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女帝在世时,后宫有面首无数,几乎都是由孙忠鉴一手擢选供上,其中不乏从一向崇美的漠涸族里挑选而来,大女帝也时常将中原美男送去漠涸族,目的便是与其建立长期友好联系,但意迟出生那年,海洲势力的崛起和大女帝日益趋弱的身体,都让漠涸国主自危,权衡一番后,便选择了装死,一边联结大康,一边巴结海洲,对双方都保持着“有点负心汉特质但也有点舔狗”的关系,才是上策,因此频繁地互送美男这一项目就被搁置了。
“朕出巡时,遭遇乱党三次刺杀,每每被刺,命不由人,才顿悟这世事总是无常,理应及时行乐。”意迟抒完怀,忍不住又胡乱感叹了一通,“大道至简,也许尘世就是这么庸俗,美人在怀才能寿终正寝。”
这意思就是要选。孙忠鉴很擅长投其所好,“陛下生于岁首春来,正是一年最有盼头的时候,必将万岁万万岁。不如就在除夕之日大办寿宴,届时老奴将调.教好的美男尽数引进宫来,供陛下择选。”
“也好,中秋那日朕出巡在外,忙着赶路,错过了大办宴席的机会,往年里朕的生辰宴也是一切从简,毕竟后宫没什么喜乐之事可操办,而今不同了,长姐回宫,袭檀作陪,你便多选些身强体壮的美男来,各技各艺都要会一些,朕要他们在寿宴上为朕献艺,届时朕相中哪些,便收哪些。”意迟抻长脖子探向意姒,“长姐要么?”
意姒摇头,父亲被杀时意迟尚幼,她却是被母君逼着亲眼所见,这是她多年来一直挥之不去的阴影,她见过父母情浓意浓时举案齐眉的样子,也见过母君毫不手软命人将父亲拖去斩于刀下的模样,她对情爱的认知,一向错乱。
意迟似乎看破她所想,抿了口茶徐徐道:“长姐,其实父亲被斩那日,我专程去看过了。母君命令宫人将断头台和父亲的尸身放在那里一整日,以警后宫。我记得那时下着大雪,但是断头台上的雪被鲜血浸润,没能堆摞起来,曾经位同皇后的父亲,死时惨状就那么赤.裸地呈现在各宫面首的眼前,我从断头台上抱起父亲的头颅,又将他的身体拖下来,亲手埋进了雪地里,给了他最后的一点体面。”
汗毛从意姒的皮肤上竖起,她的喉咙仿佛被摁进了一颗钉子,艰涩得发不出声音,不可置信地看向意迟,那时候,意迟才五岁啊。她一直觉得是自己走后意迟才变得固执且荒诞,难道她错了?其实意迟一直都是这样的人。
意迟又淡淡地说,“欢好不是情爱。面首是面首,母君没有情,你若想要面首,你也可以没有。”
好半晌意姒才找回自己的语言,“那袭檀呢?”
意迟缓缓转过头来看向她,满目天真地偏头,牵起唇角,“他?他却还要不一样一些。”
意姒一时分不清她说的是什么不一样,而这不一样,又是否别有深意。
不等她再追问,意迟指使旁听的孙忠鉴,“你且去办吧。对了,把这个消息告诉袭檀,他很快就要有人作伴了,还须有些危机感才是,莫要以为能仗着后宫只他一人为所欲为。从今往后,袭檀的一日三餐按武将的量供他,请谢如晖将军每日巡宫之余抽出些时间到他的寝殿教他习武炼体,再请吏部清吏司郎中莫文瑜大人来教他写字认书,并请两位教习每三月为他出一次考核。王叔去往北地前留下了一副他曾用过的弓箭,你也一并去找出来赏给他吧。”
孙忠鉴的脑子一时有些转不过弯,滞了片刻,实在没想通意迟的意图,但他晓得,意迟指名点人来教袭檀,而非一切交手给他安排,便是不信任,心底百转千回,面上依旧笑着应是,“老奴一定办好差事,只是不知这考核可有讲究?”
意迟毫不犹豫,“若是考得不好,那便唤敬事房里擅制媚图的宫人去教他谄术,然后送到朕的殿中来侍寝,总有一样能学好吧!”
