离心。

因此才不能有一刻停歇,必须时时集中注意,否则万劫不复。

她过的就是孤独荒诞的日子,而那时自己问天问地问母君,甚至去问了苦渡寺的和尚,竟然唯独没有问过她,便离宫了。

意迟合上画册的一声响将几人都拉回神。

“孙公公说伺候朕是每日唯一深思之事,那怎么听说公公前几日累得病倒了?是朕的什么差事,让公公忧思过重?总不会是择选美男吧?公公为母君择选时,日阅百数不在话下,而今为朕择选,三月之期选教四十而已,怎的还病倒了?”

孙忠鉴心中啐了她一口。倒也不能说是病,只是被气得郁结在心,多睡了几刻钟。

得知意迟抓了张冶,他当时就以送糕为由,去玉檀宫质问了袭檀,“你不是信誓旦旦跟我说,没抓到古韵光么?”

这厮却说:“谁能想到她是在我将古韵光送出城后将人抓了的?出城之时我被人劫持刺伤,晕过去了。她不信任我,也并未告诉我她抓到了古韵光。”

若非太监明面上当政是冒天下之大不韪,月党的人又将袭檀的性命看得重,孙忠鉴恨不得自己顶着虞慕之的名号造反。

派到隐川的刺客也没有回复,尚不知古楼是何情况,盟约作废事小,彻底激怒古楼,他或许会为了古韵光,跟他鱼死网破。

这桩桩件件压下来,孙忠鉴才躺倒了。

不过他只是休养了半日,怎的就传到意迟耳中了?

孙忠鉴琢磨了一番,回道:“多谢陛下关心,老奴身体无恙。只是上了些年纪,多睡了片刻,许是哪个小奴一时着急,才传岔了。”

意迟坐正,关切地道:“孙公公太能干,以至于朕常常忘记你年事已高,正是杂病频发,犯懒贪睡的时候。这样的病症还是要好好调理,治一治的!”

孙忠鉴嗅觉灵敏,眼神几变,仍是稳住心神从善如流道:“陛下说的是,老奴下值之后,都会求太医院的大人们给一些养神的方子,以期能在陛下身边长久侍奉,完成先帝的临终嘱托。”

意迟却不绕弯子,“公公一口一个先帝,如今究竟是母君当政,还是朕当政?”

孙忠鉴俯首低眉,“老奴惶恐,自然是陛下当政。”

意迟接着说,“既然是朕,那么朕觉得你劳苦功高,体谅你日夜辛苦,想将你手中冗杂的职务分一些给其他三大内监,让你松快松快,好好地调理身体,不为过吧?”

意姒侧眸悄然看了她一眼,这是要收孙忠鉴的权,断了他和朝前的来往。

孙忠鉴开始装傻,第一个字的话音落下时他已老泪纵横:

“陛下隆恩,老奴莫敢不从,但老奴忙碌一生,本就是闲不下的人,曾发过誓此生为陛下鞠躬尽瘁,此时卸职,岂不是要了老奴的半条命?宫中人也只会觉得是陛下嫌老奴昏聩,厌弃了老奴,才收了老奴的职权,老奴这还怎么活啊?莫非…莫非陛下当真觉得老奴不堪重任了?”

意迟不吃这套,但面子还是要给的,遂退而求其次,好声好气地安抚他:

“朕又没说即刻卸职,你着什么急,明年春来是好时候,朕将择选面首和筹办寿宴此等大事都交予你了,怎说是嫌你昏聩?若你办得好,朕亲自嘉奖于你,当着众人的面,赏赐你宫中休养。届时谁还敢冷眼对你?你跟朕说,朕帮你做主。”

意迟不是大女帝,孙忠鉴再度对这件事有了深刻的认知,咬着后槽牙笑脸盈盈地谢过了她,又抽噎着说了几句,被意迟挥退了。

意姒颇为古怪地盯着她,要看出个洞来。

意迟又躺下了,用美人图挡住脸,不让她看,半晌,才从图册下传出闷闷的声音,“孙忠鉴是母君留的老人,自幼照顾我们,说句亲如亚父也不为过,且你回宫后未曾见过他有行事不妥之处。长姐怪我心狠了?”

“不是,我毕竟离宫多年,如今朝局后宫变成什么样,只有你最清楚。”意姒把图册给她拿下来,“这一点还和小时候一样,愧疚的时候,就躲着不见人。”

意迟转眸,“那你为何看我?”

意姒笑,“我是觉得……”她有点说不出口,“或许你作出荒淫的模样,同样别有用意吧,方才一遭,我才觉得,饶是收纳宠妃,唤他侍寝这种事,我也不该在心底质疑你。”

意迟反应了片刻,终于晓得她看的是什么,抬手摸到颈侧,她想起昨夜准允袭檀在那处谄媚了一下,“很明显么?”

意姒缓缓点头,“非常。”

意迟偏头,“万一你质疑得对呢?或许我就只是为了尝一尝这事儿究竟是个什么滋味。”

意姒挑眉,“那也自有你的理由,宫中寂寞,孤枕难眠?”

意迟不予回答,望向窗外光秃的树枝,“今年真冷,好像要下雪了。”

不知道隐川那边如何了,若是落了大雪,对于常年生活在冰天雪地里的海洲族人来说,这是得天独厚的优势,而对搜捕他们的将士来说,要将人拿住更加不易,不知他们能否将人押回来。

果然消息不能等,一等起来,便望眼欲穿,几次回禀都说事情生了变故。

官兵进入隐川城中,确实先控住了官员,可他们发现城中已发生过一场骚乱。

据说是有人在城头挂了一排无头尸,经仵作检验,死者皆为男子,且各个身强体壮,掌心与指腹茧厚,是常年持刀习武之人,却被几乎同一个手法一刀断颈。

这个手法,和古韵光杀侍卫的手法完全一致。

可见是有人提前一步来了隐川,想要杀屯居在此的海洲人,却被海洲人反杀。

意迟推测,海洲人是被撕毁盟约还想杀人灭口的月党激怒了,为了威慑他们,才如此残忍高示。

如今不打草惊蛇是做不到了,这些刺客已经敲响了他们戒备的警钟。但他们被月党控制着,跑不出隐川,就还有搜捕的余地。

意迟算着日子,继续耐心等待,直到大雪真落下来的那日,才是心灰意冷了。

她琢磨着去湖心亭散心,振作一番精神,便约上了长姐,稍稍拾掇了一下,穿上新制好的冬衣。

远远地,看见谢如晖站在那里,指着湖水同人争辩,争得脸红脖粗。

而他争辩的对象,不是袭檀又是谁。

作者有话要说:下章让富贵哥表演个吃醋和跳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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