语罢,稍稍挥手示意孙忠鉴退下了。
孙忠鉴这个人虽然利欲熏心,十分尚权,但办事效率奇高,母君喜欢用,也确实是因为很好用,且有一种无论大小差事都不会敷衍的细致妥帖。不消多时,便将意迟点名要的人都通知到位了,回来时玉檀宫也已换好名头,他亲自带着一干太监把袭檀请了进去。
把意迟的意思传达到,孙忠鉴当着众人的面,捧了他两句,其中饱含深意,“袭檀大人聪慧知趣,想必不会辜负陛下的期望,这学武识字都是极好的机会,教习亦是朝中拔尖的人才,不少官员都想要同这两位大人结交呢。”
赏赐的弓都快比得上袭檀的人高了,他不太能抱得住,却并不松开,反而反复打量,孙忠鉴的深意他是全然没听进去,默了一会,问道,“公公说,这副弓箭的原主人是北宸王,可是那位由先帝所封的异姓王,陛下的王叔?”
孙忠鉴蹙了蹙眉毛,不满他自顾自地不接话,但仍是回道:“正是。”
袭檀抿紧唇,又默了片刻,继续问:“那么那位莫文瑜大人,可是吏部尚书家风流倜傥的公子?”
孙忠鉴倒是有些惊讶了,从前让他了解朝事他囫囵学过,如今竟然将人名关系记在了心头,点了点头,“没错,他才华出众,破格与他父亲一同留在吏部。”
袭檀垂着眸,眸中晦暗不明,只慢吞吞地吐出问题:“那教我习武的,想必就是禁军统领手下最为得力的副将了?”
“那是以前。”孙忠鉴抱着拂尘,仔细纠正,“先帝还在时,谢如晖将军确实是禁军统领一手提拔上来的,如今陛下已将禁军划分为二,谢如晖将军乃是殿前都指挥使,生得眉清目秀,却力大无穷。”
手中的弓箭突然也没那么沉了,袭檀喉头涌起一股莫名的灼热夹涩之意,上涌时又在心口散开,便仿佛有了一股传至四肢百骸的力量,他将弓箭抬起来置于架台,谢过恩赏。
孙忠鉴稍稍抬手屏退了左右,“陛下有秘事要我交代,你们先出去候着。”
众人不敢不从,纷纷退出殿外。
袭檀才回过神,视线跟随退出的人,确定大门并未关上,才放心地平移视线,落回孙忠鉴。
孙忠鉴眉开眼笑,往前走了一步,“袭檀大人莫紧张,方才也同你说了,考核不过关便要侍寝,这开枝散叶的事,总要有些叮嘱。”
袭檀冷眼看他,“我必会月月考核过关。”
孙忠鉴敛起笑意,与他错肩而立,几乎就在他的耳边压着声音,“我精心布局一整月,青檀坊刺杀的事,若非我一早保险起见用了海洲人,险些就暴露了,总得给我一个交代吧。”
袭檀淡然道:“此事是古韵光教我所为。”
孙忠鉴狐疑,“古韵光?”他眼珠微转,思忖片刻便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你知道,我与他父亲签了盟约,若刺杀成功,我会放他回海洲。更何况,他为何会不惜出卖兄弟,也要让你救女帝?”
袭檀不紧不慢地说道:“千真万确。盟约不过是一张纸,海洲人残暴,做事从不循蹈规章,他们喜欢背契,所以也会猜测你是背契之人。实话和你说吧,在青檀坊设伏的,根本就不是海洲人,只是买来的杀手。动手之前,古韵光找到了我,对我说,扈沽城到处是你的人,若女帝在扈沽死了,你将他也劫持,撕毁约定,那他也无可奈何。所以古韵光就威胁我,让我这个月党少主露面,救下女帝,这样他们暴露的话,我也跑不了,至于刺杀之事,待女帝行至绥平再起。”
孙忠鉴不置可否,“那绥平的刺杀,又为何失败?”
袭檀继续道,“第二次是意外,谁让你们煽动百姓想制造混乱,乱是乱,好下手,但也成了阻扰。”
孙忠鉴挑眉,上下觑他,“第三次呢?”
袭檀低声叱责:“那日女帝命我随侍左右,你的人动手前也不看看我在不在,彼时赶雀人是我推举的,若是女帝当场被刺死了,叶渠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将我也杀了。孙公公本就是不情不愿地拿我当少主,万一留了后手,趁机连我一并处理掉,然后随便找个更好操控的人挂上‘虞慕之’的名字,我可就冤枉了。”
孙忠鉴笑了声,“我倒是想过,可你藏着虞家金库的秘密,注定无可取代,我怎么敢。你爹娘死了,我知道,你更不会把这保命符告诉我了。”
袭檀垂眸,“你知道就好。”
孙忠鉴的眼神一厉,“不过,话又说回来……你迟迟不说,是否真有金库,我也不得而知,这若是你保命的把戏,那我还真是足足被你骗了六年。”
袭檀淡定浅笑,“公公,激将法对我没用。”
孙忠鉴捏住他的手腕,“那什么对你有用?”猛地扯开他的袖子,那日意迟在他腕上留下的吻痕依旧清晰,“你装傻充愣这么多年,这会儿聪明了,别不是不喜欢当皇帝,就喜欢当男宠吧?”
袭檀拧眉不悦,红着耳收回手,沉声道:“该交代的我已经交代了,你若不信,大可以与古韵光取得联系,对峙一二。他已经猜到你想在刺杀女帝后带着月家将们即刻与北边开战,逼迫群臣立主,向来主张一致对外的戍边大军势必会加入,届时即可打得海洲措手不及,也猜到你根本就不会放古楼父子这对大将回海洲。你自己好好想想怎么跟人家圆谎吧!”
心思被戳中,孙忠鉴的气焰稍稍消了些,他确实想和古韵光对峙,便问道,“古韵光现在在哪儿?半月前我的人便与他断了联系。”
袭檀沉吟了番,直剌剌说:“不知道。那夜我将他放走,他让我把上面这些话传达给你,随后便不见了踪迹,许是去隐川找他父亲告知此事了。”
“这个古韵光!”孙忠鉴摇头,“海洲人变数太多,看来还是得自己动手。我已从女帝那揽下擢选美男入宫之事,打算将杀手送进来,只是时机难寻,这宫墙之内,都是女帝的人,若要集结士兵埋伏宫外,等候宫内的一击必杀,须得天衣无缝才行。”
袭檀急劝道:“我劝你先让散落在外的月党归顺女帝,尤其月家将士,一切等平定外忧再说。海洲人性残暴,就算如你所愿,真打他们措手不及,惹怒了他们,他们杀起人来可谓凶残至极。况且现在古韵光知道你们的计划了,一定会告诉他父亲,消息若是走漏,一旦传回海洲,不等你开战,他们会先发制人。”
“说得轻巧,连你都不听我的,你当所有月党都听我的不成?也不知道古韵光到没到隐川!如今只能看谁更快一步了。”孙忠鉴握拳,“一切就出在古韵光这个变数身上!没想到他如此反复无常,竟也想着撕毁盟约!”
袭檀睨他,“你也好不到哪去。”
孙忠鉴又担忧道,“不行,必须先杀掉古楼父子,消息绝不能传回海洲。”他说完,又深深看了一眼袭檀,“你……不会倒戈海洲了吧?”
袭檀笑,“我若倒戈海洲,何必将这些消息告诉你,任由古韵光去通知他父亲不就好了?况且我父母都是中原人,区区隔代那么微末的海洲血缘,还不至于。”
孙忠鉴微松了口气,警醒他道:“进了宫,你我就是一条绳的蚂蚱,只要你别生出什么异心作茧自缚,我保你登上高位。”
说罢,他离开了玉檀宫,袭檀目送他远去,额间的薄汗才尽数浸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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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书房中,意迟正与叶渠密谈。
“陛下的意思是,古韵光在我们手中之事要再瞒一瞒?”叶渠低声问道。
意迟点头,“海洲人向来残暴,若要入侵,只会踏着铁蹄直接开战,不会派刺客来杀朕,背后指使他们作出这种事的只会是月党。可海洲人为什么要听他们的?想必是与他们协作互利,彼此都有条件。如今海洲刺客刺杀失败的消息传回了月党,而这位刺客凭空消失的消息也传给了月党以及刺客背后之人,双方没了古韵光这个中间人,形如囚徒,必定会互相猜忌。咱们只需要等着,他们有所动作就好。”
作者有话要说:富贵哥嘴里没一句实话:心情不好,现在脑子里都是我倒要看看两位教习长什么样。
阿迟:给有胜负欲的男人一点刺激。
富贵哥:(现在)我必会月月考核过关。
两位教习:他好像有什么系统在身上,学习卖力,进步神速,考核一定没问题。
公公:陛下一口气选了十多名美男。
富贵哥:(考试当天)故意少写两道大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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